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有五十
和母親視頻後,坐在沙發上怔了半響,終於相信她有五十了。
母親是六六年的,到現在已經五十齣頭了,以前沒有細想年紀的可怕處,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這些來。母親二三十歲的樣子還恍如眼前。
我記得那是一個很晴朗的天氣,母親帶我去街上的照相館照相,那時我才幾歲,臉胖胖的,穿著紅白相間的毛衣,母親那時頂多三十歲,剪了短髮,也穿著紅色的毛衣。母親和她的表妹一起去的,母親坐著,我站著,小小的我還沒有母親坐著的一半高。攝影師給了我一把玩具衝鋒槍,讓我抱著拍照,我估計我的樣子很傻,惹得母親和她的表妹不斷地笑,我又急又惱,但是又什麼都沒說。母親在快門按下前忽然想起她的手上有冰口,用膠布纏上了,這時猛地覺得這樣拍下來不好看,於是笑著和她的表妹說,這樣不好看怎麼辦?她的表妹說沒關係,把手放在背後就好了。但是母親纏著膠帶的手指到底拍出來了,因為母親有抱著我。
這件事差不多一晃二十年了,我為什麼卻還記得這麼清楚,母親的樣子,母親的笑,我都記得特別清楚。可是二十年左右的時光的確過去了,一切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我快二十六歲,母親已過五十了。
五十知天命,母親一生的命運的確就如此了,她半生操勞,沒有享過一點福,想到這些,心裡就一陣難受。
前些天母親感冒了牙痛,七八年不痛的牙又痛了,讓她去看,總說痛一會就不痛了,回去時想帶她去看,可是她又好了,覺得沒有去看的必要。和她視頻,看到她兩瓣門牙中間,有個小缺口,像是兔子一樣,就和她開玩笑說,你看你牙齒都長成兔子的牙齒了。母親聽完一笑,還炫耀似地告訴我,我右邊大牙也沒有了。我一驚,問是什麼時候沒有的,母親說一年了。哎,一年我竟然一點不知道,問她怎麼吃飯,母親說,還有左邊的啊。我說不出的難受。
要是我記不得母親年輕的時候,記不住母親青春活潑的時候,記不住母親因為愛美而羞澀的時候,我估計就不會這麼傷感母親的日漸衰老,我會以為一切都是平常,母親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可是我都知道,我二十六年的生命,就是母親從青春到衰老的過程,我都見過,所以怎麼能不傷感呢?一個女人的年輕,在我眼前,彈指一揮間,就沒有了,這個女人是我母親。
和人說父母的話題,她說她父親過五十歲時說,過了五十就是半身埋在黃土裡的人了,這句話我父親也說過,五十看著只過了人生的一半,實則過去三分之二了,我一想,父母他們不就是剩這些日子嗎?而這些日子是以加速度流逝的。
我想我之所以對母親的年紀這麼傷感,必定也有物傷其類的傷感,我無法不由母親想到自己,我也將在彈指一揮間到母親的年紀,然後逐漸在這個世界消失。
我無不難過的問,人活著的終極意義是什麼?人類存在的理由是什麼?就是這樣默默地生默默地死么?留不下什麼,僥倖留下的東西也不過轉瞬即逝。我知道這個問題就是最聰明的哲學家也無法給出滿意的答案。這是生命的永恆傷感。
母親五十了,我仍舊在遙遠的地方,母親七十了,我估計我還在遙遠的地方,母親不在了,我就在更加遙遠的地方了,那個地方遙遠到我不能想像出距離。
有時候時間能給你最直接最凌厲的衝擊,別的事情尚可努力就能改變,唯有時間,你永遠只能當旁觀客,絲毫插不進去手,看到父親母親被時間的洪流裹挾而去,若干年後,自己也被時間的洪流裹挾而去,然後一切就塵埃落定,以後的事情,以後的世界就和自己全無關係了。
在時間面前,我這一點小情小緒有什麼意義呢?對母親的憐惜又有什麼意義呢?天地生人,不過是一場美麗的傷感罷了。
[五十詩]
家母五十矣,尚多悲和喜。
十歲愛簪花,蒼苔印足履。
二十初嫁與,眼波有旖旎。
三十養兒苦,操勞幾時已?
四十顏色衰,頰瘦兼脫齒。
為子何所恨,子長母老毀。
莫若不生子,依依春風裡。
永作少年人,弱弱倚兄姊。
2016/11/8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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