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蘭蘭事件:一地雞毛的輿論場

2018年1月30日,澎湃新聞發布了一篇題名《尋找湯蘭蘭》的報道,隨後新京報、鳳凰新聞等媒體也刊發了報道和評論。但這一系列報道卻因涉嫌透露受害人隱私引發了網路輿論對媒體的指責。

網友對相關報道操作中可能存在的失當問題提出質疑:包括是否泄露湯蘭蘭的個人信息,是否缺乏信源平衡,請湯蘭蘭(法律意義上的受害人)站出來接受質證是否合理等。更有法律技術流援引《未成年人保護法》、《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中的具體條文,提出要對媒體問責。

但很快,問責之聲演變為對媒體「吃人血饅頭」的大規模聲討,涉事記者也遭到人身攻擊和輿論圍堵。

如今案件的核心事實尚沒有一個完整清晰的定論,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仍在對此案進行重新審查。是《熔爐》還是《狩獵》尚還只是猜測。如此情形下,聚焦於湯案本身的討論、質疑,都有其意義——為案件真相的審查提供關注與動力。而現在輿論卻歪了節奏,報道者成了聲討對象,待審查的案件扔在一邊,甚至在部分人心中,湯蘭蘭無罪幾乎已經成了一「公認」的事實。

新京報發布的《湯蘭蘭案調查》視頻下的熱門評論

在這裡,對保護隱私的正常討論上升到了惡意揣測媒體報道動機的程度。而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隨意給媒體貼上「人血饅頭」「背後陰謀」「抱團洗地」的標籤,則完全是一種製造更大分裂的情緒宣洩而已。在「正義紅旗」的指引下,對新聞報道程序的合理質疑超綱為先驗性的立場判斷,最終「正義」反叛了正義本身。這讓人不禁懷疑,許多人想要的到底是「真」還是「對」,是事實還是發泄?

微博評論區中網友對媒體動機的惡意揣測

其實,這種討伐式討論呈現出的是一種對媒體行為的「完美」預期:在大眾心目中,媒體擔負報道真相的責任,從表述到行文,其形式和程序「必須」毫無疏漏,否則就是「目的不純」。一旦媒體所為與其不符,就會立刻被劃歸對立陣營,勢不兩立。在這個邏輯下,犯錯意味著主觀故意,意味著追名逐利罔顧事實,因此活該被「打倒」。

事實上,所謂對「完美」的病態追求,也不過是大眾在歷經「反轉」後的一種疲態。從熱點爆出到更多細節披露,最終結果在還原過程中往往體現出其複雜性。但人們卻更傾向於用簡單的正負對立來表明觀點立場,生怕事實「反轉」導致「打臉」。於是,從「完美受害人」到「完美媒體」,發言者被放置在顯微鏡下審查資質,稍有污點立刻被認為是「非我族類」。而「完美審查」的終極結果,只能是萬馬齊喑

而在互聯網時代,這種情緒宣洩式的觀點表達和站隊正在被放大。美國學者桑斯坦在《信息烏托邦》中提出了「信息繭房」的概念。在信息爆炸式膨脹的網路傳播中,人們更傾向於選擇與自己原有傾向或觀念更貼近的信息作為信源,久而久之,則會將自己桎梏於「繭房」中,形成定勢思維。束縛於「繭房」之中,自然形成獨特的觀念體系,就產生標籤化的群體劃分,如「小粉紅」「公知」等。

相互割裂的網路群體,配上不是「我們」就是「你們」的敵對化規制,身處其中的人自然都覺得自己有道理、對方是傻逼。常常熱點一出,討論看似蜂擁,實則早有立場預設。即使後續有相對公允客觀的報道和評論出現,卻很難在更廣泛的層面上達成共識。而輿論場污濁原因便在於此。

2月3日,新京報發布了一條提名「湯蘭蘭案調查」的視頻報道,時長達11分51秒,試圖披露更多案件細節。但視頻發布的短短數分鐘內,評論區已再次被「人血饅頭」之聲攻陷。前媒體從業者,現任教於南京大學的博主紅娘丁當發布置頂長文,題名《我心澎湃如昨》,批評澎湃稿件是「專業的潰敗」,提出「若反思不嚴肅,則讚美無意義」。但獲點贊最多的轉發卻稱此文「又在洗」。如此評論之人,大概是看見「新京報」幾個字就打了雞血,讀到「我心澎湃」的標題就自我代入,恨不得立刻群起而攻之以彰顯「正義」。以情緒代替理性做支撐的正義感烈度強而短暫,待到熱點消散,往往只剩一地雞毛

新京報我們視頻發布的湯蘭蘭案調查

湯蘭蘭事件或許會很快隱於信息深海被人遺忘——像過去數年中我們所見證的無數類似熱點一樣。學者胡泳說:「我們迫切需要首先來確定一個事實: 事實是好的。」在所謂的後真相時代,情緒的口水吞沒事實,求取公正似乎難上加難。

評論員 | 沈越

編輯 | 徐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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