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期 大劇場:鄭和使團摩訶契丹見聞錄(完結)

(接上回:鄭和使團在永樂七年(1409,遼淳和四十一年)來到摩訶契丹,並且在年底來到了中都城。這一天由遼國官員史存敬帶領游中都,現在寫的就是當天下午、傍晚和晚上的見聞啦。)

提示1:本系列為Paradox歷史遊戲系列(P社四萌)衍生的架空歷史和設定集

這個世界線與我們的世界線分支時間大約在1130年秋天。

提示2:本系列的講述重點不在政治史或者軍事史,儘管這兩者是P社四萌的重要內容。而且本系列不是戰報。

提示3:本系列將嘗試還原一個架空歷史中的東亞-南亞融合佛教文明,以及推演(創造)它可能發展出的視覺藝術,建築,文學相關的遺(nao)產(dong)

(接上篇)

……

一行人沿著宮苑的北牆西行,這一路半個時辰里,路上行人越來越少,街景也是越來越單調。榆柳夾道,路的一面是高不可攀的蕭牆,另一面的坊市倒顯得很是蕭條,往往各戶之間還有大片的田地和菜園。費信問史存敬,史官人倒也毫不諱言,說中都府從建城以來,就總有地廣人稀的問題。犍陀羅地區本來人口不多,中都最初吸引來的人口,除了為皇家、朝廷和王公服務的再就是北入寒山,南下信德的商人們了。

公人們總是住在南城衙署附近,商人們也喜歡圍繞南城的東西兩巴扎居住,百年以來,就算人口增加到百萬,也是南城越來越熱鬧甚至擁擠吵鬧不堪,而北城無人問津。(費信想起了大明京師的北城,倒也是相似。當年城牆圍下的玄武湖西鼓樓北的大片空地,除了做京營的房舍校場,也多半是菜畦呢。)

史官人接著說,這中都北城,近年來倒是有了點兒新發展。現在倒是地價便宜,再加上水泉豐沛,主要成了商人官吏們修小園子的清凈所在了——啊等等。

明使們其實也感覺到了打斷史官人話頭的是什麼。

半個時辰之前西風漸起,到這會兒忽然有一道涼風打著旋兒掃過路邊的草木,捲起草枝落葉。午後那一陣兒慵懶的冬日陽光似乎也收斂了一點。史官人和護軍隊長說了兩句,就給明使們說,看起來天色不佳,大家得快點兒前進了。

大家穿過田園風光的這一段,來到中都的西北角。這裡照樣人口稀少,但是處處可見紅門緊閉的院子。史存敬說這裡地勢低濕不建房,但是此地是全城各處的御河匯流出城的所在,還有大池,,草木茂盛,風景最佳。東面各道的公爵和伯爵凡是來京居住,又不喜歡住在王宅兩坊的小府第的,就喜歡在這幾坊建個私園別業什麼的。官府也有自己的大園,那就是獨佔一坊之地的萬勝池了。

一行人騎入萬勝池角門的時候天色已經翻成了鉛灰色。西面的烏雲一股一股從遠山間湧出。等到使團在水畔樹後的一個小閣落座的時候,風已經大到不得不讓宮人們合上所有的門板拉起天鵝絨卷草紋的帘子、小心翼翼點起燈、罩上燈罩了。

史官人道歉道,本來是計劃請各位一睹池上落日美景的,不知道還能否如願。平常年份里,頭一道西風雨是臘月底才來的,這幾年是越來越早了,但今年十一月就來,卻也是誰也沒料到。這西風雨本來是中都近畿冬日常見的氣候,來時一般會驟雨一兩日,有時還會下雪。

近畿的農民一般都會盼著這雨水給來年的春麥帶來好收成,但碰到今年這麼早的,人們可就要發愁了。

真是一年比一年冷了。史官人捧著自己的茶缽感嘆道。

費信想著在南直隸的人們這幾年也發出一樣的感慨,看來這天下氣象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了。

等到過一會兒一個護軍來報,說陣雨已經小了,明使們這才戀戀不捨地告別了可口的奶油點心,披上了剛送來的桐油鬥篷繼續向西城行去了。院子里的橘樹碩果累累,被剛才的急雨打落了不少,宮人們正在漲水的湖畔撿拾。池中被驚動的鴨和雁還在抱怨著西風雨為什麼來得這麼早——然後費信的坐騎轉過一個巷角,萬勝池的一切就消失在背後了。

順著西城大路向南的一路,路邊都是圍起的院落,院牆高聳,已經點起燈的門樓上掛著大小不一的匾額。匾額左首都是梵字,懂梵文的明僧也不能辨認--這大約就是所謂遼字了吧,右面倒是漢字。一路上他們經過了染織坊、弓作坊、甲作坊、草場等等。鄭大人這會兒和史官人談笑風生,費信卻發現他左手捻著念珠很是規律——這是在記步數,算這些工場衙署的尺寸啊。

這會兒又行過一片巨大的院落,長長的院牆見不到頭,終於見到門樓的時候,卻不掛匾額,只有一對天馬的浮雕拱衛著門楣。月白燈籠上狂放地寫著「飛龍院」三個大字。

飛龍院是唐時候御馬監的稱號,費信從戲文里聽說過的,但是這個衙門的森嚴似乎又不是隨便的一個皇家馬廄的氣概,看來遼人真是把馬看得比什麼都精貴呢。【注】

這會兒走在飛龍院的牆下,史官人的話似乎都少了許多,大概是走累了吧。陰雲密布的天逐漸暗了下來,磚鋪的大街濕漉漉的,映著街邊越來越多的各色燈火。史官人似乎休息過來了,開始說著這路兩邊的契丹國中樞機構的名字——都元帥府、樞密院、禁軍詳穩司之類的。

【註:真相是,飛龍院在摩訶契丹曾經也是皇帝的御用馬廄,後來因為兼管著帝國御路的驛傳系統,慢慢變成了皇帝搜集各地王公情報的工具,到了淳和年間,已經和海青衛一道進化成了讓遼人聞之色變的特務組織】

都元帥府、樞密院、禁軍這些大衙門反而不如剛才西城北部那些大院威嚴,它們一個個隱沒在平民住宅之間,沿著街的巷口又是一些小市集。史官人說軍府的這些傢伙和王爺們一樣,把自府周邊的土地租了出去。雖然皇上三令五申各衙和禁軍一律不得租地牟利,但是似乎只還是說說而已。西市還是向北蔓延,木樓越蓋越高。而西市暫時不能及的地方就是大量的平民房舍了。

當明使經過寫著「尊長坊北五條」的石柱時,史官人在接著介紹。

「現在這一帶有很多小吏員居住——南城前德、尚德二坊當年是規劃給官吏的住所,但是現在大市越來越大,兩坊的地皮已經貴到普通人住不起了。要不是我家有個老宅,我估計也住這邊了吶。」

(這句話飄進了北五條的一個臨街的小樓里,朱耶伽羅,一個工部圖籍處的小文員聽到了。她知道這是「大嘴巴」史阿周那的聲音,於是哀怨地瞅了外面一眼。)

再走過去過了西龍首河,風景又是一變。天色漸晚,燈火漸起,明使們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花了眼了——面前的街景和之前都不一樣,路兩邊不是摩訶契丹樣式的花磚房舍,卻像是閩浙的小城一樣的黛瓦頂延綿不斷。

「這就是宋人聚居的明州里了。

「史官人說道。

路上漢人的臉孔越來越多,帶著好奇慢慢聚過來觀看。人群的低語飄進了大家的耳朵,費信模糊能聽懂。

「這就是宋土的使臣啊「

「穿得衣衫好像咱祠堂里阿翁的畫像啊。「

鄭大人、孫先生等官員向父老作揖致敬,四面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在前面一條街的街口,(西頭有明州里的彩繪木牌坊,另一面卻是寫著「泉州街「的石牌樓。)已經有六位本地的耆老在此地迎接,行完大禮以後老人們已經激動得說話結結巴巴了,直念叨著」故國人,故國人「,本來準備好的辭藻文章都忘記讀了。

又開始下雨了。 史官人趕快命護軍給耆老們打傘,老人們一面給明使講他們當中一些是宋沒之後的將士後人,又有一半是亦思巴奚兵亂里逃出來的漳、泉州人,一面把明使引到了下一處目的地——文丞相祠。人們涌動著變成了一條油紙傘的河流,一路圍觀。

這座文丞相祠門口的御碑就寫明,永泰六年,皇帝敕令在中京善元坊建祠(甚至比中都文廟修建還早)。南宋滅亡後逃亡的宋人不少在摩訶契丹落腳,其中來中都城經商的慢慢就在西大市邊就近住下,幾代之後滋生繁衍,根據地望就形成了幾個大聚居區。而在泉州里的文丞相祠,就是宋人最重要的集會場所之一。

御碑一側,正對著大門就是一道影壁(這在摩訶契丹非常罕見),壁上則是摩訶契丹肅宗皇帝御筆的《正氣歌》。雖然書法在明人之間只能算作平平,但是皇家的重視卻是十分明顯的了。

大門之後是左右並排的三個院落,園中雪松蒼翠。影影綽綽的燈籠光下,明使們走進了中間院落過廳之後的享堂。堂中間就是朝服正坐的文天祥銅像了。

一行人瞻仰祭拜,在後堂里和老人們交談許久,也得知了本城的不少情況。關於中都的人口、出產、這裡漢人的風俗和人數之類的話題一直持續著,史官人坐在一旁安靜地喝茶聽著。外面圍觀的人們越聚越多。

不一會兒有個衛兵進來,悄悄給史官人說了什麼,史官人就走側門出去了。到耆老們引著明使參觀奉祀陸、張二忠的左右兩院的時候,也不見史官人回來。【注】

直到護軍長官準備引大家離開丞相祠,看著外面圍觀人群依舊,史官人才從西側門跑回來,渾身淋得濕透,作揖說「恕罪恕罪。「

【注】如果在文丞相祠里,費信能悄悄跟著史官人避開正門的群眾來到側門外的話,會看到這麼一幕:

」……真的,我們就是想進去看看明國使臣都不可以嗎?「「三位殿下請回吧,這次公務實在不能通融。在下以後登門謝罪……」「哼!史阿周那,我們要和你絕交!」


「接下來還有幾個去處都是中都夜間的名勝了,明州里的天童院的燈、西市的日本巷的海珍樓、波斯坊的各個酒樓和最後的大戲場都不能不一游。至於也利可溫堂和藍帽回道堂,遇到節日也是很好的。「史存敬騎著馬,招呼著大家說。一如既往地熱情和健(hua)談(lao)。


後半夜,尚德坊南三條,史宅,左院。

大街上幾乎沒人了。鴻臚寺的蕭先、左護軍司的蘇怛拏帶著衛士來敲門,把暈暈乎乎的史阿周那攙回了史家,向一臉焦急慌張的史家娘子——一位美麗的古吉拉特女士和十二歲的史家小姐交代了一番。說阿周那晚上在文丞相祠淋了點兒雨。但是晚上在波斯坊飲酒、在蘇伐那戲台和明國使臣們看《俱盧之戰》的專場大戲的時候還精精神神的,一直到把明國的鄭大人等人送回四方館下榻,直到最後告別,都一切正常,四方館的大門一關上,史官人就軟了。十分奇怪。

缽摩伐蒂從傍晚開始,望著天色時陰時雨,就開始擔心她的阿周那。到了亥正,她已經坐立不安,時而在門口張望,一會打發侍女去看,又在側室的綠度母小佛龕前面念一段多羅菩薩陀羅尼。女兒一直陪在她身邊,雖然在說不會有什麼事兒的,可也是在胡思亂想。等到侍女跑來報信主人回來了,卻看到早晨雄赳赳出門的契丹漢子變成軟成這樣回來。

她和女兒把史存敬扶到後屋床上,這會兒阿周那似乎強打精神,糊裡糊塗地說了一堆,從這些前沿不搭後語的話里她聽見什麼」小姑娘閑得沒事兒干就來看熱鬧是會觸國法的「,還有「一天得罪了三個公主也是很厲害「什麼什麼的。等她抱來一個大枕想讓阿周那靠上,又吩咐使女打些熱水點個茶,一轉頭髮現阿周那已經睡著了。

阿周那還沒進門的時候,她就聞到了那種特別的酒味。哎,明明我們遼人降不住波斯火漿的,非要陪著外國使節逞這個能。她貼著阿周那的臉,忍著這濃烈的蒸餾酒味道,解下了阿周那的襆頭疊好,給他蓋好被子。

她的阿周那自從兩個月前開始就忙個不停,先是隨鴻臚寺去南京府和明國的鴻臚談判禮節事宜,然後又是安排信德驛路一線的明使住宿,回家幾天也閑不下來,兩人幾乎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希望明國使者去面聖以後,他就能歇一歇了吧。這麼下去真要把他累垮了。


史存敬不知道的是,由於他在費信等人的筆記里上鏡率實在太高,他居然成了在明國最知名的摩訶契丹人形象。百年之後,大明國凡是寫三寶太監下西洋的話本和戲劇裡面,總有個威武雄壯大鬍子的「史金剛「角色,守護三寶太監左右,降妖除魔什麼的。

(嘉靖年間有史家後人史闡陀羅到廣州行商的,看到了戲台上的史金剛膀大腰圓抱著金剛杵打退小妖,當場滿頭黑線。這事兒由他的朋友們傳回遼國成了段子。)

山陽王家的郡主們,後來都嫁給了耶律家的男孩子。她們三個倒是絲毫沒記恨史官人--等她們在公府王府里做了王妃夫人,就懂得藩君交通外使是會惹大麻煩的,尤其是皇帝努力丈量田畝遏制貴族權力的淳和末年。更尤其是敏感的、收容了蒙古梁王殘部的山陽王家,飛龍院可是隨時盯著呢。

鄭和去世於最後一次遠航途中,以侯爵禮葬在了遼國南京港以西的小山上。這是十幾年以後的事情了。這一帶後來叫做三寶嶺。王景弘大人帶著艦隊回到大明國。明朝皇帝解散寶船隊以後,甚至有一小群喜歡上遼南京生活的東土水手又輾轉回到摩訶契丹謀生計,這是後話了。

最後的最後,費信呢,這會兒激動得睡不著覺,在房裡寫今天遇見的所有景象呢。後天如果雨停的話,明國使團就要動身離開中都,到三百里外的契丹國的迦濕迷羅圍場面見遼主了。

而他這時候哪裡知道,這次鄭和訪問摩訶契丹,就算是遼明兩個大國在短期內關係最好的時刻了。在鄭大人面見契丹皇帝之後,因為各種禮儀和貿易原因以及爭奪朝貢國的事情,再加上鄭和大艦隊在印度洋的存在,兩個國家有了不小的摩擦,關係冷淡了幾十年才慢慢恢復使團來往。這都是另一個故事了,要細細挖掘一下,能讓幾十個博士生畢業了吧。


超短的摩訶西域記第七期

West Disturbance 不知道該怎麼譯。這是一種南亞次大陸西北部的氣候現象。簡單的說就是地中海扔出一團水汽,一路飛向東方,最終拍在了喜馬拉雅山上。一年這樣的水汽能有很多團,每團對阿富汗和旁遮普都意味著幾天的大雨或者雪。

(還有, 史家那一段是我小時候家裡經常發生的一幕……)


就這樣今天就結束啦~很高興大劇場能順利結束,感謝大家賞光!急切期待大家的反饋!

未來會有一些小短篇吧,時間又會向前推移了。天竺道史家的後代還會繼續出現的~!

哦對了,祝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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