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以洋妞為目標的殺人狂（6）尾聲

02-14

2009年10月26日，市橋達也終於完成了他心目中的所有整容步驟 —— 除了下頜削骨的手術太大，費用過高他承擔不起之外，他完成了眉骨、鼻樑、鼻翼、下唇的整形和疤痕修復。而此時的他，已經將這段時間的積蓄幾乎花光了，手中僅剩下10萬日元。然而，完成了心中最大目標的他，此時已經不會因為缺錢而慌張了 —— 經過這次徹底的整容，已經再也沒有人知道市橋達也真正的面貌。

他認為自己真正地實現了脫胎換骨，接下來，就是要慢慢籌劃即將迎來的新的人生了。

27日上午，達也來到福岡市中洲附近的一家意式飯館，在店裡一邊坐著悠閑地喝著咖啡，一邊看著電視里的節目。一名已經年過花甲的著名搞笑藝人，在節目中竭力地高聲大笑著，擺出誇張的身體姿態，但這沒有讓他感覺到滑稽可笑，而是令他心煩意亂。

隨著逃亡的日子越來越長，他在電視上的曝光次數卻越來越少。媒體就是這樣，每當有新熱點出現時，大量的人力物力的調動便會將之前的熱點晾在一邊，直至慢慢被人們淡忘掉。據說即便是眼下當紅的演藝明星，如果連續兩個月接不到節目通告，沒有新片新專輯面世的話，那麼就等於在這個行業中宣告了退休。人們的口味變化是如此之快，以至於除了天氣預報之外，所有的節目策劃編導都不得不竭盡全力地收集社會上的新傳聞、新動向、新流行語，否則做出來的節目收視率必然慘不忍睹。

想想看，差不多400年前人們唯一的娛樂，還只是每周聚集在廣場上，看劊子手如何絞死那些重刑犯們，從當他們在面臨絞索時，或慷慨激昂，或放聲大哭，或屎尿橫流的種種反應，一直到這些被絞死的人在絞架上的最後一次抽搐，所有的細節都會引起圍觀民眾們的喝彩或是鬨笑，直至化成街頭巷尾酒館裡的談資，變成童話故事或藏寶秘聞，從而將這些瞬間的生命力延續到不知幾百年後。

而令市橋達也心煩意亂的，並不是自己在媒體上曝光的減少，使他的人氣下降的緣故 —— 他並沒有大海盜基德那樣強烈的自我表現欲，直到死前一刻還要跟這個世界開一個巨大的玩笑。他所擔心的是，隨著媒體對這起發生於千葉縣市川的殺人案的報道越來越少，他能夠獲悉警方動向的機會也隨之減少。當媒體上關於他這起殺人案的消息完全消失，市橋達也便陷入了只能時時試探警方動態的狀態。

這起案子從媒體上的淡出，給市橋達也帶來了始料未及的恐慌感。

他靜靜地坐著，等待著晨間綜藝節目的結束。突然，一條插播的消息，佔據了多個電視台的畫面。

「根據警方從目擊者處獲得的消息，強姦殺人嫌疑犯市橋達也目前很可能潛伏於福岡市內，請市民們踴躍提供線索。」

市橋達也的心猛地狂跳了起來。他匆忙將口罩帶上，將咖啡錢放在了桌上之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家店。

市橋達也並不知道自己在哪個環節上出了紕漏，然而已經過分神經過敏的他，此時想到的只有逃跑。

他首先想到的逃跑目的地，便是沖繩的奧哈島。為了迴避開警方在火車站的盤查，市橋達也利用長途大巴前往了鹿兒島。然而，在這裡的客輪碼頭上，他發現有自己照片的通緝令幾乎貼的到處都是，而且警力有了明顯的增加 —— 自從警方得知了市橋達也經常往返於九州島和沖繩之間後，便在鹿兒島的客運碼頭加強了警力配屬。

不得已，市橋達也只好臨時放棄了前往奧哈島的念頭，他返回汽運站，坐上了返回九州北部的高速大巴。然而運氣不好的是，這輛車並不前往福岡，而是停靠在途中的熊本市。

「即便是熊本，交通方便程度也比鹿兒島強得多，可以隨時跑路。」這樣想著，市橋達也便連夜趕往了熊本。為了獲取最新的消息，市橋達也找到了一家賣手機的店鋪，用店裡的手機搜索著從熊本前往大阪的路徑。與網吧不同的是，大部分日本的網吧都會要求顧客出示自己的身份證明文件，而這對市橋達也來說是一個大忌。用店面里的手機進行搜索，這樣一來，他既不用暴露行蹤，也不會留下搜索記錄。

從熊本返回大阪，最方便的方法果然還是只能先去福岡，再從福岡轉乘新幹線。多疑的市橋達也並沒有購買直接前往新大阪車站的車票：從鹿兒島客運碼頭獲得的經驗告訴他，警方很可能在全國重要的交通樞紐增加了盤查行人的力度。為了能夠盡量靠近大阪，並且隱藏起來繼續觀察局勢，他將目的地改成了緊鄰大阪的神戶市的三宮站。

神戶市北面靠六甲山，南面朝瀨戶內海，山海之間的距離最窄處僅有不足2公里，因此城市也就形成了向東西兩側沿海展開的狹長地帶。三宮站正處於這狹長地帶的中心，人流湍急，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都是一副繁榮的景象。而在三宮站附近的地下道和商店街中，到了晚上，又會出現三五成群的流浪漢，在這裡席地而卧。車站南面高架橋下的小野浜公園裡，也有大片流浪漢們自己搭建的紙箱屋。可以說，這裡對於市橋達也來說，是一個理想的棲身之所。

來到三宮後，市橋達也每天都往返於大阪千里中央車站和神戶之間，在大阪那邊收集前往沖繩的其他客輪的消息，以及大阪方面傳來的對於自己案件的調查消息。為了節約開支，他在三宮站附近搭了一個用紙箱做成的臨時房屋，平日以撿垃圾為生。2009年10月30日，在神戶的三宮站西口，發生了幾名學生用石塊和臭雞蛋襲擊流浪者的事件，隨後該地區出現了大量前來採訪的記者。為了避人耳目，達也將據點搬到了神戶人工島上的北口站 —— 這裡不但夜間行人罕至，而且由於與神戶市隔海相望，巡邏的警車數量也較少。

就這樣，市橋達也在悄悄準備著自己的前往沖繩奧哈島的計劃。

另一方面，警方對案件的偵破，也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就在10月24日市橋達也前往名古屋進行眉骨手術的時候，負責接待他的醫生為了掌握他的面部輪廓，指定手術方案，從正面、側面都對市橋達也的臉進行了拍攝。然而在拍攝到他的左臉的時候，這名醫生突然注意到達也左側的面頰上，有兩顆上下排列，相當明顯的痣。也許是出自職業的敏感性，他對這兩顆痣進行了仔細的拍攝。

11月5日，這家整容診所的醫生在整理顧客資料時，突然再次注意到了市橋達也接受手術之前的照片。在端詳了這張照片許久之後，負責給市橋達也整容的醫生突然恍然大悟：他曾經見過類似的痣，就在地鐵站的通緝令照片上。

搜查一課的刑警們到達醫生辦公室後，用手中市橋的照片與醫生所拍照片進行了詳細的比對。在比對中，警方發現該名顧客的鼻型和唇形似乎與照片不符。通過對整容醫生的詢問，醫生承認說從這名顧客的臉上，可以看到一些曾經做過整容手術的痕迹。為了進一步調查，警方又聯繫了該整形外科醫院在福岡的分院，與給市橋達也注射玻尿酸的醫生取得了聯繫，再一次印證了這名顧客的鼻翼出有曾經動過手術的瘢痕。在該名整容醫生的回憶，以及警方技術課的配合之下，才將市橋達也在整容後的相貌連夜還原了出來。而這，就是這張照片的來源。

11月6日，有著市橋達也整容後的新照片的通緝令，立即發到了日本全國的各個地區。隨著警方開始在全國範圍內張貼新版通緝令，市橋達也不得不加速了逃亡的準備。神戶、大阪這些交通發達的地區是待不下去了，他必須立即想辦法前往沖繩。

第二天一早，市橋達也便坐上了新幹線，重返福岡。

11月7日，大阪市的一家建築公司打來報警電話，稱市橋達也曾經在這家公司打過工。警方前往該公司調查，得知市橋達也確實先後曾在這家公司及神戶的另一家建築公司工作過，從他遺留在公司中的私人物品上，警方也找到了與市橋達也一致的指紋。警方當晚通過新聞向社會公布，嫌犯市橋達也很可能目前仍然在福岡市潛伏，並將從長崎或鹿兒島乘坐客輪繼續逃竄。

恰巧當天晚上在福岡的酒店中，市橋達也看到了這條新聞，於是料想到警方很可能在鹿兒島的客運碼頭增派警力。為了逃避警方在九州島上各處客運碼頭的盤查，他決定返回神戶後，從神戶乘坐沖繩直達客輪。

說來有趣，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行蹤往往是這樣畏首畏尾，反覆往來於幾個固定地點之間的。與其說是一種巧合，倒不如說是設計要抓捕市橋達也的警察們，在不知不覺之間，布下了一張越收越緊的網。

11月10日，市橋達也戴上了帽子口罩，前往神戶市的六甲客運碼頭，準備乘坐沖繩直航客輪前往沖繩本島後，再伺機去奧哈島潛伏一段時間。然而當他到達碼頭後，卻看到當天客輪由於檢修原因，臨時取消了。就在他將帽檐稍稍抬起，在仔細查看六甲客運碼頭的時刻表的時候，一名碼頭上的工作人員，僅僅從身高體型和眼睛眉毛的部分，便認出：

「這個人就是市橋達也！」

為了怕市橋達也就此溜走，這名職員走上前去，對市橋達也說：「如果您要前往沖繩的話，再過1小時，從大阪的南港客運碼頭還有一趟客輪，可以直達。」之後，便將如何前往大阪南港客運碼頭的地圖遞給了他。

目送著他離開後，這名職員迅速衝進辦公室，先後撥通了大阪南港客運碼頭和警察局的電話。

30分鐘後，市橋達也果然出現在了大阪南港客運碼頭。按照指示，碼頭內的職員將買完船票的市橋達也帶到了一間專門為他準備的「候船室」—— 為了安全起見，除他之外，這間房間里沒有任何其他乘客。

兩名刑警趕到了大阪南港客運碼頭，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來到了這間候船室門外。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從窗戶照射進屋中，市橋達也面前是一片反射著金色光芒的海面。海鳥掠過窗前，他似乎感覺到自由離他只剩下最後一段距離了，但心底卻有一種疲憊的倦怠感，在一遍遍地拷問著自己的內心：

究竟這樣，我還要跑多久？

究竟這樣，我還能跑多遠？

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

這樣可以讓我過上不同的生活嗎？

這時，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市橋達也抬頭回望，看到了一個西服革履的男人。

「你叫什麼名字？」

「...」

「你叫什麼名字，回答我。」

「...市橋，市橋達也。」

2009年11月10日下午，市橋達也被捕。當日他便被移送大阪住之江警察署，驗明正身後警方對他正式以強姦、殺人、屍體拋棄的嫌疑，實施了正式逮捕。隨後市橋達也被警方用新幹線，連夜押送回千葉縣，移交千葉縣行德警察署。

市橋達也自11月11日起，在看守所內開始絕食，並拒絕交待一切犯罪事實。據他事後自己的回顧，此時的他想到的是將自己餓死在看守所內。然而，在絕食進行了兩周時間後，負責審問的警察給他拿來了豬排飯。沒有能夠抵禦住豬排飯的誘惑的他，對著這份盒飯嚎啕大哭，狼吞虎咽。從這一天起，他徹底放棄了內心的抵抗，一五一十地向警方坦白了自己強姦、殺死林賽，並在之後於日本各地潛逃的經過。

2009年12月4日，市橋達也以殺人、強姦致死、屍體遺棄三起罪名，被千葉縣地方檢察院正式提起公訴。

2011年1月26日，市橋達也將自己於看守所內的自白整理成冊，出版了《被捕之前 —— 空白的2年零7個月的記錄》一書。由於此案影響面極其廣泛，書籍出版後得到了媒體和民眾的高度關注。

截止至2011年7月公審開庭之前，這本書的暢銷為市橋達也帶來了1100萬日元的版稅收入。市橋達也在扣稅後，提出將所有的稅後收入（912萬日元，約55萬人民幣）全部交給林賽的父母，以作為殺害林賽的賠償。然而，面對這樣的一筆錢，林賽的父母是這樣的說的：

「在審判開始之前，日本的媒體竟然允許這樣一本書的出版，這令我們感到噁心和深深的傷害。他（市橋達也）用殺害我女兒的故事寫成的書，每一個字都是我女兒的血。所以這筆錢，我們一分錢也不會收下。我們想要的，只有公正的審判。」

（前幾期有讀者留言，說林賽父母收取了市橋達也和他家人的賠償，所以達成了和解。然而據我所知，林賽的家人從始至終，沒有接受過任何來自兇手市橋達也及其家人的金錢。他們在資金幾乎見底的時候，接受了來自英國和日本的幾家「刑事案件受害者支援組織」的捐款，以及義務的志願者服務。）

2011年7月4日，市橋達也一案開庭，判決採取了陪審團制度。市橋達也在庭上對自己強姦、拘禁、殺害林賽的罪行供認不諱，但否認自己對林賽抱有殺意，不構成故意殺人罪或強姦致死罪。而檢方提出，市橋達也在殺害林賽時，扼住她的喉嚨長達三分鐘，並且沒有進行搶救措施，足以證明他在殺害林賽一事上具備充分的主觀動機，考慮到他沒有前科，因此請求法庭判處市橋達也無期徒刑。

2011年7月21日，千葉地方法庭做出一審判決：認定市橋達也強姦罪、故意殺人罪、屍體遺棄罪的罪名成立，判處無期徒刑。

林賽的父母及姐妹對此判決表示：「經過4年半的等待，我們終於為林賽的被害等來了正義的裁決。我們對這一判決感到很滿意。」

（不得不提的一個背景是，英國已經於1964年徹底廢除了死刑，因此無期徒刑就是英國最嚴重的刑罰。也許我們會覺得家屬為何不要求死刑，但對於一個廢除死刑接近50年的國家國民來說，恐怕要求他國對兇手執行死刑，對自己來說也是不太容易接受的。）

一審判決之後，市橋達也的辯護律師團提出上訴。2012年3月15日，東京高級法院僅用了一天時間便完成了上訴的審理，駁回了辯護方的上訴主張。市橋達也最終確定為無期徒刑。

經歷了長達31個月，充滿不確定性、猜疑和彷徨的逃亡生涯，此刻在監獄中的市橋達也，是否找回了讓心情平靜的生活呢？

關於市橋達也一案的諸多花絮

1。市橋達也的家人在他逃亡期間，始終處於媒體的監視和騷擾之下。父親被所供職的醫院開除後，母親也從工作的牙科醫院辭職，兩人終日不出。由於警方對電話和網路的監視，在市橋達也逃亡期間，與父母完全沒有任何的聯絡方式。

市橋達也被捕當晚，媒體也殺到了市橋達也父母的家中，強行採訪了兩人，詢問他們「此刻的心情如何？」這一發問被當時的觀眾們評價為「非人道無腦提問」。

2。在移送市橋達也途中，一名TBS電視台的攝影記者為了獲得市橋達也的清晰影像，不顧在場警察的阻止，撲到麵包車上對車內進行拍攝，並撞倒了當時現場保護引導車輛的民警。事後該記者被警方逮捕，進行批評教育後釋放。

3。曾經僱傭市橋達也的兩家建築公司，在案件全貌被媒體報道之後，遭到了大量取消合同的通知。

4。在2012年9月16日開始的北京、上海、西安、濟南、南京、廣州等地的反日大遊行期間，在新浪微博上流傳著一個帖子：

看過這篇文章後的讀者們，也許會對這樣的內容和照片啞然失笑吧。幸虧不是2008年發生的反日遊行，不然日本警察可能會跑到廣州抓市原達也了。

謝謝各位的閱讀，這一系列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