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偏見——記同情的啟蒙

對於一個新入哲學門檻的人來說(我於10年開始進入哲學系學習),是極易受到康德哲學的煽動的。也正是憑藉著對「理性、自由、意志」等概念的瞭然於胸,我的哲學學術道路算作是比較順利。畢竟,倫理學這個學科,康德可以自成一派。我亦涉獵過其他倫理學的道德構架模式,令我不能信服的是她們多數的在相對主義與多元主義之間的模糊界限。而所謂的對康德來說的道德困境,我認為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能在現實生活中遭遇的。正如題圖所展示的,即使伯納德·威廉斯曾給我描繪出印象深刻的高更心目中的聖地——塔希提島,在我心中所激起的,更多的也只是重釋康德哲學的浪花,而非自我觀念的修正。

我的外婆年輕的時候,算是有頭臉的「大小姐」,而我外公當時是典型的窮小子。幾十年前的細節我無從得知,只知道外公外婆最後還是走到了一起,養育了我大舅、小舅和我母親三個孩子。現實的情況總是殘酷,這一家人逐漸成為了村裡最窮的一戶人。外公秉承著他一貫的優點,勤勞樸素,家裡的所有家務,洗衣做飯打掃,加上家外的農活,幾十年來都是毫無怨言地一人承擔。而外婆本就有著自己的性子,加上身體狀況本就不好,故很難幫上體力上的忙;看書反而成了她的樂趣所在。

外婆的身體狀況的不佳,在三十年前被一種病魔再次惡化——抑鬱症。我雖不清楚外婆的病情實際診斷情況,但是幾十年來一直都是斷斷續續,不能治癒,幾乎一兩個月都要發病一次。按照外人的說法,若不是我大舅現在有著上佳的經濟條件,給予了外婆很大醫療條件的支持,我外婆在普通家庭中早就很難說了。就我的觀察來看,外婆的病情屬於極度自閉的那種,在病情中不願開放自己,一直自言自語,數落著自己不滿意的事情。但相比較那些發病起來暴躁的病人來說,發病期的外婆依然給我帶來同樣的恐懼感。也許是由於病情逐漸的惡化(舅舅們和媽媽對外婆病情的實際構成也猜測不一,到底外婆內心中現在有幾分真病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外婆對外公的態度極度惡化。終於在十年前,外公被迫搬到了大舅杭州的公司,一個人蝸居在幾平米的小屋裡。

外公一直是那種樸實人的承擔者,他不願意到我家或者舅舅們的家中居住,只說自己的傳達室很好。我們都知道外公心裡的委屈,在老家的時候什麼活都包干,老老實實,卻和外婆不能同生活。現在一個人窩在小房子里,語言不通(不會杭州話,自己普通話又說不好),又不識字,耳朵也逐漸地聽不見了,傳達室里只有一台電視,我也相信他根本看不懂其中的內容。但是外公總是在我們面前表現得很樂觀,讓自己表現得很棒。記得一次過年我和外公開玩笑說,「您年紀這麼大了,還穿這麼帥啊。」外公很認真地回答:「我就想弄得乾淨點,不然一個糟老頭子,你外婆不理我,你們再不願意理我,那我就真一個人了。」這句話我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是的,我很同情外公。然而我似乎不能夠做什麼來讓他開心,他是那麼地「老實人」,以至於我們給外公通電話,他都會匆匆掛掉,因為他不想讓我們出電話費。我們告訴他,電話費很便宜,他會說那也是錢。想起每次他掛斷後面對安靜小屋的落寞,我很同情外公。

今年過年後,外公就79歲了,外婆也76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契機,也許是外婆的身體真的一天不如一天了,舅舅們都想讓外公回到老家,照顧外婆。正是這件事情,我第一次聽見老實的外公說不,第一次知道外公也會偷偷落淚。我確實很心痛,來自對外公的同情。家中也逐漸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聲音,回或者不回。所有人都知道外公回來後只會繼續默默幹活,只會默默受氣。但是舅舅說這是應該。昨晚小舅喝了小酒 ,又說道這件事,實際上他的觀點我在理性上是很能接受的。小舅說為了外公外婆這件事,他既斥責外公,又斥責外婆,而自己又在背後偷偷落淚,他心痛。他對我說:「你外公外婆的矛盾就在於他們兩個沒有讀過書,沒有文化。你是我們家的文化人,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小舅是中學校長,算是文化人,但旁人一聽這話,確實會心有所慮,但是我確實理解小舅的意思。小舅說:「如果外公考慮到自己和外婆已經年邁,考慮到我們整個家族,他應該學會寬容。我們每個人都知道他很辛苦,很委屈,但是他是我們整個家族最年長的男人,他應該有擔當。」我理解小舅的想法,我也理解他其實說出這些話心裡也不好受,甚至還要遭到諸多人的反對。但是小舅這樣跟我說,是因為我能理解他,我是文化人,我是理性的,我們的家族是正義的。

這件事情我思考了許久,可是一旦我想到外公的處境,我根本說服不了自己去支持外婆,支持小舅。到這文末,我也知道,從我的敘述中,也都是外公的好,外婆的不是。但是,我已經做不到一個「普遍視角」,已經不想再做一個理性人。我擱置了外婆一個人守在老家的孤獨,我只想我外公能開心度過人生最後一段時光——即使是相對的而言。我想起來休謨所述:真正的道德情感是可以帶有偏見的,我想是的。

記起導師曾在課上說:「學者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最典型的代表,因為他們並沒有也確實沒有能力去設想,假若這件事情真真切切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你的理性還能告訴你什麼。」我也曾經在無數發言中引用康德的一句話,即「同情是虛弱的,是盲目的,不能當作判斷的基礎」。但是這次,我認為道德情感的偏見是必要的,短暫的相對主義情愫讓我不能割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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