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基·赫斯（Nick Heath）：斯大林死後的第一場罷工

這幅畫是喬治·尤達諾夫·伯茲洛夫（Georgi Yordanov Bozhilo，綽號「大象」）的畫家所畫。看上去，他似乎見證了1953年上半年普羅夫迪夫煙草廠罷工事件。在斯大林主義鐵蹄之下，面對著出版審查，作者對外說宣稱此畫意指1930-1940年代某場大罷工，這次工斗是包括肖斯塔科維奇在內的諸多東歐藝術家、作家和音樂家們的創作題材。然而，由於保加利亞政權的審查制度，普羅夫迪夫（Plovdiv）煙草場罷工事件及其後對罷工工人的屠戮外界所知甚少，這幅畫繞開了藝術審核決策機制。次年，它被送往法國巴黎參加第一屆國際青年藝術家雙年展。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去世。當年4月，在保加利亞第二大城市普羅夫迪夫市的煙草廠，工人以一種聞所未聞的勇氣組織起來，反對不公正之事。1947年，斯大林主義政權對工廠實施了國有化。（令人吃驚的是），工廠工人的生活反而惡化了，工人（大部分是女工）丟掉了永久合同，轉為短期季節工，在失業期間沒有社保。他們還失去了國有化之前能拿到手的獎金以及煙草產業給工人的年假。在官僚專斷的壓迫下，煙草工業的氣氛令人窒息，工人被苛刻地對待。

53年4月上旬，煙草工人聚集起來，他們要求長期固定合同，一周五天工作日並恢復從前包括獎金在內的各種福利。4月20日，他們給維爾科·契爾文科夫（Valko Chervenko）總理寫信。他們在信里告知官府，工友們將於5月上旬去當地國有煙草托拉斯辦事處機構進行抗議。當天晚上，一個罷工委員會在工廠倉庫里成立了。

5月4日，一個龐大的共產黨高級官員代表團到達普羅夫迪夫，其中包括內務部長喬爾吉·山科夫（Georgi Tsankov）、工業部長安東·尤霍夫（Anton Yugov）、部長會議代表萊科·達米亞諾夫（Raiko Damyanov）和斯坦科·圖德羅夫（Stanko Todorov）以及國家計劃委員會主席喬治·昌科夫（George Chankov），他們由普羅夫迪夫市長尼古拉·巴爾坎齊夫（Nikola Balkandzhiev）以及當地共產黨市委書記伊萬·普盧莫夫（Ivan Prumov）陪同。尤霍夫此來可謂五味雜陳，他曾是四十年代普羅夫迪夫煙草廠大罷工骨幹，但他忘記了「初心」。蘇聯衛星國發生的這第一遭工人鬥爭讓「共產黨」領袖們措手不及。

最活躍的罷工積極分子是倉庫保管員們和托馬西亞廠工人。

5月3日晚上，伊萬·卡拉約夫（Ivan Karadjov ）倉庫的夜班工人趕走了保安，拉起了糾察線。第二天，武裝民兵來了。史蒂芬·吉拉耶夫（Stefan Kiradjev）和喬治·伊萬諾夫（Georgi Ivanov）倉庫的女工們聞訊趕來。他們在去往伊萬·卡拉約夫路上遭遇了武裝人員，後者鳴槍示警，之後又撤離了。三個倉庫的工友彙集到一起，其他部門的煙草工人也參與到工斗中來了。罷工委員會代表對工人們發表演講，無政府主義者斯塔尼奧·瓦塔夫（Stanio Vatev），他長期以來是為煙草工人們熟知的演講者，在抵抗前政權的過程里是個死硬的革命者。他說煙草工人的訴求是合理的，並建議遊行到煙草托拉斯的辦事處。其他工人在托馬西安工廠門口聚集，據目擊者估計，有上百號人，也有說法是上千號人。

共產黨的代表團這時候也來了，煙草工人們的老熟人——尤霍夫，第一個上台演講。他剛走上院子里的「講壇」，喊到「同志們」的時候，大家就朝他扔石頭。然後，武裝民兵鳴槍示警。斯坦科·圖德羅夫也想去講壇上跟工人對話，等待他的也是漫天石雨。市委書記伊萬·普盧莫夫勃然大怒，讓戒嚴部隊開火。清場過後，3個工人被打死，50人受傷，上百人被捕，在其他渠道的來源數據里，傷亡率更高。無政府派戰士斯塔尼奧·瓦塔夫被武裝人員從倉庫二樓爆頭，殺手據說是最近某位任上普羅夫迪夫市長的祖父。斯塔姆卡（Stamka），罷工委員會委員，第一排掃射之後就罹難了。另外一位罷工工人，基里·查維佐夫（Kiril Dzhavizov），在車站被殺害，他被埋葬在密封棺材裡，他的親屬被告知他是被罷工者給弄死的。工人維拉·伏拉瓦（Vera Vuleva ）被戒嚴部隊的卡車車輪碾壓，死於醫院。

斯大林死後的東歐工人第一場反抗浪潮就此被鎮壓，一個月之後，東德工人進行了起義，三年之後，發生了匈牙利革命。

兩名罷工工人季米塔爾·巴哈洛夫（Dimitar Baharov）和茲拉特卡·弗萊切娃（Zlatka Vlaycheva ）設法逃離了保加利亞，他們在雅典為戈里亞寧電台的《保加利亞抵抗之聲》節目一直工作到1962年。（譯者按：這是一個黑色幽默，此時的希臘，正處於獨裁時期，斯大林主義國家的無產階級流亡客，需要一個反共產主義政府庇護，不然就沒有立足之地，是那個時代國際工人運動的悲哀）

幹掉斯塔尼奧·瓦塔夫的殺手被普羅迪羅夫地區法庭宣判無罪。

共產黨領袖們需要尋找到替罪羔羊，保加利亞民主黨的兩位領導人斯圖伊喬·摩薩諾夫（Stoycho Moshanov）和梅托蒂·揚庫勒夫（Metodi Yanchulev）被控煽動和組織罷工，判處12年和15年有期徒刑。其他一些罷工者被送往貝勒內（Belene）、斯塔拉扎格勒（Stara Zagora）、斯克拉維納（Skravena）、斯利文（Sliven）和歐格亞諾瓦（Ognyanovo）的勞改營。

作為嘉獎，下令開火的劊子手普盧莫夫榮升農業部長；市長巴爾坎齊夫獲得了「維護穩定」的榮譽；而武裝民兵頭目則榮升煙草托拉斯首腦。尤霍夫和達米亞諾夫則被譴責說在「工潮」面前喪失了「黨性」，因而，被從組織里驅逐。

多年以後，在1989年的11月10日（此時保國的斯大林主義政權已經鬆動了——譯者注），基里·查維佐夫的兒子要求重新對父親的屍體進行檢查，證明其被武裝民兵殺害，眾多目擊者打算作證，然而，法醫說，時隔太久，也沒有用了。這場罷工的尾聲，以小查維佐夫懷揣著厭惡的情緒帶著全家於1992年移民加拿大告終。

譯者：禾水

After the Death of Stalin: The First Revolt- The Plovdiv Tobacco Workers』 Strike, May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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