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日報Vol.149]陶寺北墓地發現「衛侯之孫申子之子書」刻銘編鐘
襄汾歷史悠久,源遠流長。20萬年前這裡是丁村人繁衍生息的樂土,4300年前,這塊豐茂的土地上又孕育出陶寺文化,崇山腳下閃現出最耀眼的文明曙光。近年來發掘的陶寺北兩周墓地,重要發現頻頻面世,為雄渾跌宕的晉國史又譜寫下新的篇章。
一、秩序井然的墓地
陶寺村位於山西省襄汾縣城東北約7公里處崇山西麓,隸屬於陶寺鄉。陶寺北兩周墓地位於陶寺村北約800米處,因近年盜墓發現。墓地東西長約600米,南北寬約400米,總面積在24萬平方米左右(圖一)。2014、2015年對墓地初步勘探,探明各類墓葬1283座,車馬坑8座。墓葬隨地勢大體由早到晚沿西北——東南方向排列。以南北向墓葬為主,東西向墓葬僅佔4%。從西周末期延續到戰國時期。
2014~2017年在Ⅰ~Ⅲ區總共發掘豎穴土坑墓葬174座。
2014年、2017年在墓地的西北部(Ⅰ、Ⅱ區)發掘墓葬138座。2014年在Ⅰ區發掘墓葬7座,其中大中型墓葬2座(1座被盜)。
2017年在2014年發掘區的東南部(Ⅱ區)布方,發掘面積5600平方米,暴露墓葬230座,祭祀坑90個、車馬坑3座(未發掘)。其中8座大中型墓葬(均被盜)集中在發掘區南部,分南北兩排。北排M2009、M2010為東西並列的「對子墓」,規模最大,處於核心位置;南排6座中型墓,依次由西向東排列。小型墓葬非常密集,分布在發掘區北部,與大型墓葬有一定的間隔。目前已經發掘墓葬131座,祭祀坑70個(圖二)。
圖二 2017年Ⅱ區墓葬分布
圖三 2017年Ⅲ區墓葬分布
2015~2017年,在墓地中西部(Ⅲ區)搶救性發掘春秋晚期墓葬36座,均為豎穴土坑墓。大型墓葬4座自西向東排列,大中型、中型、小型墓葬多數集中於大型墓葬的北部(圖三)。
墓葬間沒有打破關係,墓葬因等級的不同存在小的分區,大中型墓葬居中,小型墓葬集中分布於周圍。恰如《周禮·春官·墓大夫》所載:「掌凡邦墓之地域,為之圖,令國民族葬而掌其禁令,正其位掌其度數,使皆有私地域。凡爭墓地者,聽其獄訟……」。可見當時墓地是秩序井然,有專人管理、統一規劃的。
二、墓葬的等級
迄今共發掘春秋時期大中型墓葬27座,小型墓葬147座。大中型墓葬一般一槨雙棺,少數一槨單棺;小型墓葬個別一槨一棺,有的雙棺,多數單棺,有的甚至無葬具。
(一)貴族墓葬
春秋早期10座大中型墓葬9座被盜,已經發掘4座。僅存的大中型墓葬2014M7仰身直肢,頭北向。出土青銅器11件中,有鼎、簋、壺、盤、匜,紋飾以竊曲紋、重環紋為主。棺槨之間的東西兩側有大量銅魚、蚌貝、陶珠(圖四)。
圖四 2014XTM7
還有玉覆面、串飾、玉飾(圖五)等。2014M3、2017M2004、M2005盜洞內也有銅魚、蚌貝等。M2004還出有1件春秋早期的銅鬲。《禮記·喪大記》載:「飾棺,……大夫畫帷,二池,不振容,……魚躍拂池……。士布帷布荒,一池,揄絞……」可見大夫以上身份的人,棺飾才可以有「魚躍拂池」。 規模與之相當的其他墓葬身份亦應相近,屬大夫階層。2017M2009、M2010是Ⅱ區規模最大的一對夫妻墓葬,墓主人身份至少屬大夫階層。
圖五 2014XTM7部分玉器
春秋晚期13座大型、大中型、中型墓葬出青銅器,多數為東西並列的「對子墓」。4座大型墓葬為兩對「對子墓」,2015M1、2016M2男西女東,隨葬5~7件青銅鼎,均不是典型的列鼎,墓葬規模、隨葬品數量遠大於三鼎墓,屬大夫階層。 大中型、中型墓葬有四對「對子墓」。每對「對子墓」至少有一座出青銅器,青銅器組合一般為鼎、盤、匜、敦。2017M3017、M3018東西並列,東側的M3017出有銅器鼎3件、敦2件、盤、舟、匜、甗各1件,還有車馬器、武器等,另有陶壺、陶豆各2件,陶鬲1件。其西側的M3018出有鼎、盤、匜等共5件青銅器,應是其夫人。趙歧注《孟子·梁惠王下》:「樂正子曰:君所謂踰者,前者以士禮,後者以大夫禮,士祭三鼎,大夫祭五鼎故也。」M3017墓主人生前身份應是級別較高的士。
(二)平民墓葬
春秋早期小型墓目前發掘133座,葬式為仰身直肢或屈肢,直肢葬約佔29%,屈肢葬佔71%。僅一座墓葬頭西向,2座南向,余均北向。隨葬品差別不大,一般為1件陶鬲,個別有小玉飾等。小墓中出有90餘件陶鬲,此外還有少量石貝、石玦、石圭、玉玦等。墓主人身份應是平民。
春秋晚期27座中、小型陶器墓中,有四座中型墓葬墓口長度普遍超過3米,隨葬仿銅陶禮器鼎、鬲、豆、壺、鼎等,墓主人身份可能屬於平民中的上層。其餘小型墓隨葬陶器組合有鬲、豆,墓主人身份是一般平民。
三、跨越時空的親子相認
2017年在Ⅲ區發掘的M3011與2016M1是東西並列的「對子墓」,均為積石墓葬,槨上、下各鋪一層鵝卵石,棺槨之間填滿積石。
2016M1位於西側,墓口長6.6、寬5.4米,是目前發掘墓葬中墓口面積最大的墓葬。墓室的器物琳琅滿目,出土青銅容器25件(圖六)。8件青銅鼎中鑊鼎2件,列鼎5件,鼎蓋、腹、耳上多飾繁縟細密的蟠虺紋,腹飾凸弦紋的小蓋鼎1件。蓋豆4件,有的捉手、柄部為互相纏繞的鏤空蛇紋。青銅鑒2件,腹飾散虺紋。方壺2件,長束頸,高圈足。壺頸兩側有獸形耳,頸上部為三周凸弦紋,頸部飾高浮雕鳥銜蛇紋。頸腹間以凸棱為界,腹部飾高浮雕雙身蟠龍紋。還有鬲、簠、舟、盉、盤、甗等。樂器中銅鎛8件,篆帶間飾蟠螭紋,枚系半球狀盤龍;石磬10件。車叀轄2付;陶鬲1件。玉器多為墓主人隨身飾品。墓主人骨骼保存較完整,經鑒定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腹內懷有八個月的胎兒。
圖六 2016XTM1東南角鼎、壺
2017M3011位於東側,墓口長6.4、寬5.1、深10米。墓室西北角有一長2.3、寬0.6~1米的盜洞。內棺上髹紅漆,顏色鮮艷(圖七)。棺槨之間的南、北部均有漆器,互相擠壓變形,僅存紅、黑色漆繪圖案(圖八)。目前僅清理了棺槨之間西南角及西側的青銅器,多層疊摞,令人嘆為觀止。可見9件銅鼎,2件銅壺,銅鑒2件,蟠龍鼓座1件,器物的底部壓有銅鎛(圖九)。11件銅鼎中2件鑊鼎,7件蓋鼎。鼎蓋上均為三環形鈕,腹部以凸弦紋間隔,有的蓋、腹飾勾連雲雷紋,有的飾蟠螭紋。2件銅壺形制相同,銅質精良,圈足,通體以飾夔龍紋的凸弦紋間隔為六個單元,每個單元填飾以雲雷紋襯底,上下相錯的浮雕式夔龍紋,底部飾一周變形夔紋組成的垂葉紋,頸部有一對銜環虎形耳。蟠龍鼓座圓形,中間是用於插鼓柱的中空圓筒,三條蟠龍龍首昂起,嘴銜筒口,身體相互盤繞蜿蜒而下。龍體上飾有鱗片,圈足直壁下有四個鋪首銜環(圖十)。甬鍾在棺槨之間的南部,舞上飾雷紋。目前清理出8件大小相次的甬鍾,有的疊壓在車馬器下,有的被壓碎,其中4件鐘的鉦、鼓部可見清晰的文字,辨識出的有「衛侯之孫申子之子書」等(圖十一)。棺槨之間的東部還有銅鏃、銅斧等。
圖七 2017XTM3011內棺
圖八 M3011棺槨之間北部的漆器
圖九 M3011鼓座
圖十 M3011西南角青銅器
圖十一 M3011西南部的甬鍾
墓主人無疑是位男性,生前是位大夫。一般情況下男性墓葬規模比女性略大,這對夫妻墓卻是例外。M2016M1隨葬器物比同是夫人級墓葬的2016M2多出一倍還多。M2016M1墓主人正當盛年,身懷六甲,不幸身亡,手握重權的丈夫悲痛之餘,為亡妻舉行隆重的葬禮,寄託哀思。考古人不意中揭示出二千多年前一個權貴家庭的生離死別。吉林大學邊疆考古研究中心體質人類學專家已經提取了胎兒的骨骼樣品,若其父親骨骼得以保存,有望進行跨越時空的親子鑒定。
四、填補空白的重要發現
(一)春秋早期
1.墓祭遺存
從陶寺北墓地近幾年的發掘情況來看,發現的祭祀遺存僅限於大中型墓葬,年代集中在春秋早期。尤其是在大型墓葬墓口北部的玉石器祭祀遺存,獨具特色。2014M7北部距墓口0.2米處有長12米,寬6米的玉石器祭祀掩埋層(圖十二),多為碎石圭,也有少量玉圭、玉璧、玉環、玉玦等。這些玉石器散置在地面上蓋土掩埋,掩埋層疊壓在墓口邊漫出的含料礓的紅土上,這種料礓是挖墓時取出的,後又回填墓里。2014M7人骨已朽不能鑒定性別,從隨身玉器多串飾,無兵器的特點判斷墓主人應是位女性。
圖十二 2014XTM7祭祀玉石器
2017年發掘區內,M2007東南部,M2008~M2010北部有祭祀遺存,多為動物祭祀坑。M2009、M2010(圖十三)周邊的祭祀遺存中,動物祭祀坑30個,多數集中在M2010的北部,個別在M2009的東北部、M2010的西部、西北部,小型祭祀坑很淺,基本在當時地面之上,大型馬坑分布在小型祭祀坑的外圍(圖十四)。M2010北部墓口和小型祭祀坑之間還有玉石器祭祀遺存,因距地表較近,部分被破壞,有玉環、石圭等,其間雜有個別春秋早期的小陶罐、陶片。30個祭祀坑沒有打破關係,殉馬均在小型祭祀坑的外圍,顯示祭祀前對祭祀動物的位置是有預先安排的,不可能是多次祭祀的結果。可見棺槨下葬、墓室回填、隨後在墓葬周邊進行的一系列祭祀活動是一個連續的過程。
圖十三 M2009、2010北部祭祀遺存
圖十四 2017XT馬坑
M2010、M2009東西並列,M2009規模明顯大於M2010,推測墓主人是一名男性,M2010自然是其夫人。
陶寺北墓地2014M1、2017M2010墓主是女性貴族,作為女性本身應該難以享有如此大規模的祭祀場面。包山楚簡中祭祀的人鬼即各代祖先中僅有一位女性祖先,可見祖先祭祀也主要是針對男性。因此2014M1、2017M2010祭祀對象只能是后土。《周禮·春官·小宗伯》載:「王崩大肆……既葬,詔相喪葬之禮。成葬而祭墓,為位。」清人趙翼認為:「按《周禮·小宗伯》雖有成葬而墓祭之文,乃葬日,孝子先歸虞祭,為使有司在墓一祭地神,實非祭先祖。」可能這種祭祀遠不如在宗廟舉行的各類祭祀活動莊嚴、隆重,對祭祀的形式、進獻的祭品沒有嚴格的規定,文獻記載才很簡略。
陶寺北墓地中的玉石器祭祀遺存僅限於春秋早期的女性墓葬。這種針對某座墓葬的祭祀活動在當時並不是普遍的現象,僅見於部分貴族墓葬中,其中原因仍待研究。
2.喪葬遺迹
2017年Ⅱ區8座大中型墓葬中,除最東邊的M2008外,M2001~M2007、M2009、M2010墓口的北部均有兩個大致圓形的坑。M2010墓口北部的兩個圓形坑(H236、H237)疊壓於玉石器祭祀層之下。西側的玉石器祭祀層被②層干擾,②層下即暴露出H236,東側坑H237疊壓於玉石器祭祀層下,可見這類坑形成於祭祀活動之前。《禮記·喪大記》載:「君葬用輴,四綍,二碑,御棺用羽葆。大夫葬用輴,二綍,二碑,御棺用茅」。碑用大木斫制,上面安有轆轤,以便繫繩下棺。墓葬北部的圓坑可能就是用來立碑的,下葬以後,填土夯實。以上7座墓葬用「二碑」,與墓主人身份也是相宜的。
(二)春秋晚期
1.M3011中出土的衛國編鐘
編鐘紋飾呆板,置身於精美的晉國青銅器中相形見絀。晉霸諸侯後,衛國是晉國的盟國,《左傳·文公七年》載:「秋八月,齊侯、宋公、衛侯、鄭伯、許男、曹伯會晉趙盾,盟於扈,晉侯立故也。」這是史籍中晉國和衛國最早的結盟記錄,直至晉定公九年(公元前503年)衛國叛晉。這套編鐘就是在此期間流入晉國的。從目前清理出來的編鐘看,皆有文字,這些不斷面世的編鐘帶給我們的將是一段堙沒兩千餘年的歷史。
2.春秋晚期「荒帷」
2017年發掘的M3015、M3014是東西並列的「對子墓」,屬中型墓葬,M3015出有青銅器5件,其中鼎、盤、匜、等各1件,敦2件,墓主人是士一級的低等貴族。M3014墓口長3.6、寬2.5、深4.5米,外棺南北兩端局部暴露出紅色的紡織品痕迹,應為「荒帷」遺迹。其上繪黑、黃色「巳」形圖案,或即是兩「巳」相背的黻紋(圖十五)。外棺長約2.6米、寬約1米,目前高度不詳。因荒帷附著於棺槨之間的淤土上,現場條件不利於荒帷的加固、保護,目前已經套箱提取。
圖十五 M3014荒帷局部
陶寺北墓地M3014中的荒帷遺迹,在目前北方地區兩周時期是第三次發現,是唯一的保存較完整的春秋晚期荒帷實物資料,對東周喪葬制度研究意義重大。
五、對墓地的認識
有學者認為:「到目前為止,凡可確定屬姬姓貴族的墓葬,無例外都是南北向,這應是姬姓貴族墓葬葬制之一。」已經發掘的春秋時期貴族墓葬均仰身直肢,頭北向,與姬姓貴族的葬制相符。M2005還有殘存的銅翣,《禮記·檀弓上》載:「周人置牆、翣。」陶寺北墓地中的貴族墓因襲著周人的傳統,大中型墓葬的主人應是晉國分封到此地的貴族。陶寺北墓地從西周末期延續到戰國時期,伴隨了晉國的興衰,無疑是晉國的一處「邦墓」。
從發掘情況看陶寺北墓地春秋早、晚期之間在葬俗、葬制上存在一些差別。春秋早期的車馬坑是南北向的,春秋晚期才趨同於晉國貴族墓葬中東西向的車馬坑,其中緣由尚待探究。春秋早期小型墓葬的葬式形式多樣,頭向有北向、南向、西向,葬式有直肢、屈肢,說明春秋早期墓地人群來源比較複雜。從2015年迄今發掘的春秋晚期36座大中小型墓葬均為仰身直肢,並不能認為這是陶寺墓地春秋晚期墓葬統一的葬式,因為偏重於貴族墓葬聚集區的搶救性發掘並不能反映出當時墓葬的整體面貌。侯馬上馬墓地中仰身屈肢葬多集中於西周晚期、春秋早中期,至春秋晚有逐漸減少的趨勢。隨著晉國的強勢擴張,晉國的生活習俗、文化教育也隨之推廣,人群之間的差異逐漸縮小。這也是晉國墓地春秋晚期葬俗上漸趨同一的原因。
陶寺北墓地豐富的地下文物是填充構築晉國史的寶貴資料,其中的墓祭遺存、喪葬遺迹、保存較完整的「荒帷」遺迹等,為相關的專題研究提供了有益的線索。陶寺北墓地在晉國史中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有著什麼樣的歷史地位,當時的社會層級結構、族群之間的等級差別、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的附屬關係、婚姻狀況、家族形態等等都是需要探討的學術問題。(執筆:王京燕 崔俊俊 攝影:崔俊俊)
(原文標題:晉南東周考古的新突破——陶寺北墓地發現墓祭、喪葬遺迹,新出「衛侯之孫申子之子書」刻銘編鐘)
文章出處:中國文物信息網 作者:山西省考古研究所
推薦閱讀:
※古墓發掘為什麼要從封土堆開始?
※[考古日報Vol.117]專家對山西兩千多年懷胎入葬貴族女屍提取DNA研究
※杭州出土的水晶杯真的是戰國文物嗎?
※有哪些好用的考古報告檢索工具?
TAG:考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