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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冬獅

無事可做之際不妨寫書。1932年,時年五十七歲的丘吉爾看上去已經很老了。這一年夏天,他追隨著偉大先祖馬爾巴羅公爵的征戰足跡,走訪了好幾片曾經被祖先征服過的戰場。他正在為一部長篇傳記搜集素材。此時他已經與保守黨領導層鬧翻了。全國政府成立的時候保守黨領導層特意指示不要把他請回來。於是他就跑到了慕尼黑,與家裡人一起住在一家酒店裡。在這裡他遇到了一位恩斯特.漢夫施丹格爾。此人是哈佛大學畢業生,藝術品商人,也是熱情的納粹黨人。此前米德福德家的女兒們能夠面見希特勒全靠他牽線搭橋。漢夫施丹格爾很想讓兩位偉人——丘吉爾先生與希特勒先生——會晤一下。他帶來了好消息:絕大多數下午希特勒都會來到丘吉爾一家下榻的酒店坐一坐。丘吉爾覺得這項安排有點意思,於是同意與希特勒聊上幾句,儘管他並不太喜歡准元首的反猶觀點。不過希特勒最終決定這次見面沒有必要。他告訴漢夫施丹格爾丘吉爾已經下台了,現在他說話已經沒人聽了。漢夫施丹格爾頗為大膽地反駁道希特勒目前的處境也是這樣。後來他聲稱與丘吉爾會面的想法讓希特勒感到很緊張。幾天之後丘吉爾一家人就離開了。

假設這兩個人當真見了面,他們的飯後閑談內容一定會十分值得一聽。早在希特勒掌權之前很久,丘吉爾就開始密切關注納粹運動的興起,並且警告人們納粹的勝利將會危及歐洲和平。除非是眼裡只有丘吉爾的腦殘粉才會聲稱自從他離開自由黨以後一直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前文中我們提到他直到二十年代晚期都在奉行十年規則,將國防開支佔全國財富的比例壓到了當代史上的最低水平。他一意孤行地反對《印度治理法案》,儘管這份法案立場溫和而且僅僅只是暫時措施,但是卻徹底攪亂了他的浪漫主義心態。稍早一點的時候他還疑神疑鬼地擔心布爾什維克要在英國發動叛亂——不過說句公道話,他對於蘇聯的看法一直都還算靠譜。所有這一切都被人們看在了眼裡。1936年,鮑德溫曾經與唐寧街十號的員工們以及日記作家湯姆.瓊斯開玩笑,聲稱早晚有一天他要「說上幾句」關於丘吉爾的意見——並不是長篇大論,不過他打腹稿已經很久了:「我要這麼說:溫斯頓降生那一天,眾多仙女圍繞著他的搖籃,賜予了他一件又一件禮物——想像力、口才、勤奮、辦事手腕等等。然後有一位仙女說道:『誰也無權享有這麼多禮物。』於是她把溫斯頓抱起來使勁搖晃了一通,然後判斷力與智慧這兩件禮物就從他身上掉了下來。所以儘管我們很樂意聽取他的觀點,但卻並不打算接受他的建議。」這番話基本上表達了當時一般人對於丘吉爾的看法。他去牛津大學宣講裁軍問題,學生們紛紛對他報以嘲笑。在保守黨中央理事會的一次集會上,其他與會者無不對他冷嘲熱諷,搞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下院里,認為他作風粗魯且夸夸其談的托利黨與反對黨議員們更是隔三差五就要敲打他一頓。絕大多數報紙都高調評價了麥克唐納與鮑德溫不允許他重返政府的決定。工黨持續不斷地攻擊他是個反動派戰爭販子。德國大使抱怨丘吉爾對待希特勒的態度過於失禮,丘吉爾的許多老朋友——包括倫敦德里勛爵與羅瑟米爾勛爵在內——也認同這種說法。總而言之此時的他當真淪為了孤家寡人。

但是在涉及德國的問題上,丘吉爾很早就開始發表意見,丘吉爾的意見全都是正確的,而且丘吉爾還是個倔脾氣。自從希特勒掌權之後,丘吉爾就一直在毫不動搖地主張增強軍備。他依然像從前那樣充滿激情,但是現在他也在盡其所能地確保事實與數字的準確性。愛德華時代的軍備競賽主題是無畏艦,三十年代的主題則是空軍。丘吉爾與各位大臣們就戰機數量、德國航空工業發展現狀以及飛行員訓練等等問題展開了無休止的爭論。他不厭其煩地告訴下院,德國人的空軍比英國政府公開主張的現狀還要先進,英國空軍則比英國政府樂於承認的現狀還要落後。事實一次又一次證明了他的正確。丘吉爾針對全國政府的政治攻擊全都基於居高臨下通觀全局的立場,他斥責納粹德國是一片充斥著「戰爭精神」的土地,到處都是「遭受無情虐待的少數族裔」。納粹將文明社會的價值棄如敝履,是非對錯的評判全都「僅僅基於種族」。誰也不能說他誤解了德國的局勢。儘管他從未見過希特勒,卻似乎很清楚希特勒的所思所想。但是在三十年代初期,這樣的洞見卻令他飽受非議。公共輿論普遍認為他是個走火入魔的人,一心想要發動一場不可理喻的復仇,甚至還存著奪權的心思。

儘管如此,此時的丘吉爾卻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一大批愛國且不守規矩的公務員們為丘吉爾提供了許多政府內部情報,憑藉這些情報他開始做各位大臣們的工作。大臣們起初被丘吉爾鬧得不勝其煩,然後就慢慢被他爭取了過來。比方說帝國國防參謀部工業情報處的領頭人戴斯蒙.莫頓【1】就是丘吉爾的關鍵情報源之一,此人向丘吉爾傳遞了大量機密文件。外交部的拉爾夫.維格拉姆【2】與他的妻子都曾為丘吉爾輸送過情報,而且維格拉姆的上司羅伯特.文斯塔特爵士【3】對於手下人的小動作心知肚明。維格拉姆不惜違反全套公務員行為準則前往查特韋爾與丘吉爾見面,還會將丘吉爾請到自家做客。此人在五十六歲那年原因不明地去世了,死因要麼是心臟病要麼是自殺,總之令丘吉爾十分難過。文斯塔特本人同樣與丘吉爾保持著密切交流。丘吉爾經常大步走進外交部,直接闖進文斯塔特的辦公室,軟磨硬泡地想要多了解一點最新情報,害的文斯塔特整天提心弔膽——再怎麼說文斯塔特也是外交部公務員隊伍的領頭人,而且此時外交部依然掌握在丘吉爾的反對者手裡。此外外交部的新聞主管雷金納德.利珀【4】也是丘吉爾的情報源之一。丘吉爾的線人總數大約有二十人之多,其中還包括海陸空三軍的現役軍官,這些軍人們非常反對現任政府遲緩綏靖缺乏想像力的做派,而丘吉爾則是他們發動反擊的唯一武器。有了這些人的暗中相助,丘吉爾可謂消息靈通——他知道英軍現有坦克技術以及夜間飛行訓練科目多麼孱弱,馬爾他布置了多少高射炮,以及皇家空軍地勤人員的培訓水平多麼低下,機翼除冰的手段,以及推進器技術的最新攻關課題。在泄露情報的外交官與商人的幫助下,他也很清楚德國航空工業的現狀以及對方在英國的採購清單。一次又一次,他在公開批評政府的時候甚至比大臣們知道得更多。

有些內部情報簡直能把人嚇得啞口無言。比方說德國觀察員們有一次獲准觀看最新式的皇家空軍飛機,但是這些飛機完全沒有準備好接受檢閱,飛機上的炮塔是臨時裝上去的樣子貨,飛行員也是趕鴨子上架,為的是在德國人面前充門面。到了1937年,就連內閣都知道德國空軍的戰機數量與訓練水平超過了皇家空軍,而且丘吉爾的意見從來都是正確的。面對這位窩火老人發動的宣傳攻勢,鮑德溫-張伯倫內閣的態度始終有些模稜兩可——從一開始他們兩個就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丘吉爾在一定程度上所言不虛的可能性,儘管他們都很希望他是錯的。1935年丘吉爾贏得了一場選戰大捷,不過鮑德溫依然拒絕讓他加入內閣。在寫給保守黨黨務幹事的信中,鮑德溫聲稱丘吉爾「應當養精蓄銳,從而在日後擔任我們的戰時首相。」這句話並不是純粹的挖苦。與此同時丘吉爾也在竭盡所能地向政府施壓。他撰寫了大量文章,還將幾家報社——尤其是《每日郵報》——拉攏到了自己這一邊。他在下院無休止地發言,他給各位大臣們寫私信,聚攏在他身邊的追隨者也越來越多,其中包括哈羅德.麥克米倫與布倫丹.布雷肯這樣的議員以及越來越多的報界人士。另外他還與好幾名工黨成員甚至少數工會領袖關係不錯。他經常在薩沃伊飯店設宴款待這些人。就這樣,公眾意見一點一點地被他爭取了過來。

1935年之後,英國開始秘密重整軍備,儘管進度並不算快。許多盡心盡責的公務員都認為丘吉爾的攻擊簡直無法忍受。其中有一位亨利.提扎德【5】推動了英格蘭南部地區無線電監測站的發展與部署,美國人日後會將這項發明簡稱為雷達。英國雷達網的建立要歸功於兩個人,一位自然是雷達技術的發明人、蘇格蘭科學家羅伯特.沃特森.瓦特,另一位就是看清了這項技術多麼意義重大的提扎德。要是沒有這兩個人,不列顛之戰很可能會以失敗而告終。至於空軍本身也沒閑著,籌建了一整套秘密軍工廠體系,隨時都可以全面投產。1936年2月,第一架颶風式戰鬥機的原型機進行了試飛。這款飛機的私營製造商**公司正確地預測了政府立場的轉變,開始計劃這款飛機的大規模量產。1940年的不列顛之戰期間颶風將會成為英國空軍的主力。這份先見之明在1936年7月得到了回報,空軍一次下單訂購了六百架戰鬥機。儘管如此,政府的宣傳口徑在過去好幾年裡畢竟一直在淡化軍事需求的重要性,因此工廠的重新開動與戰機設計的改進都需要時間。至1939年9月皇家空軍下單購買了3500架颶風,但是交貨數量只有不到500架。颶風首飛之後過了幾個月,R.J.米切爾設計的噴火馬克1型戰鬥機也進行了試飛。米切爾認為噴火「是個傻乎乎的名字」。他在1937年罹患癌症逝世,將這款戰鬥機的進一步改進工作留給了別人。第一批噴火於1938年8月交付給了皇家空軍,但是超級馬林公司難以應付訂單總量,於是將一部分訂單轉包給了一家汽車公司納菲爾德。但是納菲爾德的努力成果並不比超級馬林更好看。至1939年初只有四十六架噴火交付使用。

在其他方面,丘吉爾與大臣們玩弄的數字遊戲同樣造成了不良後果。為了與德國空軍的優勢力量相抗衡,皇家空軍在三十年代後期一股腦地採用了現有一切半現代化設計,其中包括好幾款到1940年就要落伍淘汰的飛機,例如命途多舛的巴特爾轟炸機與布倫海姆式轟炸機。丘吉爾與絕大多數皇家空軍指揮員們依然相信轟炸機總能進入敵國領空的過時信念,因此高估了空襲轟炸的效能。二戰開始之後,能夠抵達柏林上空的英國轟炸機其實數量並不多,而且載彈量也不算大。就像鮑德溫與絕大多數其他政客一樣,丘吉爾對空襲殺傷人數的估計達到了實際數量的十到二十倍,他還相信交戰雙方都會使用化學武器。丘吉爾一直在不假辭色地警告人們要為下一場戰爭早做準備,而且人們也普遍很害怕全面空襲,因為英國並沒有多少防禦手段。正因為如此,英國公眾對於丘吉爾的看法才如此矛盾。他是個快人快語之輩,但是他的言論卻充滿了恐怖與絕望。1938年弗吉尼亞.伍爾芙在日記中寫道,當地郵遞員認為英國人現在可能會為張伯倫歡呼,「但是再過五年我們可能就會後悔,當初真應該早點把那個獨裁者希特勒幹掉。獨裁者的權欲沒有止境,他只會變得越來越強大。」不過這位送信的哲學家接下來又補充了一句:「但是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還是很想要和平。人性就是這樣的。」

【1】Desmond Morton (civil servant)

【2】Ralph Wigram - Wikipedia

【3】Robert Vansittart, 1st Baron Vansittart

【4】Reginald Leeper - Wikipedia

【5】Henry Tizard -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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