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米雪山上,她說:「不管多少錢,立刻馬上派直升機上來!」
登山從來不缺勇敢的人,但卻很少有人能做到像簡丹一樣的程度。
或許,這兩樣從骨子裡的個性,驅使著她創造了兩項能夠載入中國登山歷史的紀錄:
- 首位連登珠峰、洛子峰的中國登山者;
- 無氧登頂瑪納斯魯的中國女性登山者;
有意思的是,這兩項分量足夠的突破,並未為簡丹帶來多少聲名。在不登山的日子裡,低調的她,似乎總刻意與圈內保持著適度的疏離
簡丹,本名高小丹,2015年前她還是一位對外出散心登山都十分抗拒的姑娘。但自2016年5月起,她僅用1年多,完成了從5000米至8000米雪山的進階。
- 2016年5月1日,登頂玉珠峰,海拔6128米;
- 2016年6月,登頂四姑娘山二峰,海拔5236米;
- 2016年7月,登頂慕士塔格峰,海拔7545米;
- 2017年5月22日-25日,登頂珠穆朗瑪峰、洛子峰,成為中國第一位實現這兩座山峰連登的人;
- 2017年10 月2日,無氧攀登馬卡魯,止步8400米。
- 2017年10月19日,無氧登頂馬納斯魯峰,海拔8156米。
從反感任何戶外活動,到經由一次拉薩之旅開啟的攀登世界,簡丹一路的想法、決定與行動,處處彰顯著瘋狂與倔強,但最令他印象深刻與欽佩的,並不是珠峰、洛子連登,而是一次發生在瑪納斯魯下撤中的生死意外(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闖禍了,要死人了
2017年10月,在幸運眷顧下完成了珠峰、洛子峰連登的簡丹,將目光投向了馬卡魯與瑪納斯魯。
這一次,她決定挑戰無氧攀登。整個過程除了無法避免的艱辛,還摻雜著遺憾、喜悅與憂傷。
10月2日,簡丹與協作尼瑪等向8463米的馬卡魯峰峰頂挺進。當團隊抵達海拔8410米處時,前方延綿至峰頂的50餘米齊腰積雪,讓同行的隊友決定迅速下撤。集體的放棄共識,讓一旁因無氧承受巨大心理壓力,始終苦撐爬升的簡丹一下子沒繃住,哭了,
付出了那麼多的艱辛,當時真的是不甘心。
不情願歸不情願,最終簡丹還是聽從了嚮導的意見,含淚下撤。事後恢復理性的她也承認,「下撤也是正確,雖然只有50多米的距離,可如果堅持在齊腰深的積雪中,繼續修路登上去,可能根本無法下撤回來。」
帶著馬卡魯的巨大遺憾,10月19日簡丹、尼瑪與協作Lakpa又轉戰前往了馬納斯魯。沒想到,兩座山峰C4以上的積雪情況非常相似,但簡丹的狀態卻越來越差,「有時候連五步都走不到,就需要停下來喘氣。」
又是在離頂峰僅幾十米時,簡丹對著尼瑪又哭了。只是,這一次,她想放棄,他想堅持,
簡丹:給我氧氣,我放棄了。有沒有氧氣,登不登頂一點的都不重要。
尼瑪:就十分鐘,你忍忍......
掙扎了十幾分鐘,8000米的絕命海拔又一次接納了簡丹,讓她得以舉著國旗慶祝喜悅。只是喜悅的情感並沒有延續多久,隨後的下撤讓簡丹面臨了迄今最大的生死威脅。
下撤時,開始起風,氣溫驟降,簡丹發現走在前面的Lakpa有些左搖右擺,起先以為是修路太疲憊,便開始強制其吃糖、喝水、繼續下撤。一段時間後,Lakpa嚴重搖晃地摔倒側滑,連帶後面的簡丹也被甩了出去,還好尼瑪即時拉住了繩子,制止了一場滑墜。
三個人在風中跌跌闖闖撤至C4,Lakpa狀態很不對勁,任憑怎麼餵食速效救心丸、腦安,都不見起效。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膝蓋以下開始無法活動,且出現嘔吐。憑常識,簡丹與尼瑪預估可能是高山腦水腫。
登山人都明白高山腦水腫的嚴重後果,尼瑪跟簡丹原本想拼盡全力將Lakpa帶到C3先休息,但體力早已透支的倆人失敗了。生死關頭,簡丹要了衛星電話,像江湖俠客一樣說,
不管多少錢,現在、立刻、馬上派直升機來!
很快就有了回應,前提是支付3萬美金,才能出動救援。這個數字遠遠超出了簡丹的承受範圍,出發前她連車都賣了,揣著僅有的8萬人民幣才上了路。
錢不夠,加上精神上的巨大折磨,讓簡丹完全失了方寸,
(我)闖禍了,要死人了。
為什麼要冒險登山,如果我是他的家人,一定會殺了我。
徹底沒了轍,她只能跟尼瑪商量再等一夜,若早上五點Lakpa還是如此,就叫直升機與夏爾巴。這一夜狂風暴雪,晚上帳篷被風吹嚴重變形,眼看著快要塌了。早晨五點,Lakpa的狀態依舊沒有好轉,最後一瓶氧氣也已經到了10。
沒有猶豫,簡丹張口對尼瑪說:
錢可以再掙,我出2萬美金,你出1萬美金。
尼瑪很痛快的答應了。接下來是默默的等待,一分一秒,帳篷被吹得人已無法坐立,簡丹一面心裡默默求著神靈保佑不要帶走Lakpa,一面含淚撿起地下剩餘的牛肉和乳酪放進嘴裡。此時的她只有一個信念,
無論再大的風雪,也要堅持下到C3,堅持下山,活著回家。
還好,Lakpa活了下來,所有人都活了下來。
瑪納斯魯的劫後餘生,是簡丹最驚心動魄的一次經歷,卻還不是最痛苦糾結的一次。
恨自己只能看著生命逝去
攀登珠峰最痛苦的是什麼?在簡丹做的事後總結中,一組數據,勾勒出了極盡艱難的過程,
這些天,彷彿做夢一轉眼就過去了,跨過了92次梯子,得了5種以上的病,吃了很多沒有吃過的葯,在8000米的高度睡了5天,少了十幾斤肉……
然而,以上肉體與精神上的煎熬,還夠不上痛苦。揪心的痛苦,往往含有一種無法排遣的無力與絕望,它很難轉換為讓內心更強大的能量,反而會消弭掉原本的能量。
在登頂珠峰的過程中,簡丹實實在在遇到了極其痛苦的時刻,這讓她開始懷疑自己登山的動機,產生了「今後絕不再登山了」的想法,甚至感受到了揮之不去的自我憎恨。
一切發生在沖頂途中頭燈照見的一具遺體。儘管正式攀登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親眼見到的那一瞬間,還是差點被嚇出眼淚,慌亂中只能本能大聲呼喊尼瑪幫助打開主鎖。
之後,又陸續看見了第二具登山者遺體,他們呈現死亡時的模樣,讓簡丹百感交集,甚至開始懷疑,
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我絕不能死在這兒,一定要回家,這裡太冷了。
還沒來及消化震驚,快到希拉里台階時,簡丹碰到了因缺氧、失溫陷入意識迷糊的一名小夏爾巴與一位登山者。這位登山者被掛到安全繩上,不能站立,彎著腰,嘴裡一直反覆叨念:「我有親人,你們救救我......"
見狀,尼瑪與隊友寶龍、宋強幫他們吸完氧,並叫了救援。一旁剛剛換上了一瓶氧氣的簡丹則在心裡做了無數次的自我掙扎,「要不要放棄登頂,救下他們?」
8500米的海拔上,自保都是一樁難事兒,救人更是奢侈,你得擁有足夠好的體能、豐富的登山經驗與充足的裝備,才可能得償所願,否則便會救援最糟糕的情況——施救者與被救者,大家全都不能活著下去。
現實的無奈,讓簡丹不得不狠下心,繼續走。但在登頂的那一刻,她卻沒有半點激動,機械拍照後便匆匆下撤。下撤中,她一直非常害怕,害怕那兩個人已經離世了。
又一次來到希拉里台階,兩位昏迷者幾乎一動不動。就在尼瑪拿出相機,準備拍照留存做親屬辨認時,簡丹驚喜地注意到那位登山者抽搐了一下,
彷彿這是上天給我之前愧疚的補償機會。
這一次,沒有一丁點猶豫,她將自己剩下的氧氣給了他,尼瑪也摘下面罩戴在了小夏爾巴的臉上。吸氧不久後,兩人逐漸恢復了意識。隨後,尼瑪與幾名其他陸續到來的夏爾巴嚮導,一同將其護送至C4,簡丹和隊員寶龍、宋強冒險結組返回C4。故事的結局,登山者的手指因凍傷嚴重而截肢,但生命保住了。
救援讓所有參與者都幾近虛脫,簡丹則因在雪地里站了半個小時一隻腳凍傷,下撤時間超過原計劃一倍多,同時也導致接下來洛子峰下撤時的大崩潰,
本已經凍傷的腳,又磨出了兩個大水泡,而且有幾個腳指甲蓋特別疼,只好倒著下山,遇上陡坡,就只能拿手勒著繩子一點一點往下順,手心都被磨破。
站在山上幾乎絕望,覺得自己可能下不去了。
深深地絕望,讓她失聲痛哭。她說,「這是有記憶以來,除了父親去世,第二次放聲痛哭。」
生命的珍貴,在於脆弱
46天,簡丹完成了珠峰、洛子峰的連登。回憶全程,她最感慨與感恩的,是那兩位昏迷登山者「撐到了最後」,
如果我和嚮導在下山時,沒有發現這兩人還活著,並將他們帶到4號營地,「見死不救」的痛苦心情,會讓自己一輩子都覺得良心不安。
幸虧他們都被救活了,否則真的會很痛苦,也不會再登山了。生命真的是最脆弱的東西,也是最珍貴的東西。
登山帶給簡丹對生命、他人的頓悟與敏感,在2015年以前是十分少的。那時候的她,被常年的工作壓力與家庭變故壓得完全失去了生活方向,「幹什麼事兒都沒有精神,整天渾渾噩噩,無論工作有多少成就,掙多少錢,都無法讓她找到興奮點,非常不開心,非常浮躁.....」
這種「表面光鮮,內里荒蕪」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她感到自己出了問題,極強的獨立與倔強個性驅使她開始反思,「必須在生活中找到一個出口,使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與太多人一樣,改變的第一步就是讓自己跑起來。不過,簡丹這一跑,就跑進了西藏。2015年底,她與三個夥伴,行程近萬里,自駕前往岡仁波齊轉山。
在沒有多少戶外徒步經驗,準備又不全的情況下,四人趁著熱情登上了5670米的卓瑪拉山埡口,此時天色轉黑,氣溫驟降,幾個人被困迷路,加上手機又沒信號,寒冷中四人抱頭痛哭,認定自己會死在山裡。
危難時刻,神山眷顧,兩名轉山藏胞似從天而降,背起她們的行裝,攙扶著她們下撤到山下的住宿營地。下山時,簡丹說她的一隻眼幾乎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並沒有美景盡收眼底的享受,只有撐到活到下一秒的意志力。
也正是這次轉山的生死體驗,讓她的人生觀發生了轉變,
如果生命還有最後一天,下一秒如果是你生命中最後一秒的感覺,你會怎麼辦?那種體會只有經過的人才知道。
現在,簡丹又有了自己新的攀登目標。而對於是否會完攀14座8000+,她的回答相當佛系:
沒有打算,到時看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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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專欄:走向山野 - 知乎專欄,從這裡連接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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