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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是一種痛覺

過年期間,喜聞樂見B站有了《孤獨的美食家》版權,於是花三天重新看了一遍,再次印證一個很明顯的結論,即五郎大叔很少吃辣(這不是廢話嘛……日本就是這樣)。

辣是一種微妙的兩難。芥末的嗆在鼻腔里,可樂的氣泡在咽喉里,有人說它們是辣的,其實不是,只是近於辣的通暢與酥麻,並且尊重個人意志,要芥末的就蘸,要可樂的就開,不要的就不要。

辣卻不同。辣是辣在整道菜裡面,一桌子人共享等量且均勻的辣,無一倖免,十分公平。可是眾人對於辣的敏銳程度也十分參差,某人覺得還好,某人口中可能就要噴出滾滾火花。挑嘴是趨吉避凶的本能,因此點餐時,躊躇調配整桌菜色大辣中辣小辣不辣的比例,便是時常可見的內部折衝,往往要耗掉許多時間。適時給予建議是服務員的責任之一,但往往服務員嘴裡的微辣卻是某些客人的極限,反之亦然。到最後也僅能搬出菜單上面註明的辣度以供參考,一顆辣椒兩顆辣椒三顆辣椒……

辣這感受何其深刻又何其縹緲,即使服務生諄諄解釋哪道菜的辣來自辣椒粉,哪道菜的辣來自花椒,哪道菜來自胡椒,哪道菜又來自泡椒,也還是太抽象,太晦澀難解。膽怯忌口的人索性統統不點了。具有冒險精神的人點來試試看,也許吃了之後,覺得別有洞天,也許吃了之後,恍惚進入南無的境界,辣得恭恭敬敬,服服貼貼,那也是一種遊歷。英諺有云:「布丁的證明,在品嘗中進行。」辣椒的證明,一樣在品嘗中進行。

當然也有折衷的辦法,那便是要上一份辣醬辣油,任他隨心所欲添加。就在攪拌辣醬的短暫時間裡,辣椒素緩緩釋放釋放釋放,潛伏著,等待入口後在人的舌尖刺繡,倏忽綉出深紅淺紅的珊瑚,微血管一般枝枝蔓蔓。

有次和朋友吃飯,正值其割完雙眼皮第三日,碰不得辣,然而服務員挑出不辣的菜色左介紹右介紹天花亂墜,她倒又批評這些菜色不做辣的怎麼會好吃,百般刁難要求,令人不禁想道:「既然身體狀況如此,何苦非要吃川菜呢?」哪怕不吃辣,她自己就是個鳳辣子。多多少少,吃辣與割雙眼皮一樣是具有自虐性質的事,美滿的灼疼,喜悅的忍耐。不能吃辣而想吃辣是可同情的,不能吃辣而想吃辣而決定吃辣,那就是願打願挨了。無論如何人總該為自己的美負責。

通常川菜館子的服務員會替攜老扶幼的家庭推薦雞湯豆花或宮保蝦球,它們馥郁溫和,微帶勁頭,對於不能吃辣的人是很好的替代選項。尤其我想對於兒童而言,軟與嫩,大約自出生以來早已嘗得不勝其煩了,簡直就是司空見慣的成人的敷衍。乖乖乖,小朋友吃這個。然而,脆彈,卻是口感上的第一道挑戰。一個習於咀咽軟嫩之物的稚子,某日忽忽咬了一口脆彈的蝦球,那香甜本是在他意料之內的,然而他的齒頰感到一股新鮮的抵抗,需要費點力氣壓制它,噢,這是什麼呢,這是飲食不再作為欺哄糊弄的開端,是成長的里程碑。

體驗了某一種攝取,於是進化了。像這樣的飲食方面的關卡,之後還要輪到辣,再之後還要輪到醉。懂得了辣的滋味與醉的意思,那意義又是兩樣。

王菲的《天空》膾炙人口,也是經典港片《人魚傳說》中的插曲。在這部比《美人魚》有味道得多的電影中,美人魚為了拯救溺水的男老師,將體內有助潛水的珍珠餵給了他,導致自己無法重返大海。之後美人魚上岸,冒充學生,千方百計要取回這顆珍珠——與男主角再次接吻。在夜市熱炒攤子,美人魚聽取舅舅的指導,蓄意點了一盤辣椒炒海瓜子,假裝給辣得不得了,一邊扇涼一邊嘟嘴一邊將臉湊向男主角面前,要他給她滅滅火。不解風情的男主角只塞給她一杯冰可樂。這曖昧互動又希望落空的橋段,觀眾大概沒有不莞爾的。然而,正是在這場約會之後,美人魚對男主角的稱呼由「周老師」改為「阿志」,兩人算是彼此認定了。辣還真有一點湯燒火熱的蜜意。

有一次吃飯,隔壁對坐的小方桌上,情侶中的一方輕輕問另一方:「你吃辣嗎?」那一方微笑點點頭,剎那間,兩人尚在試探的關係便清楚不過。戀愛已經發生,但還不到情侶的地步,只有不了解而欲了了時才有這樣的細膩體貼,如同擔心一個孩子吃不了辣。其實這兩人即使不吃辣,彼此之間的氛圍也早已辣得晴天霹靂了,心尖取代舌尖閃過一道金電,生出微微的哆嗦,使人想起梁秉鈞的詩集《蔬菜的政治》里,有一首《冬蔭功湯》:「最辣是他的熱吻/最辣是她的冷漠/最辣是他的裸體/最辣是她的整齊/最辣是他的眼睛/最辣是她的心情」。

辣是一種痛覺。愛也是一種痛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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