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與語言3】外語人名音譯轉寫的規範化討論——輔音篇

本文總論 宋寧世:【體育與語言3】外語人名音譯轉寫的規範化討論——總論

【前注】下文中所提到的「新華社方案」「新華社推薦用字」等,皆指此鏈接提供的各語言音譯用字表格:

zh.wikipedia.org/wiki/C

如果想直接輸入外國人名來查詢其譯名,可使用此工具:世界人名地名翻譯查詢 @ y-bai.com,這個頁面是新華社外國人名、地名翻譯詞典的電子版。

普通話的輔音系統一覽

在專有名詞的翻譯里,輔音的重要性常常要高於母音。由於普通話對閉音節的支持力度弱,這使得普通話音譯對外語輔音的記錄比母音積極得多。而且畢竟沒有日語那種母音過於簡單的坑,普通話對於外語中的單輔音、複合輔音、頭音、尾音都可以藉助母音的使用來區別。在輔音這一塊,普通話音系的轉寫能力還是比較強的。

我們先簡單看一下普通話的輔音系統。考慮到大部分人應該看不懂國際音標,這裡從實際應用場合來解釋一些值得注意的點。首先,在任何一個語言學、音韻學的論壇或專欄里,都會有人告訴你最基本的常識——普通話的b、d、g、j、zh、z不是濁音,而是不送氣清音。或者說,普通話里「基本」不存在清音和濁音的對立,唯一的例外是捲舌音里的sh和r,比如「市」和「日」,這兩者是純正的清濁對立關係。

另一個要點是,普通話中有三組塞擦音-擦音組合(j/q/x、zh/ch/sh、z/c/s),其中,j/q/x這三組,在語言學上叫做「齶化音」,即從口腔的上壁發出來的音。這三個聲母本質都是其他輔音和母音i複合而成,所以後面也必須要跟一個i或iu(ü)。如果再詳細一點,ji/qi/xi實際是由gi/ki/hi和zi/ci/si(直接與i拼,不是現在拼音里的i)兩組讀音平移而來,這也是任何一個音韻學論壇里都會強調n遍的所謂「尖團音合流」。其實理論上說,外語中只要遇到gi/ki/hi和zi/ci/si,似乎可以無腦地變成ji/qi/xi,不過後面我們會看到,實際情況要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

其他要點,比如普通話的h是「清軟顎擦音」,等同於西班牙語的j,但不同於英語的h,但不會造成太多誤導,此處不多說。

下面我們結合實例,探討一些外來語音譯實踐中遇到的輔音問題。

濁音

上一節已經提到,普通話里沒有大多數清音和濁音的對立,自然而然我們就要面對一個問題——如何轉寫外語中的濁音?

在現實處理中,這個問題一般要反過來——如何處理羅曼語族(法、西、意、葡)和斯拉夫語族(俄羅斯及東歐)語言中的清音,即那些寫成p、t、k的字母?學過這些語言的人可能會直接說,這些語言里的p、t、k都應該按拼音的b、d、g來讀,那麼轉寫時是否也應該按普通話b、d、g的字來翻譯呢?

這涉及到第一篇所講的「聽感」與「讀感」的問題,對於清濁語音,我們主要關注的並不是它聽起來「像」什麼,而是它們之間得要能區分——比如我們希望toni和doni這兩個人名能夠表示成不同的字元。世界上大多數語言中的ptk這套系統(語音學上叫「塞音」)都是二元的對立,漢語、朝鮮語是送氣與不送氣的清音,英語是送氣清音和濁音,法語、西班牙語是不送氣清音和濁音,但它們的共性是,能產生語義上的差別的對立條件只有一個。比如說,英語s後面的p、t、k會「不送氣化」,但這個變化不會使speed這個詞被解讀為sbeed,這種變化和普通話an和yan中a的變化一樣,屬於「同位異音」。

所以,無論是由本文的立場,還是由當今我國的官方習慣出發,法西意等語言中的清音,原則上都應該處理成拼音中的送氣清音p、t、k這些語言中的濁音,處理成拼音的b、d、g。這與同樣沒有濁音的韓語的處理方式完全一樣。漢語拼音本身使用拉丁字母中的濁音字母來表達不送氣清音,其原則就是要分辨出不同的音位,早期的威妥瑪拼音就是因為過於追求「聽感」,只使用清音字母,導致Taipei、Peking、Kaohsiung這些地名完全沒有區分度,應用起來十分不便。

從第一篇的14年世界盃的統計結果,以及新華社的人名翻譯標準來看,我國官方與媒體的實踐基本按上述的規則進行,不過仍存在些許例外:

Po這個音,雖然人名推薦用字有「珀」「坡」等字選擇,但現實中幾乎都處理成了bo音的一聲字「波」,如Harry Potter - 哈利-波特、Popovic – 波波維奇,還有部分處理成了bo音的用字「博」,如Pogba – 博格巴。「珀」這個字是新華社的推薦用字,而歷史上也有「愛倫-坡」這樣的譯名,但實踐中這個音幾乎完全被棄置,在14年世界盃的譯名中一次都沒出現。這裡的原因可能是「珀」字偏生僻,一般人靠「琥珀」一詞才能聯想到讀音,而「坡」「頗」這樣的字似乎偏直白了,於是最終都改用了「波」。靠同音不同調劃分清濁,類似的還有「基-ki/吉-gi」,但這種情況下,音調的重讀標示作用就完全放棄了。

Ti這個音,人名推薦用字和實踐幾乎全部處理成了di音的字「蒂」,而且清音ti和濁音di都可能被處理成「蒂」(畢竟迪/蒂這麼一對能標重音的平仄組合對於di音是比較科學的),比如Totti – 托蒂、Maldini – 馬爾蒂尼。Ti音本來有個適合音譯的字「提」,但新華社人名推薦和實踐中都不怎麼用。而帶鼻韻尾的tin音,也都全部處理成了「丁」,而不使用t聲母的「汀」。這個現象比較令人費解,尤其一個降調的d聲母字「蒂」頻繁出現在ti的各個位置,確實不太科學。當然,ti音的四聲沒什麼好的字,表達重讀時借「di」音的四聲,這個現象應該情有可原。

鼻音韻尾

普通話中有廣泛的鼻音韻尾,這為專有名詞翻譯提供了便利——我們不必像日語那樣將位於母音後的鼻輔音單抽成一個音節,這大大減少了空間的佔用。在人名翻譯中,鼻音韻尾還可能有一個用途——區分長短母音。普通話對於母音的長度不敏感,像Mark和Matt中的母音a,普通話很難區別。但放到鼻音中,這個區別是可以做到的——將短母音為n韻尾,長母音則變成「恩」,比如:

Oliver Kahn – 奧利弗-卡恩 Emre Can – 埃姆雷-詹

然而,由於普通話中的鼻音尾屬於韻母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受到前面母音的很大制約,同位異音現象常見。有前鼻音卻沒有後鼻音(如有yun無yung),有後鼻音卻沒前鼻音(如有ong無on),前後鼻音中母音不一致(yan和yang)等特殊現象,使得鼻韻尾的選擇仍存在限制。另外,世界上大多數語言的鼻音尾並不是前/後鼻音區分,而是唇鼻音(m)和舌鼻音(n)的區分,但缺少後鼻音ng,而m鼻音尾在普通話中已經消失,這也給翻譯帶來了一定的問題。下面我們分別對這些情況進行討論。

m鼻音尾

古代漢語,包括現代的很多方言中,m鼻音尾是存在的,也就是同時存在三種鼻音尾。但可能是由於帶鼻音的漢字太多,漢語演變過程中鼻音簡化的趨勢非常明顯,不僅m鼻音被歸併入n,甚至連後鼻音ng在很多方言中也已經逐漸成了n。對於外語中m的轉寫,目前同時存在有三種做法:

1. 表示成n鼻音尾的字,即m和n不做區分。如:Nekounam – 內科南、Lampard – 蘭帕德、Simpson – 辛普森。

2. 表示成非鼻音尾字+姆,類似於非鼻音韻尾的處理。如:Tim – 蒂姆、Tottenham

– 托特納姆、Lahm – 拉姆。

3. 表示成n鼻音尾字+姆。如:Beckham - 貝克漢姆(這個翻譯本身不正確,h不發音)、James – 詹姆斯、Williams – 威廉姆斯。

這三種做法本身都有其道理,比如直接表示成n尾字最常見的情況是後面跟著唇音p/b,這種情況下n本來就會被同化成m,很多語言中詞中的m應該就是這麼來的,我們還能再舉一些例子:Columbia – 哥倫比亞、Cambridge – 坎布里奇,m都伴隨著p/b。所以Trump譯成「特朗普」而非「特蘭普」這就有些奇怪。另外,用「南」翻譯nam也是個好的做法,因為「南」字本來是m韻尾的字。

如果要使用「姆」字,是否要把前面的音節也同化成鼻音?理論上看,母音+mu類似於母音+en,有標示長母音的效果,而母音+n+mu正好縮短了前面母音的長度,適合標示短母音或閉音節。比如Ham譯成「漢姆」就比譯成「哈姆」好,後者給人感覺是a髮長母音Haam,Beckham修正過來可以譯做「貝坎姆」。但實踐中還要結合上一章講的聲調問題考慮,尤其對於重讀的閉音節,如果前字帶n音沒有讀四聲的好字眼,改成後鼻音ng或不加n還是允許的。比如,英語人名中有幾個常見的m尾昵稱,Tim從聲調角度似乎只適合「蒂姆」,Sam譯做「薩姆」在聲調上也比「山姆」順口,至於Jim-吉姆和Tom-湯姆,這兩者並不順口,只能用沒有好字眼解釋了。

後鼻音

前面提到,世界上很多語言不區分前後鼻音,但普通話中大量的後鼻音字是否應該使用?我們從實踐中探討一下有哪些用上後鼻音字來表達非ng尾音的機會。

首先,在法語和葡萄牙語中存在的「鼻化母音」,目前在我國官方的翻譯標準里有一部分推薦為後鼻音字,典型的如法、葡語中a、e、o與m、n的組合,像昂、尚、芒這些字眼一旦出現,應該有很大概率為法、葡語的人名。

另外,普通話的韻母里有ong但沒有on,ong是ueng的變形,而uen沒有變化成母音o,而b/p/m/f聲母和on/ong都不能拼,這使得外語中的on不好處理。如果不是英語這種前後鼻音有明確區分的語言,用後鼻音ong的漢字轉寫on是可以接受的(即便英語ng也基本只位於詞尾)。另外,在普通話中d/t/n/l基本只能拼後鼻音eng/ing不能拼前鼻音en/in(nen、lin除外),以及yan和yang讀音不一致等問題上,用後鼻音字表示前鼻音也是可以的。

實踐中,明顯的on音節基本都按ong處理,最常見的如北歐人名的後綴son,基本都翻成「松」,此外Lon/Ron – 隆、Jon – 瓊、Ton – 通等也較常見。而非重讀的on經常會弱化,此時可以使用拼音en (un),倫、頓、森等字皆由此而來。比較例外的是Don這個音,英語中Donald這樣的人名被譯成了t聲母ang韻母的「唐」,這顯得比較奇怪。

塞擦音

在語音學中,p、t、k這類靠口腔的某個部位阻擋氣流來發出的音叫做「塞音」,s、f這類氣流擦著口腔中縫隙發出來的音叫「擦音」,如果先阻擋氣流再讓氣流從嘴唇或牙齒的縫隙中擦出,比如先發t再發s,兩者會結合成一個音,這種複合的輔音稱為「塞擦音」。

擦音在世界語言里相當普遍,上一章里就能看到,高居名單字頻榜首的「斯」,基本上只有一個來源——單獨的「s」。s這一類的音被稱為「噝擦音」(sibilant),大多數語言有超過一種的s類音,比如s濁化產生的z,比s發音位置靠後的?(sh)及它對應的濁音?。先發塞音t再發噝擦音就會產生「塞擦音」,比如在英語t結尾的名詞後加複數s,產生出來的應該是一個音,而不適合表示成「特斯」(但ts不是英語的原生音位)。世界語言中一般有擦音,但不一定有相應的塞擦音,比如英語存在ch-sh這一組塞擦音-擦音對應,而法語中沒有塞擦音,法語的ch是英語的擦音sh。

普通話的塞擦音-擦音系統非常複雜,但規律也很清楚,首先是三個最基本的平舌音z-c-s,其中拼音z並不是通常s對應的濁音z,而是不送氣的ts,但實踐中這兩個音基本不分(尤其義大利語中的z和普通話基本一樣)。拼音c是送氣的ts,實踐中基本只用於字面上的ts組合(茨)。其次是三者各自的捲舌音zh-ch-sh,以及sh濁化後的r,這一組和英語的ch-sh類似,都是靠舌頭把氣流抬高的結果。最後,這一組所有輔音,加上g-k-h一組,和母音i拼後都會變成齶化音j-q-x,即尖團音合流現象。你也可以把j-q-x這一組的聲母當成ji-qi-xi(拼音ü當成iu,拼音iu是iou),這樣ji-qi-xi跟g-k-h、z-c-s和zh-ch-sh的拼寫就都一一對上了,這四組構成一個非常對稱的結構,a、e、u、o的拼讀都相當規律。

塞擦音-擦音聲母組音譯使用漢字列表(取自2014年世界盃名單)

我根據2014年世界盃名單總結出了三組聲母使用過的漢字的全表。實踐中,因為zh-ch-sh和j-q-x在大多數世界語言中並沒有,這三組聲母的使用仍較為混亂,基本沒有什麼通用的規則,我只能從外語常見發音中總結一些較為確定的規則:

團音ki/hi,分別轉為一聲字基/希,這兩個字基本和讀音綁定,沒有聲調變化。「吉」字大部分用於團音gi,也可用於尖音d?i(英語的ji),兩者不區分,也不分聲調。帶鼻音的則用金/辛,聲調也是一聲,且不分尖團音,kin/zin、hin/sin基本一樣。

「加」字綁定為ga,當然我們知道普通話本來是表達不了ga/ka的,不過普通話引進了譯音專用字「卡」,ga和ka能夠區分。但聲調仍不表示。

尖音si綁定為「西」(除了「席爾瓦」這個慣用組合)。尖音zi和chi基本綁定為qi音的二聲同音字齊/奇。Zi音拐到「齊」上可能是為了與gi/d?i音的「吉」區別。Ji本是普通話字最多的音之一,但音譯上如此捉襟見肘倒是很出乎意料。另一個奇怪之處是儘管出現了兩組同音字,但ji/qi/xi的音譯用字很少分聲調(只有零星出現的「濟」),這可能是因為尖團合流,區分本音比區分重音更緊迫的問題吧。

擦音?(sh)與a/u/o拼,大體與拼音sh對應,少數用xi,並且一般能夠跟平舌音s分開、如沙、紹、舒等字。與e拼可能產生舍/謝這一對,這兩者可以標示母音,也可以標示聲調,是個比較科學的用法。Sh單獨出現可譯為施/什,一般詞頭、詞中用施,詞尾用什。

塞擦音t?(ch)與a/u拼基本用拼音ch,與e拼則基本用qi,但沒有聲調變化。對應的濁音d?理論上也有ji和zh兩個選擇,但翻譯到ji意味著與g完全不分,不過很多歐洲語言中的d?音和g音共用一個字母g,像「吉」「傑」兩字,肯定來自gi和ge,但不一定分得出是je還是ge。Jia音三聲的「賈」字應該是為了和ga音「加」區分使用的。

普通話有意思的是,除去上面三組,還剩下一個捲舌的濁擦音聲母r,這個聲母正好是拼音sh的濁音,它非常適合於? (sh)所對應的濁音?,這個音對應法語和葡萄牙語中的j,讓、熱、若、茹等都是這些語言有標誌性的用字。這個音不能與a單拼,此時會轉成ya音的「雅」。

塞擦音-擦音這一塊,由於尖團音合流的矛盾,導致聲調區分基本無法實施,甚至連清濁的區分都十分混亂,像ki-基、zi-齊、jo-喬這樣的,按規律理應分給qi、ji、ji/zh聲母,最終卻拐到了另一邊,原因可能都是為了規避尖團音合流後的同音字(「喬」字估計是習慣沿襲,這個音轉jiao/zhuo都可行,而「瓊」倒可能只是jiong音缺好字眼)。這一塊如果要適配聲調,可以做一些寬鬆化規定,如捲舌音和顎化音通用,如舍-謝、吉-治等。另外,這一節的官方用字里出現了幾個多音字,如奇、切、塞、扎、濟,是否允許這些字讀不同音或聲調來區別原文?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目前我國官方的原則還是一字只有一音,即便扎字這種同調而區分捲舌的,官方規定還是讀平舌。

附:生僻輔音的轉寫

濁雙唇擦音?β?:此音常見於西班牙語人名中b、v的爭議。西班牙語沒有原生的v音,此音是雙唇塞音b的變形,並非很多語言中的濁唇齒擦音v。前門講過,普通話將v處理成本是零聲母近音的w是一種近似(很可能因為北京音原本有v,而且對應現在的w),對於西班牙語這個本身就是由b變形來的同位異音,沒有必要與b區分,西班牙語的字母b、v可以都按聲母b處理。

硬顎音? ? ????:在羅曼語族諸語中皆有但寫法都不一樣,法語ng、義大利語gn、西語?、葡語nh,西葡還存在硬齶化的l,西語中是ll、葡語為lh。此音寫法亂但轉寫很簡單,視為ni、li加單母音即可。

齒擦音?θ ?? e ?:即英語和希臘語的th,但英語的th既可以是清音也可以是濁音。這個音對全世界人來說都是個問題,由於和s一樣皆為擦音且發音位置比s靠前,多數語言會將其近似為s。普通話的處理是近似為平舌音s(不論清濁,一般人也判斷不出英語的th是清是濁),如Mayweather – 梅威瑟。

濁軟齶擦音?? ?:此音見於荷蘭語人名的g。全世界語言大多有清音的h類音,無論對應喉音?h?(英語、日語)還是軟齶音?x?(西班牙語、普通話),但大多數語言沒有h相對的濁音。荷蘭語這個音應該是由van Gaal這個人名所引出的,此音字面上處理成ga的通常譯法齶化音「加」顯然不太合理。通常的替代方案是近似為清音聲母h,這個參考了日韓的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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