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男友

一、

雯雯是我認識了超過十年的女網友，雖然認識這麼久，但卻從未見過面，連照片都沒見過。我們倆是在博客上認識的，那時候我在上初中，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網上寫文章。有些文章內容很渙散，我就貼上散文的標籤；有些文章內容很雜亂，我就貼上雜文的標籤；還有些文章寫得很無病呻吟，幾個字我就敲一下回車，這些我會貼上詩歌的標籤。

雯雯最喜歡看我寫的詩，因為我的詩寫得非常爛。她說，看著你這水平的都能信心滿滿地夢想著當一名作家，那我一定也能靠寫字賺錢。

時隔多年之後的雯雯成功進化成了一名宅女，每天下班後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家裡坐著，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坐家。而她的父母也覺得既然這麼喜歡坐在家裡，那就不如找個人結婚當全職家庭主婦算了，既能傳宗接代，又能洗衣做飯，文能微信斗圖表情包，武能徒手撕碎快遞包，豈不美哉。

所以從大學畢業後，雯雯每天都活在被催婚的日子裡。

二、

上海是個繁華的都市，這裡能買得到全世界各地的商品，也見得到全世界各地的男人，但是找個男朋友對雯雯來說就那麼的難。雯雯對找男朋友沒有什麼要求，唯一的要求也就是性別上的要求。年紀過了28歲之後，雯雯發現自己相親遇到的男人越來越老，離異的，帶小孩子的，都有。媒人總是嬉皮笑臉的和雯雯說，帶孩子的男人多好，你都不用自己生，人家都給你準備好了。

雯雯的老家在內蒙古的一個城市，那裡有著數不清的寶馬和路虎，唯一見不到的就是賓士的駿馬以及手持套馬杆的漢子。相比上海，老家的相親對象就更讓雯雯渾身難受。在她的老家，一個女人如果超過28歲還沒有結婚，那基本就被開除了人籍。只要有個男的願意娶她為妻，就算是上天對她的恩賜。然而雯雯並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她和我說，愛情才是婚姻的前提，我都不愛那個男人，我為什麼要和他結婚呢？

但是家人的天天催促還是讓雯雯喘不過氣來，她父母催婚比裸貸的黑社會們催債更急切，以發微信為主，打電話為輔，三天兩頭還會發別人家已經抱了孫子的小視頻當炸彈，基本上全天候無死角的催。而雯雯這邊基本上無力招架，她試圖用講道理的方式讓她媽明白草率結婚是有很大風險的，但是她媽說，你就趕緊給我結婚，我這個人就是不講道理的。

終於，雯雯還是投降了，她表示，這次一定帶個男朋友回家過年。

三、

這是我第一次去內蒙，剛下飛機沒多久，就看見一個姑娘舉著「接客」兩個字的牌子站在護欄外。雯雯和我說她會用一種極具特色的方式接我，我看到這個牌子就笑了，我說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候客區，她一副看傻逼的表情看著我問，小夥子你要買大巴票么？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認錯人了。

我只好掏出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很快，周圍就有電話的鈴聲響起，我一抬頭，遠方一個圓形的姑娘接起了電話。

在見到雯雯前，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她的模樣，但是她長得會像個桶裝礦泉水還是很出乎我意料的。雖然有一絲悔意湧上心頭，但是來都來了，還是幫她對付完父母之後再回家，我想。

我走到雯雯的身邊，和她說，hi，我來了。

雯雯抬起她的臉，我在心裡吐槽了一句，太圓了，如果車爆胎了，都能直接用這張臉當備胎了。

雖然我知道這樣吐槽是不道德的，如果我是個公眾人物，我在某些綜藝節目里這樣吐槽女生的話，彈幕一定都會罵我是個直男癌。

但是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說，沒想到啊雯雯，你竟然長得如此有喜感。

雯雯白了我一眼罵了一句，神經病，你誰啊？

原來我又認錯了人。

四、

在我三番五次認錯人之後，終於等到了雯雯。她和我說都忘了今天我要來的事情，要不是在父母的提醒下，她都忘了來機場接我。

讓我欣慰的是，雯雯並不是桶裝礦泉水的樣子，她就和我想像中的模樣差不多，基本符合我對一個女性的幻想。唯一讓我不滿意的，就是她沒有騎馬過來接我，我還以為她說的特色是這種地域特色，沒想到她捏了我的臉一下說，你看，我是不是特別色？

我坐在她的車裡，飛奔在高速公路上，每一秒我們都在接近她家。我說，這個世界多奇妙，我才見到你十分鐘，就要去見你的家長了。她說這有啥神奇的，很多男人都是先見過我父母再見我，你這個雖然速度快了些，但是順序最起碼還是正常的。

我和雯雯開始在車上對口供：我和雯雯是同一個寫字樓不同公司的員工，雯雯在18樓，我在19樓，我們倆是因為有一次19樓的廁所堵了，我去18樓上廁所，洗手的時候認識的。那個時候雯雯也是剛方便完，然後我對她一見鍾情，我一邊擠著洗手液一邊問她晚上方便嗎？她則回答方便，我說那有什麼打算呢？她說，打算蹲下的時候不玩手機遊戲，不然時間久了腿麻。

就這樣，我們倆當天晚上就約會了，在一個黑燈瞎火的地方我向她表白，她說，你真會挑地方，我都看不清你的臉，哪裡知道你白不白。

就這樣，我們擁抱，接吻，然後確定了關係。

我說，我們接吻的時候，我有沒有伸舌頭過去？

她說，你沒伸，

我說，好的。

五、

雯雯的父母聽完我們的故事後表示，要不是看到了真人坐在這裡，還以為這些都是段子。

她爸說，沒想到你還是個情場老手，竟然洗個手的功夫就搞定了我女兒。你比我和她媽有能耐啊，我們倆用了五年也沒讓她找到對象。

談笑間，我看到了他們家客廳上懸掛的一把大刀，雯雯爸爸發現我在看那把刀，很高興的和我說，我們家是蒙古族嘛，這是我小時候，我父親送給我的刀，我們家就這麼一個女兒，將來這把刀就是你的了。

我說，好，好。

他繼續說，不過我們家有個規矩，這兩個人要是在一起啊，就盡量別離婚。

我說，那要是不小心離婚了呢？

他指了指牆上的那把刀說，要是誰敢拋棄我的女兒，我就砍斷他的狗腿。

雯雯媽媽趕緊攔著他說，哎呀，別給人家小夥子嚇壞了，她爸和你開玩笑的。

他也哈哈一笑，說，別在意，別在意，我就是怕女兒被人欺負嘛，

六、

春節的氣息在這個邊陲小城顯得格外濃重，幾乎每隔十幾分鐘，就能聽到鞭炮聲。

但是沒過多久，我就已經聽不清這些聲響了，因為我已經被他爸灌的爛醉，

他爸一邊給我倒酒一邊拍著我的肩膀說，別怕吐，吐完了接著喝。

雯雯在一旁看著已經漸漸失控的爸爸，說，別再逼他喝酒了，他酒量不行的。

而她爸爸根本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所以那天我根本不知道喝了多少，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去睡覺的。

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兩床棉被，一抬頭，就看見了高懸在我頭頂的那把刀。

七、

雯雯滿臉歉意的和我說，她沒想到她爸這麼高興。

我說，誰能想到呢。

雯雯說，告訴你個不幸的消息，我們家親戚今天都來，你可能還要陪喝一次。

我說，不會是整個草原部落的人都來了吧。

雯雯說：對，還是騎馬來的，這樣就不會被交警抓酒駕了。

我說，不行，我得走，我再這樣喝下去，就得死在你們家裡了。

雯雯說，你要是提前走了，我保證你還沒到機場，就會被我爸用刀砍斷腿。

我說，這麼可怕，你爸是幹啥的？

雯雯說，我爸是派出所的警察。

就這樣，我又陪著雯雯的全家開啟了第二輪酒局。在酒精的作用下大家越聊越走心，然後就開始有人哭，後來我也分不清誰是雯雯的叔叔誰是雯雯的二大爺，反正他們每個人都抱著我叫我老弟，他爸哭的比誰都努力，他說，這麼多年，終於要看到女兒嫁出去了。

我說，叔叔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娶她的。

雯雯也說，爸你放心吧，明年我還讓他來。

她爸說，哎，來都來了還什麼明年，就留在我們內蒙吧，我給你找份工作。

我說，叔叔，不會是放羊吧。

她爸說，想得美，你還想去牧場上班？牧場都是人家牧民的，你就留在我們市，我給你找份工作。你是做什麼工作的？我給你找個差不多的。

我說，我是個話劇演員，專門演屍體的。

她爸說，屍體啊，那就安排你去火葬場工作唄？

我說，我不是演員，就演屍體的，不是真的屍體。

她爸說，你怎麼想起來去當演員了啊。

我說，因為深圳年輕人多啊，小劇場也多，我從小就喜歡演戲，就去當演員了。

說完我就哈哈哈地笑了出來，但是她爸沒有笑，她爸沉默了，他問我，你說你在深圳？

我說，對啊。

他說，不對啊，你們不是都在上海工作么？

八、

雖然酒精已經佔據了我的大腦，我還是很快就想到了應對的說辭，我說，我被從上海調到了深圳去，嘿嘿。

但是雯雯的爸爸對我的回答很懷疑，他只問了我一個問題，雯雯的工作地址在哪裡。

這是個非常尖銳的問題，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答案。

我抱著賭一把的心，隨便說了個地名，我說，她在浦東工作。

雯雯的爸爸沒有說話，他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和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上班。啊哈哈哈，然後他招呼所有人一起看我的臉，他笑著說，你看給這個孩子嚇的，哈哈哈哈。

我陪著他們乾笑了幾聲，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他們要用大刀砍向我的頭。

九、

經過兩天的酒精灌溉，到了第三天，我除了頭疼，就是胃疼。

和昨天一樣的是，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就被喝睡著了。不一樣的是，我躺在雯雯的床上睡了一夜，而客廳的沙發，則是被雯雯的二大爺們佔領了。

我和雯雯說，你這根本不是找個人來當你男朋友，你這分明是給你爸找了個酒友。

雯雯笑著說，今天不用喝酒啦，我帶你出去轉轉，明天你就要回深圳了，我帶你去買點紀念品吧。

我說，我哪都不想去，我就想一覺睡到明天飛機起飛。

我就這樣躺在她的床上，雙眼發獃，盯著天花板。我說，高中的時候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也是這樣發獃的。

雯雯說，就是因為你高中發獃的時間太多，所以你才考不上好大學。

十、

下午，她開車帶著我去了她生活過的所有地方，她的小學，她中學，她的高中，它們竟然都在一條街上。

我們站在學校的圍欄外，透過縫隙看著已經被大雪覆蓋的操場，她指著不遠的一棵樹說，我高中下課的時候，就是坐在那裡給你發的簡訊。

簡訊是個非常古老的詞，我上一次發簡訊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我想。

她說，我們認識的太久了，時間的跨度太大了，十年之前，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十年之後，雖然你來了，但我還是感覺，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

我們坐在路邊，看著雪花一點點飄落，我說，你還是說話正常點吧，你突然搞出這麼多歌詞，我都聽不懂你想表達什麼了。

十一、

這些日子裡，她父母始終也不知道我是個替身。

她爸很開心，一直拍著我的肩膀說，以後一定要常回家。雯雯在一旁笑臉如花，我看著她的臉，彷彿看見了十八歲時的自己。

那一天我穿著校服，穿過操場，穿過走廊，穿過教室的大門，我走到我的座位，偷偷拿出手機------

而在千里之外的另一片土地，有一個姑娘也是這樣的，穿著校服，穿過操場，穿過走廊，穿過教室的大門------

我們會因為對方的文字內容偷偷發笑，帶著笑意的臉從屏幕前慢慢抬起的時候，夕陽會穿過百葉窗的縫隙，照射在臉上，沿著臉龐，勾勒出一張最美的剪影------

這可能就是我已經遠去的青春。和電影不同的是，現實的結尾是沒有那麼多意外的。

我和雯雯不會因為這次的經歷就喜歡上對方然後在一起，這些都是編劇才會寫的故事，然而現實則是，她要回到上海，我要回到深圳，我們都有自己的生活。她會因為父母的催婚繼續煩惱，我也會因為高額的房貸獨自承受壓力。在茫茫人海中，能相遇相識就已經是最大的緣分了，在這緣分之外，我不奢求任何結果。

所以說，不要相信編劇的話，他們為了讓你進電影院，什麼玩意都能想像出來。

那次分別後沒過多久，雯雯相親成功，在第二年的春天結婚了。我們相逢於互聯網，相忘於朋友圈，從此再無聯繫。

有些時候，人會對有過特殊的、共同經歷的朋友有著特殊的感情，這種感情在外界給你刺激的時候，就會被不斷激發出來。

所以我時不時會想起雯雯，尤其是當我媽也催我結婚的時候。

大故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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