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扣子

早上,汪科長從衣櫃里拿出單位的工裝外套,意外地發現外套上的一粒扣子鬆掉了。那粒口子拖著一根長長的棉線,像個鐘擺似的甩來甩去,彷彿在嘲弄他一般。

「老婆,我另一件工裝外套呢?」汪科長鑽進衣櫃找了半天沒找到,便沖著屋外喊道。

「洗了。」短短兩個字的迴音扔了過來。

「洗啦?我這衣服上的扣子掉了,領導看見不得說我啊?你說你早不洗晚不洗,偏偏這個時候……」

「廢什麼話!扣子掉了自己縫去,這個那個的,我是你花錢雇的保姆啊?!」老婆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走來,渾身的贅肉彷彿勃列日涅夫身上的勳章一般抖來抖去,怒氣沖沖對他發了一通炮轟。

眼看上班時間快到了。汪科長無可奈何,只好把甩扣子的外套穿上。

他一邊下樓一邊生悶氣。「這黃臉婆子真不是東西!這要在古代,老子早就把她休了一千次了……哎,都他媽誰吃飽撐的搞什麼一夫一妻制,都跟這麼個黃臉婆子過一輩子的話,不憋屈死也得膩歪死!」

他來到汽車面前,一名年輕小夥子正摟著女朋友開心地經過。

看到這一幕,他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對對對!我算明白了!難怪她大早上對我兇巴巴的,肯定是嫌我老了!難道是好久沒交水費了?哎呀,你說這,我一天到晚不進家的,萬一她跟那個小白臉勾搭上了,這可就……」

然而時間已經來不及他多想了。他一臉憋屈地發動了車。

把車停在單位的停車場,他下車徑直走進了辦公樓。門口的保安看見他,沖他微微一笑。

「他幹嘛沖我笑?」汪科長不由地想到了自己那枚扣子,於是低頭一看,只見它仍然拖著線,像個鐘擺一樣有氣無力地掛著。汪科長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這小兵蛋子,他在嘲笑我呢!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年紀輕輕不去奮鬥,跑到這裡來好吃懶做蹭飯了。什麼玩意兒嘛!老子能有今天,可都是靠……」

然而想到這裡,他也不由地臉紅了。是啊,自己當初不也是靠著裙帶關係走後門進來的所謂「公務人員」?這令他頗感羞愧,好在保安並沒有察覺。他便縮起脖子,朝電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和他一起進電梯的,還有白處長的秘書,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女孩。那女孩一見汪科長,便微笑著說道:「早,汪科長。」

「哎,早,早。」汪科長一下變得滿心歡喜。這小秘書長得真惹人待見!臉兒白白的、圓圓的,身材也特別勻稱!「哼,老白那個大傻帽,憑什麼有這麼好的秘書?他長得活像一隻剃了毛的猩猩,滿臉的抬頭紋跟王八似的,暴殄天物!要是……」想到這裡,汪科長兩隻眼睛開始不老實了,在人家身上掃來掃去,最後落在了她那雙飽滿而豐腴的胸脯上。

女孩明顯感到了汪科長的「不對勁」,她的臉頓時紅了,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下意識地將原本提在手裡的文件夾抱在了胸前,順手理了一下額前的頭髮。終於等到電梯門了,她連忙逃似的大步走了出去。

她理了下頭髮?!這個動作讓汪科長驚呆了。

不是吧!那哪裡是整理頭髮,分明是在整理儀容——也就是說,她分明是在變相地提醒我,我衣服上的扣子掉了!可話說回來,人家可是一句話也沒講,根本沒人知道嘛。要說這小姑娘還真會辦事呢,發現我裝束不對勁了,用這麼得體的方式提醒了我一下,……哎,等等?她明明是老白的秘書啊,提醒我幹嘛?難不成……難不成她是想回去把我扣子掉了的醜事給白處長打個小報告?哎呀,現在的女人哪,尤其是這些年輕女孩,真是一個比一個騷,一個比一個賤!這要萬一真的讓白處長知道了,我可就成了笑柄了,怎麼辦,怎麼辦……

電梯在他工作的樓層停下了。汪科長心煩意亂地朝辦公室的方向走去。這時,從對面走過來一個人,是電子檔案科的小黃。

「早,汪科長。」小黃一邊向他打招呼,一邊把一根剛剛從筆記本電腦上拆下來的內存條裝進了一個密封的小塑料盒子。

「嗯。」汪科長漫不經心地從鼻孔里回應了一句。而小黃的這個動作他還是盡收眼底,令他簡直像是被蒼蠅咬了一口一般不舒服。小黃是計算機系的研究生,畢業後成績優秀,被分配到單位里管理電子檔案和文件。他是局裡為數不多的靠著真才實幹來到這兒的。「但年輕人嘛,尤其是90後,都有個共同的缺點,那就是得瑟,不把領導放在眼裡,就像這貨一樣——啊?他剛把電腦上的東西塞進盒子里,還是當著我的面!」汪科長憤憤不平地想道,「他什麼意思還以為我不知道啊?無非因為我衣服上的扣子掉了,他就覺得我太邋遢了,怕我辦事不牢靠。『哎呀呀,可不能把這麼脆弱的小零件落到老汪這死老頭手裡,不然一下給我摔爛了。』——他心裡肯定就是是這麼想的!咳,現在這些毛頭小子啊,不治治他們的話,這以後要不是那倆蛋墜著,估計都得上天了!都不知道馬王爺長几隻眼了!哼,在領導面前還這麼為所欲為,不知收斂,以後還得了?」

想到這裡,汪科長狠狠地朝著小黃的背影剜了一眼:等著瞧吧,小兔崽子,遲早有一天得讓你落我手上。

然而這一連串的打擊也令汪科長很是苦惱。扣子,都是因為這粒天殺的扣子,害得我成了眾矢之的。他又氣又煩,一進辦公室便想找個剪刀把那粒扣子的線剪下來。哪知正在他翻箱倒櫃找剪刀的時候,門響了。

「進來。」他沒好氣地說道。

門開了,一個大腹便便的肉體不緊不慢地挪了過來,一進門便像個麵粉袋似的重重墩在了沙發上。汪科長一見來者,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對方是局裡的一把手,洪局長!

汪科長也顧不上找剪刀了,忙不迭地端茶拿煙。洪局長坐在沙發上,等他忙活完坐下了,才欠欠身子,說道:「小汪啊,這個嘛,最近啊,……」

洪局長居然親自來自己辦公室!這太出乎意料了。雖然他平時有到各個科室「微服私訪」的習慣,但他居然親自到自己這裡來,而且提前連個招呼也不打,肯定有什麼重要的關照……想到這裡,汪科長不由得畢恭畢敬,側耳傾聽起洪局長的每一個字。

而他心裡卻泛起了嘀咕:洪局長為什麼偏偏今天到我這裡來了?啊,等等……嗯,我明白了,扣子!還是那枚扣子!果真還是因為扣子啊!我身為一個中層幹部,居然一點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讓單位形象受損也罷了,居然還讓自己的領導面子上也抹不開!咦,等等,最近……哦,對了,是,沒錯,最近是和洪局長的來往有點少,他該不會是對我有意見吧?啊,沒錯,肯定對我有意見了!哎呀,這該死的扣子,你說你偏偏今天掉,這下好了,讓領導找到突破口了吧?這下完了,局長肯定要把這事兒當小辮子照死里弄我了!完了完了,這……

汪科長大腦中彷彿被引爆了一顆氫彈,轟然一片蒼白。他慢慢回過神來,已經恨不得在地上找個縫鑽進去了。雖然洪局長在耳邊喋喋不休地長篇大論,可他已經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一個勁機械地敷衍著。那感覺,彷彿是一名趴在斷頭台上等待行刑的死刑犯在聽罪狀一般,滔滔的陳詞只會加快自己對死亡的恐懼,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末了,洪局長抬起肥胖的軀體從沙發上站起來,把熊掌一般的大手拍在了他的肩上:「明天開會,我會就人事部門的這一系列問題徵求發言。你也寫個稿子總結一下,到時候可別讓我失望啊。」

說完之後,洪局長便慢慢向門口踱步。汪科長機械地跟在洪局長身後送他出門。剛走出門,洪局長又轉身說道:

「對了小汪,你衣服上的扣子掉了。」然後慢悠悠地走了。

這句話不啻平地一聲雷,把他整個人都震傻了。

「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站在門口,汪科長呆若木雞。猜中了,完全猜中了。可領導到最後才把這件事說出來,這說明什麼?說明這才是最重要的問題!開會,致辭,演講,不都也是這樣,領導要把最重要的問題放在最後才講出來?自己還是被領導揪住小辮子了吧,這下好了,等著小鞋穿吧……汪科長彷彿跌進了深淵似的,被絕望、恐懼和懊悔包圍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

汪科長一回家,便氣呼呼地將那粒扣子用力扯了下來,然後找了一把榔頭使勁砸,彷彿這粒扣子和他有千百年的深仇大恨似的。

劇烈的響聲把老婆引來了。望見他這幅歇斯底里的模樣,她急忙上去把汪科長攔住:

「你幹什麼呀,老頭子?幹什麼呀,一粒扣子你至於嗎?發什麼酒瘋呢你呀?」

「一粒扣子?」汪科長氣呼呼地說道,「你都不知道因為這一粒扣子,老子今天到了多少霉,受了多大罪!」

說完,汪科長一把把老婆推開,繼續用力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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