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女友

1.

見到小莉前，我腦海中浮現出幾頭豬堆在一起的畫面，左小祖咒有首歌就叫《小莉》，專輯封面就是這個樣子。

左小祖咒是個神奇的歌手，他唱歌就像是一個酩酊大醉的人在ktv一邊哭一邊哀嚎。我第一次聽的時候就覺得，除了醉酒駕車外，酒後唱歌也應該判刑。

但可怕的是，聽久了之後，我竟然還覺得挺好聽的。

尤其是這首《小莉》。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小莉來了。她是我在一個約會網站上花錢約到的姑娘，在見面之前，我們甚至連客套話都沒有交流過，我只知道她叫小莉。我看了她真人，又看了看她發給我的自拍，我很感動，因為你很少能見到真人比自拍更好看的姑娘，而小莉就是這樣的。

小莉沒有廢話，點了一杯咖啡後就直奔主題，她的報價我還是能接受，包夜但是不包日1000一天。如果不包夜只要500，但是要包住，最少是「如家」那種級別的。

我說，服務到位么？

小莉說，你放心，我干這個也有一定年頭了，全套服務，滿意到家。

我說，滿意到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家裡之後，大家都滿意！

小莉比划了一個ok的手勢，就這樣，我交了定金。

2.

如果不是女友突然提出分手，我也不至於去租一個女朋友回家過年。

女朋友的離去雖然很突然，但也能理解。讓我驚訝的是：她過去的一年都在出軌，而我卻一直不知道。更神奇的是，我們在一起還不到六個月。

我的父母可能不那麼容易釋然，畢竟他們年年催我結婚，就等著抱孫子。如果被他們知道我打了光棍，並且還準備一直單身下去，他們一定會掀了年夜飯的桌子，把我打成「剁椒魚頭」。

但是整場年夜飯里，我最喜歡的就是「剁椒魚頭」，為了這道菜，我也要保護好桌子不被他們掀翻。

所以租個女朋友回家，是應付他們最好的方式。從除夕開始算，也就在家生活七天，只要過了「頭七」，我就能回到深圳，不用再聽他們的嘮叨。至於明年的除夕怎麼辦------大不了再租一個唄！

小莉是很職業的出租女友，她和我說，自己從大三就開始做這份工作，收入尚可，就當在賺零花錢了。

就這樣，我買了回老家的機票，我和小莉說我老家是旅遊區，冬季一大群人都去那裡玩，所以帶你雙飛的價格特別貴。小莉說，你這個黃段子太讓人尷尬了，你連女朋友都找不到，還想著雙飛呢？

就這樣，我們被綁在飛機的座椅上，雙數雙飛地回到了老家。

3.

「老家」這個詞是很有魔性的，尤其是配合春節一起使用的時候，總會讓人覺得你回家的路特別難走，至少要飛機換火車再換公交車這麼折騰一下。但是我的老家其實很近，下了飛機，開車沒多久就到了，可以說，很對不起「回老家」這句話了。

我父母看到小莉的時候愣了一下，我就順勢說出了我失戀的事情，然後拍了拍小莉的肩膀。我說，還好遇到了她，多虧她，我才能那麼快就走出了陰霾。

然而我話音剛落，我爸就給了我響徹雲霄的一巴掌，要不是我媽攔著，我可能在機場就被打成「剁椒魚頭」了。

我爸狂吼道，你咋能做出這種事情！

我懵了，我也捂著臉狂吼，你咋能做出這種事情！

某個瞬間，我還以為自己租到的是我爸的私生女。正當我什麼都想不明白的時候，小莉突然說了句對不起！

看著他們三個一副「原來是你啊」的表情，我這個挨了一巴掌還啥也不明白的人，特別不開心。

4.

剛回到家，我媽就把我拉進衛生間，她說，你知不知道這個女孩是誰！？

我說，不知道！

我媽說，天啊，不知道你還敢往家裡帶！

我意識到自己險些說漏嘴，我說，我知道我知道。

我媽說，知道你還敢這樣做！

我又懵逼了，我說，她到底是誰啊！

我媽說，這是你表哥的前女友啊！

我更懵逼了，表哥？我哪來的表哥啊？？

我媽說，是你爺爺的弟弟的兒子的岳父的兒子的兒子。

我說，這算哪門子表哥啊！

我媽說，去年你過年沒回家，表哥全家就帶著這個姑娘來咱家拜年的，人家本來說今年就結婚的，結果沒想到有個王八蛋挖了人家牆角，女朋友跟人跑了。你表哥的父母成天在家以淚洗面啊，我和你爹還偷著樂呢！心想你給我們爭了口氣，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王八蛋就是你啊！那我和你爹成什麼了！我們都成王八了！你這樣做，我們的老臉都被你丟沒了！

在我媽含糊不清的表述中，我很快想明白了：我有個沒見過面的表哥，這個表哥的父母和我爸媽一樣，也是催婚一族。不堪重負的表哥租了小莉回家騙父母，沒想到父母當真了，還領來了我家裡拜年，春節一結束，回到北京的表哥就騙父母說自己的女朋友和別人跑了------

但是，我爸媽顯然不知道小莉是表哥租來的，如果我和他們說了真相，他們會打死我的。所以，我寧可當王八蛋，也什麼都不能說。

5.

我爸表示，我如果不和這個女人分手，他就不和我說一句話。

我和小莉說，你走吧，你的工作提前結束了，我把尾款都給你。

小莉說，真沒想到這麼巧，看來這幾年我不能接這個城市的單了，太可怕了。

我在心裡想，這都是什麼事呢！明明是我女朋友出軌把我甩了，結果我在父母眼裡變成了挖別人女朋友出軌的渣男。租個女朋友，算上機票，花了我快一個月的工資，就是為了讓父母高興高興，結果他們恨不得把我綁走，去給人家兒子道歉，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我和小莉說，今天晚上太晚了，你先在我家住一宿，我明天一大早就開車送你去機場。

小莉躺在我的床上，我躺在地板上，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就像是聽了左小祖咒的演唱會一般。 【想這個我的心兒就碎了，想這個我的心兒就碎了】，我想起了《小莉》的歌詞，很快又想到了下一句【我多想打爆他的頭，但是法律這玩意可怕喲】。

我現在誰的頭都不想打爆，我只想打爆自己的頭。

6.

第二天早上，我帶著小莉準備離開，誰知道我媽拽住了我，偷偷和我說，你爸昨天說了，你們要是真的相愛，他也能接受，不用這麼著急送她走。今天是除夕，來一次也挺不容易的，你讓人現在回家也不好。你哄哄你爸，和他說你是在她和你表哥分手後才在一起的。

我故意提高了嗓門說，沒事，只要是我爸不喜歡的，我都不喜歡。

我媽打了我胳膊一下說，瞎喊什麼，現在找個對象多不容易，這姑娘去年我們也見過，大方得體，要是真的和你相愛，你們在一起我其實是不反對的。

我說，別，我要是不把她送走，我爹下半輩子不得當一輩子啞巴不成。得，我現在就送她走，你們誰也別攔著我。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起來是一臉不情願，但是心裡都要樂開花了，雖然損失了錢，不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不會逼我找對象了。

正在這個時候，我們家的門鈴響了。

在我的老家，拜年是一種給別人帶來驚喜的行為，因為很多人來之前都不會提前通知你，他們可能是攜家帶口，碰巧路過你家就來了。但是大年三十就來家裡拜年，是很少遇見的。

我打開門，門外站著三個人，兩老一少，怎麼看都不像是送快遞的。我以為他們敲錯了門，沒想到竟然是他們主動找上了門。

他們是我不認識的遠房親戚。

7.

這個世界最讓我覺得荒誕的就是，我的親戚們並不認識我，但是他們竟然都認識小莉，還有那個和我毫無血緣關係的表哥。這說明我在整個家族的存在感極低，甚至不如別人家孩子租的前女友讓人記憶深刻。

遠房親戚很顯然被我們這個複雜的關係嚇到了，叔叔當場氣得就像得了腦血栓一樣一直哆嗦，而他老婆沉默的就像是個植物人一動不動。

我媽急忙解釋說，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但是我媽的解釋是徒勞無功的，在遠房親戚的眼裡，我和小莉被捉姦在房，連辯解的權力都沒有，直接槍斃。

遠房親戚一通電話打了出去，我被告知，誰也不能走！我那未曾見面的表哥一家，正在飛奔趕來我家的路上，今天大家一定要當面說個明白。

可能中國人最喜歡的就是看熱鬧，很快我就得知我整個家族的親戚都在趕往我家的路上。我曾經以為只有在我的婚禮現場才能見到這麼多人，沒想到他們提前來了，而且還是不帶份子錢就來了。

我特別奇怪為什麼來拜年的親戚是如此的義憤填膺，然後通知了表哥的父母。我後來才知道，因為表哥的父母是我們老家某個縣的小領導，而這個來拜年的遠親叔叔，碰巧就是那個縣的縣民。

怪不得要叫他叔叔，真是無巧不稱「叔」啊。

此時的我已經放棄抵抗了，我準備拼個魚死網破，等大家都來的時候，就說我租女友的事情。雖然這件事情也會讓爸媽丟臉，但是至少還有我那個表哥陪我一起丟人啊。總之，我不能背負「姦夫」的名號，我在心裡已經想好。

就這樣，我的家裡很快就塞滿了各種沒見過的親戚，他們一個個都像是犯了腦血栓一樣，在我們家七嘴八舌，說不利索。

壓軸的角色是我那表哥一家，當他們來的時候，他爹媽的怒吼聲，點亮了全樓的聲控燈。

8.

表哥一家出現後，親戚們從腦血栓切換成了多動症。大部分人上來第一句話都是，我說句公道話啊，然後就開始數落我。但是這一切最讓我費解的就是，我他媽根本不認識你們啊。

小莉沒有被我這群親戚嚇到，她很淡定地玩著手機，雖然已經有人開始罵她婊子，但是她什麼反應都沒有。我在心裡想，真不愧是專業的。

和我一樣覺得無奈的，可能就是我第一次見面的表哥，他一臉歉意的表情，拉著他父母，但是他爹媽就像是脫韁的野馬，又像是出欄的母豬，更像是看見了紅色的西班牙鬥牛------總之，是誰也攔不住的，要是去參加跨欄比賽，一定能為國爭光。

表哥低聲和我還有小莉說了句對不起！耳朵靈的親戚聽到了這三個字，瞬間大家義憤填膺，大喊著你沒錯小夥子，你有什麼可道歉的，這都是他父母沒有教育好，這是他父母的錯，這不是你的錯。

我腦海里閃過了那句歌詞，我現在終於知道我最想打爆誰的頭，哪怕法律這玩意可怕呦。

9.

沒有什麼比絕後能讓這群親戚更害怕的，所以用表哥他媽媽的話說，我奪走了他的女朋友，就相當於殺了他們的孫子。

聽到這句話的小莉忍不住笑了一聲，她說，阿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兒子分手嗎？

表哥媽媽問，為什麼？

小莉說，就是因為他不行啊。

表哥媽媽憤怒了，她說，你是婊子么？你找男人就是為了那個么！

小莉說，你不是婊子么？你找兒媳婦不也就是為了那個么？

小莉的反擊讓親戚們更加憤怒了，大家紛紛圍了上來，彷彿每個人都帶著紅袖章。他們歇斯底里地喊著，你說誰是婊子呢？信不信我們打死你，這一幕讓我熟悉，也感覺到恐懼。

我準備說出真相的時候，我的表哥終於崩潰了！在歇斯底里中，他講述了所有的故事------正如我所推理的那樣，小莉，無非是他租來的一個演員罷了。

劇情的反轉讓所有人都伸出了臉，接受了這一巴掌。但是群眾是不會妥協也不會認錯的，很快，就有人說小莉是騙子，沒錯，她欺騙了所有人的感情，她還收了表哥的錢，這是個壞人。

大家異口同聲地喊著騙子！還錢！這一刻，我看到了一個家族的團結。

然而鬧劇總是要收場的，這個收場方式，就是我爸掀翻了家裡的電視機。

電視里剛剛還在播著拜年的廣告，在一聲聲「新年好」當中，我們家的電視被砸到地上。我爸說，誰給你們的權力來我們家胡鬧，既然今天都來了，就誰也別走了。

10.

雖然我爸放了狠話，但是還是放親戚們都走了。

表哥臨走前給了我一萬塊錢，說是讓我買一台新的電視機，我沒有客氣，直接收下了。

客廳里，父母和我，還有小莉，我們都沉默著。

我當初租小莉回家，就是為了過年的時候可以讓父母開開心心的，但是經過今天這麼一折騰，反而大家都不開心了。大年三十能這麼閑的人，也就是這幫親戚了。

我爸說，兒子，我以後不逼你結婚了，所以，你以後也不要租女朋友回來騙我們了。

我說，對不起！讓你們的老臉都丟盡了。

我媽說，你搶了我想說的台詞。

我看著摔在地上的電視機，那塊碎了的屏幕就像是我碎了的心一樣。一整年都辛苦在外，結果回到家裡更辛苦了，每個人都說著假惺惺的客套話，需要你的時候，人模，不需要你的時候，狗樣。這種感覺是我所討厭的，但是我又覺得自己無力反抗。如果父母都是講道理的人，不會因為我找不到對象就拚命數落我的話，我可能也不會租女朋友回家，如果我真的找得到女朋友，誰又願意租個假的呢？

我和小莉說，走吧，我現在送你去機場，讓你經歷這一切，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媽在旁邊插嘴問小莉有沒有男朋友，如果沒有的話，真的可以考慮一下我兒子。

我說，媽，其實一個人挺好的，不一定結了婚才幸福。

我媽說，你懂個屁，我和你爸不結婚，哪來的你？

我知道這問題和我媽講不清楚，我把已經到嘴邊的道理又咽了回去，畢竟講道理如果有用的話，今天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小莉搖了搖頭，說，哎，其實我也沒地方可去？

我說，為啥？

她說，如果我回到家，家裡也會逼著我相親的。

我和父母三人聽到小莉的話，驚訝地「啊」了一聲。

她繼續說，就是因為每年都被催婚，我才出來做這個的，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和他們說我在男朋友家裡。 他們寧願我過年不回家，也不能沒有男朋友。

我們三人繼續表示驚訝。

小莉說，要不然我把你給我的錢退給你，你陪我回趟老家，裝一下我的男朋友算了。

小莉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我沒有給她答案，因為我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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