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也是他們的家

作為一個四肢健全的普通人,估計大多數人都和我一樣,每屆奧運會看完熱鬧後連殘奧會都不一定關注,更別說去了解殘障人士的日常生存狀態是怎樣的了。在東京居住了幾年,無意中近距離觀察到一些,才意識到原來他們的日常也和你我差不多,普通,平凡,安靜,略有差異,但並不麻煩。


Sign with me

寒風凜冽中我匆匆躲進街邊的一家cafe,迎面櫃檯里的姑娘抬起頭,一個無比熱情的微笑。我剛開口要點東西,她舉起雙手比比劃劃,又拿出紙和筆來。啊,我想起門口的招牌,Sign with me,原來如此。貼在櫃檯上的菜單詳細極了,姑娘一步步與我確認,套餐如何選,飲料要哪個,是冷是熱,連沙拉醬的品種都問到了,除了整個過程安靜無聲之外,和普通餐廳的服務一模一樣,並且姑娘的笑容燦爛如耀眼光芒。

付過錢拿了牌子就座,小小的店布置得溫馨可愛,一側牆壁上貼著店員們的自我介紹,每個人在自己的Q版頭像旁邊羅列出興趣愛好,特長,推薦菜品。另一面牆整個是塊大黑板,畫滿了小孩子們的塗鴉,中間嵌著的小書架上擺著幾冊圖書和彩色粉筆。店裡的顧客不多,有的用手語交談,有的出聲聊天,有的噼里啪啦敲鍵盤,一切都是一間輕鬆愉快的cafe的樣子。我掃了掃牆上貼的二維碼進入網站瀏覽,原來還有定期的手語學習,一日店員體驗之類的活動,心中默默記住了舉辦日期。

胖廚師端來了我的套餐,美味健康的蔬菜湯和石窯黑麥麵包。隔壁座的老奶奶扯住他想要加一杯冰咖啡,大概是耳朵不靈,她大嗓門地強調要ア—イ—ス(i-c-e),胖廚師一邊用手語回應一邊作口型確認,老奶奶也跟著學起來,アイス,比劃,重複幾遍學會了,兩個人都咧嘴笑開了花兒。

Take your time

公司里專門負責每天收發信件包裹的部門中大部分員工都是殘障人士,不過並沒有人就此特意解釋過什麼,單從表面看起來,有的略跛足,有的略口吃,有的略智力滯後。其中有位大個頭的小夥子,每次一進辦公室就在門口站直了大聲問:「打擾一下,請問XX在嗎?」被叫到的人趕忙舉起手來,他就大跨步走過去請人簽收,然後拿著單子一遍又一遍對照包裹上的名字,並響亮地念出聲來,XX君,xx君,XX君,xx君...反反覆復至少二十遍。不論是我還是任何其他同事簽收包裹,此刻都會默契地暫停下手裡的活兒等待他確認完畢,有的時候他說完「謝謝,告辭」,快要走出門了,又猛然返回來,把剛剛已經反覆對照好的名字再用力地念上十來遍。

這天我剛收完包裹他又折返回來,我趕忙側身抬手讓開,他像往常一樣念了兩遍名字,突然停下來滿臉抱歉地對我說:「對不起啊,我對這個不太有自信呢。。。」我忙擺擺手:「沒事沒事,請吧。」他低頭專註地念了幾遍之後滿意地起身,用那標誌性的大跨步走出去,留下一句響亮的「告辭」。

It』s so beautiful

東京人看美術館的熱情相當高漲,不論男女長幼,大周末都願意早起排長隊,其中也不乏坐著輪椅的觀眾。雖說常常人多到只能列隊在畫作前一邊欣賞一遍慢慢移動,彷彿站在傳送帶上一樣,而輪椅觀眾除了占的空間大了點兒,與其他人也並無兩樣。那天有位母親陪兒子一起來看畫展,兒子表情獃滯,歪著腦袋靠在輪椅里,毛毯包裹得十分嚴實。母子二人隨著隊伍一起安安靜靜地移動。在雷諾阿的一幅畫作前,兒子顯得激動起來,他「啊,啊」地想說話,斜著的眼和嘴也在傳達著什麼。母親湊上去輕聲應著「是啊,是啊」,又幫他拭去口水,拍拍他的肩。是啊,誰說不美呢?

After you

車站裡經常會有列車員拎著一塊摺疊板子等在站台邊,排隊的人們都站在他的身後。這是有坐輪椅的乘客快到站了,之前輔助其上車的列車員已經提前將車次和車廂號通知了目的地車站。電車停穩後,列車員撐開手裡的板子搭在車門和站台之間,其他乘客早已讓開路,坐輪椅的乘客第一個穩穩駛出來,熟練地拐向電梯。待列車員收起板子,其他人才開始下車,最後是排隊的人們上車。

巴士上也備著同樣的摺疊板,同時為了防止顛簸,還設有活動座椅,收起來之後可以作為固定輪椅的位置。有一次司機搭好下車的板子,坡度相當大,窄窄的人行道內側就是花壇,搞不好就會撞上去,而這位乘客看上去除了手指可以控制輪椅的操作桿之外,身體其他部位似乎都不能動的樣子。滿車的人都為她捏了一把汗,司機只是垂手不動,卻站在了隨時都能扶一把的位置。只見她手指微微一動,緩緩滑行下去,著地後迅速一個漂亮的左轉,揚長而去。司機吁一口氣,收起板子,車上的乘客半天都收不回看呆了的目光,連等在門口的都忘了下車,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兩個字:好酷!

Accessibility

上下班途中常會遇見一位戴墨鏡的老者,用手杖篤篤地點著地面徐徐而行,雖說是進出同一家公司,我卻從不知他是做什麼工作的。直到有一天公司里開研討會,各個項目小組都齊聚會議廳,貼出poster展示近期的研究成果,我發現那位老者也在場。他仍然帶著墨鏡坐在一張poster側面,一手拄著手杖,一手揮舞著,滿面笑容地向來人講解。原來他也是研究員。我立刻好奇起來,他的電腦是什麼樣子的?他的座位是怎樣擺設的?他是如何獲取資料的?他的研究是怎麼完成的?會場上我沒能找到機會與他交流,之後查了一下,發現了Accessibility這個非常有趣並且有意義的領域,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原來視障人士做科技前沿相關的職業並非不可能,反而是非常有必要的。未來城市的模樣,不光是我們在憧憬,這位老者和他的同伴們也在憧憬。


這類人中絕大多數都是能夠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在這個城市中有自己的專屬角色,無需過分的目光和關注,更不需要特殊對待,就像對待身邊其他任何人一樣對待他們即可,熱情禮貌,有愛心,微笑,讓路或者耐心或是一點點的體貼,皆是理所當然的待人之道,而並非出於憐憫。這個城市包羅萬象的構架中已經儘可能多地考慮到了各類人的需求,不論是身體健全的普通人還是殘障人士,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沒有誰照顧誰的主次之分,東京是其所有居住者安心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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