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看到的我是純粹的

翅膀一直長在你肩上，太在乎別人對飛行姿勢的評價，是飛不起來的。

——《傷心咖啡館之歌》

1

我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喜歡直露的表達，不擅長說謊和壓抑憤怒了。

我發現自己再也懶得裝作積極、善解人意、有素質了。

我發現他人的評價毫無意義了。

我討厭一些人，對他們冷漠又生硬，拒絕對方想要進一步接觸的要求，對甜膩的套近乎視而不見，面對別有用心的詢問保持沉默。之前的我，至少會擠出熱情親切的笑臉，在微信回復後附上可愛的表情。可現在我不再強迫自己，甚至希望傳達「我討厭你」的訊息給對方。沒錯，我很討厭你，而且希望你也能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我是虛無主義的信徒，活在當下，「責任」「意義」「主義」這些東西只會令我發笑。那些紅旗下的蛋們掛在嘴邊的「努力」，在我看來都是媚俗（刻奇？）罷了。之前的我，也逼自己去參加各種活動以顯示充實，也在朋友圈發過大段的「感謝信」，來假裝熱愛生活。可現在，我已懶的掩蓋自己的頹廢和不肖，也坦白對自殺的欣賞。我不介意別人說我危險，因為這是事實。

我愛一些人，想時時刻刻和他們在一起，想握他們的手，和他們一起走路吃飯睡覺。我曾對他們有所保留，怕留下隱患，怕破壞自己的形象。可現在我對我愛的人百分百赤誠，全身心地相信，不畏懼去表達。無法用邏輯推演，無法用數字算計，像血緣一般本能，像小叮噹和大雄一樣沒道理。

人們一天天長大。

而我只想退回到赤裸坦白的嬰兒時代。

2

「自我表達。」

「真實的、不加限制的、未經審視的自我表達。」

——Lucien

3

「討好型人格」跟隨了我很多年。

這難免，當你對別人的情緒很敏感時，就會不自覺地試圖去迎合對方的喜好，尤其是面對陌生人時。

「她的腳對著門，說明她想結束談話了。得想個話題引起她的興趣才好。」

「他顯然想被人誇讚名字。」

「他喜歡談論家鄉。再問他一些關於家鄉的問題。」

每次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時，我都會很累，無法樂在其中。我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覺得和人交往很有意思。後來我明白了自己累的原因：總想展示出一個假的我，一個對方更喜歡的我。面對博學的人，我假裝好奇求知；面對世故的人，我假裝天真幼稚；面對憤怒的人，我假裝同仇敵愾；面對上位的人，我假裝謙和得體。我像只洋娃娃，在客人的擺弄下變換不同的姿態。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開始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於是我為他重新設定了性格和舉止，丟掉了大號牛仔服和破洞褲，收斂起強勢與偏激，力圖讓自己看起來溫順討喜。我感到手足無措，說每句話做每件事前都會想「這招人喜歡么？」，原來那個堅實的自我蕩然無存。我漸漸覺得上課出門是種煎熬，甚至希望他從生活里消失。

可後來我發現這種故作姿態其實毫無意義。因為無論是在友情還是愛情里，我們只有展示最真實的自己，才能吸引到最適合自己的那個人。偽裝騙取的喜愛，只是浪費雙方的時間罷了。真正的親密關係，是兩個千瘡百孔的人之間最放鬆的相處，不應該有人背著包袱。

5

「我如果對自己妥協，如果對自己說謊

即使別人原諒，我也不能原諒。」

6

我認識一些人。

有的人講日語時，愛加上毫無意義的語氣詞，讓句子聽起來更長更地道。又或者故意把語速加快以顯示流利。實際上，這些都不如慢慢講出一句文法準確的句子來得紮實。

有的人愛引經據典講大道理。比如他不會說「你怎麼能騙我呢？」，而是說「誠實守信是北師大的優良傳統」；比如他不會說「我喜歡權利」，而是說「社會精英有義務引領群眾」。他們不愛就事論事，寄生於各種崇高的主義。

有的人穿金戴銀，一年365天，天天都是高跟鞋，而且一定要走起路來「噠噠」作響的那種。她們自詡體面人，不允許自己口出市井之言，最怕別人質疑自己的身份。

我曾經是這種人。那時我總想讓自己看起來比實際上好，於是用小手段來潤色日語，用大道理來增加力量，用穿戴來誇大自我。

可現在我變了，變成了一個能夠接受自己的缺陷、渺小和平庸的人。我不介意說出漏洞百出的日語，我不介意用最平凡的句子說話、寫作，我不介意素麵朝天的出門。

我是一塊千瘡百孔的船板，可我不再隱瞞這一切。

7

你總是能一眼看出哪些人是「真的」，哪些人是「假的」。

真的人敞亮地從正面迎擊，假的人裝作事不關己地偷襲。

真的人坦言自己想要的東西並靠努力去獲得，假的人挑撥慫恿想借別人的手為自己做事。

真的人傷痕纍纍地殺出一條生存之道，假的人隨波逐流然後安慰自己說「我只是還沒找到喜歡的東西罷了。」

真的人即便自己利益受損，也能為朋友挺身而出；假的人嘴巴上說著漂亮話，做起事來卻自私到淋漓盡致。

假的人總以為偽善的笑臉和姦猾的手段能唬住人們。他們不知道在人性的原野上，每個人的性情就像一顆顆樹似的一目了然。

「真」是真誠者的通行證，「假」是偽善者的墓志銘。

4

朋友說我在文字里坦誠得嚇人。

我知道這種坦誠未必有好結果。有不少人僅僅因為文字就對我厭惡至極。

可如果不這樣做，就無法找到真正喜歡我的人。

更重要的是，那些真正喜歡我的人，就無法發現我。

我對於成為那種人人都覺得「哎喲不錯哦」的傢伙毫無興趣。

我寧願被喜歡的人深愛，被討厭的人憎惡。

我想生活也是這樣簡單的道理。

8

「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職業，選擇家庭。選擇他媽的一個大電視。選擇洗衣機，汽車，雷射唱機，電動開罐機。選擇健康，低卡里路，低糖。選擇固定利率房貸。選擇起點，選擇朋友，選擇運動服和皮箱。選擇一套他媽的三件套西裝。」

選擇純粹地活著。

我越來越明白一件事，好日子不多了。彷彿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的日子，雙頰光滑夜色沁涼的日子，熱愛新東西和帥氣男生的日子，可以在海邊或博物館一待一天的日子。這樣好的時光，一生只有一次。之前的日子是題海里漫長的煎熬，之後的日子是被衰老和死亡戰勝的屈辱。只有當下是完美且永恆的。

我認識一個教授，很帥，在有名的大學教書，四十齣頭的年紀。他總是在課上聊起大學時背包環遊歐洲的經歷。他親眼看到了那塊著名的「陸地從這裡結束，大海從這裡開始」的石碑，他在摩洛哥被人綁架到黑餐館刷了一個月盤子，他在義大利丟了行李一個星期都穿同一件衣服。他樂此不疲地咀嚼這些回憶，彷彿人生定格在了二十歲，之後都是漫長的重複。

於是我常提醒自己，不要分心，全心全意享受當下。享受每一堂課，每一本書，每一次和朋友的相聚，每一個睡到自然醒的早晨，每一口美食，每一個麻煩，每一場旅行。享受春天的花粉，夏天的泳池，秋天的大閘蟹，冬天的火鍋。因為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當下，所以再沒餘力來偽裝。

我不討厭假的人，只是覺得它們可憐。它們只是一群在「假裝生活」的行屍走肉罷了。它們為一點蠅頭小利沾沾自喜，卻不知道丟掉了最重要的東西。

現在你看到的我，無論在文字中還是在生活中，都是純粹的。而且會越來越純粹。

9

「小心點兒，你並不是在仙境

我聽說奇特的瘋狂在你的體內長久地生長

但你是幸運的，因為你的傲慢和隔絕

你們這些痛苦的人，將會發現藏匿的愛

付出，分享，失去

但至少不會尚未盛放就已死亡」

——金斯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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