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姑臧城外的真相

北魏拓跋燾將妹妹武威公主嫁到北涼後，反遭中毒迫害，事發後，北涼王沮渠牧健不聞不問，還對下毒之人百般庇護，是可忍孰不可忍，拓跋燾早就想討伐北涼，正好以此為理由出兵，他向崔浩詢問對策。

崔浩說：「沮渠牧健的叛逆之心，早已顯露，不能不殺。我軍前幾年北伐，實際上也沒有遭受什麼損失。而他們卻認定我們的國力消耗殆盡，不能恢復。現在，若我軍出其不意，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一定驚恐萬狀，不知如何是好，我們一定可以擒獲敵人。」

拓跋燾高興地說：「太好了，我也是這樣想的。」於是，召集眾公卿大臣在太極殿西堂討論。

奚斤等三十餘人都反對說：「沮渠牧健是西方邊陲歸附的下等小國，雖然心中對我們不太臣服，但是自從繼位以後，每年進貢從不曾間斷減少，朝廷也把他作為一個藩臣來看待，還把公主嫁給他為妻。如今，他的罪行還不是十分明顯，應該加以寬恕。我國最近剛剛東征西討歸來，人馬疲憊，不能夠再大舉興兵討伐了。況且，我還聽說，涼國的土地貧瘠，鹽鹼地居多，水草也不多。我們大軍兵臨城下，他們一定會環城固守，荒郊野外也沒有什麼可以搶劫的，這可是個危險的策略。」

尚書李順奉命出使北涼，往返共十二次，拓跋燾認為李順很有才能，崔浩卻極其厭惡李順。當年，北涼王沮渠蒙遜多次與李順一起遊樂宴飲，沮渠蒙遜常常對群臣說些無禮的大話，他害怕李順泄露給北魏朝廷，就把許多金銀財寶塞進李順的懷裡，李順也就都替他隱瞞。崔浩知道後，就秘密報告給拓跋燾，拓跋燾不肯相信。

等到這時討論進攻北涼時，李順和古弼都說：「從溫圉水以西直到姑臧城，遍地都是枯石，絕對沒有水草。當地人都說：姑臧城南的天梯山上，冬天有積雪，深達幾丈。春季和夏季的時候，積雪融化，從山上流下來，形成河流，當地居民就是靠著引雪水入渠，灌溉農田。如果涼州人聽說我們大軍開到，一定會掘開渠口，讓水流盡，我軍的人馬也就無水可用。姑臧城方圓百里之內，土地無水雜草不生，我軍人馬饑渴，也難以久留，奚斤他們的意見是正確的。」

拓跋燾於是又讓崔浩和奚斤辯論，眾人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只是反反覆復聲稱「涼州沒有水草」。

崔浩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說：「根據《漢書?地理志》中曾講到：『涼州的畜產，天下最為富饒。』如果那裡沒有水草，牲畜怎麼繁殖？另外，漢朝絕不會在沒有水草的土地上興築城郭，設置郡縣。況且，高山冰雪融化以後，只能浸濕地皮，收斂塵土，怎麼可能挖通渠道，灌溉農田呢？這種話實在是荒謬到極點！」

李順強硬地說：「耳聞不如親眼所見，我曾經親眼看到，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辯論？」

崔浩輕蔑地說：「你接受了人家的金錢賄賂，想要替人家說話，以為我沒有親眼看見就會被你蒙蔽嗎！」

隱藏在屏風後面的拓跋燾聽到這些話，就走出來面見奚斤等人，他辭色嚴厲，群臣不敢再說什麼，只敢唯唯聽命而已。

眾臣走出太極殿後，振武將軍伊馛對拓跋燾說：「涼州如果真的沒有水草，他們怎麼可能在那裡建立王國，眾人的意見都不可用，您應該聽崔浩的。」拓跋燾同意他的說法。

隨後，拓跋燾兵發平城，命令穆壽輔佐太子拓跋晃主持朝政，又派大將軍嵇敬、拓跋崇率領二萬人屯駐漠南，防備柔然汗國乘虛進攻。然後命大臣發布文告，曆數北涼王沮渠牧健的十二項罪狀，並且警告他說：「你如果親自率領群臣，遠遠地出來伏在地上迎接，然後在我馬首前跪拜請罪，這是上策；等到我軍兵臨城下，你才雙手反綁攜帶棺材出城迎接，這是中策；你要是困守孤城，不及時醒悟，就要準備身死族滅，受到天下最酷烈的懲罰！你要權衡利弊，為自己尋一條生路。」

拓跋燾率大軍從雲中渡過黃河，抵達上郡屬國城，大軍將輜重留下，又部署分派各軍，命拓跋健與劉絜、拓跋素為前鋒，分兩路同時進發，又命拓跋丕、杜超為後備軍，讓平西將軍源賀為嚮導。

源賀原名禿髮破羌，是南涼王禿髮傉檀之子，亡國後隨家人投降西秦。其父被西秦王所殺後，禿髮破羌的哥哥禿髮虎台和姐姐禿髮皇后企圖謀殺西秦王，結果因事情泄露而遇害，禿髮破羌逃往北魏。當時在位的是拓跋燾的父親拓跋嗣，拓跋嗣非常賞識他，又因為拓跋、禿髮本是同源，所以賜禿髮破羌姓源。

拓跋燾曾向源賀詢問攻取北涼的作戰方案，源賀回答說：「姑臧城的旁邊有四個鮮卑族部落，都是我祖父的老部下，我願意在大軍未到之前，向他們宣揚我國的威信，分析禍福利害，他們一定會相繼歸降。城外的援軍一旦瓦解，然後攻取孤城，就易如反掌了。」拓跋燾拍案叫好。

沮渠牧健聽說北魏大軍前來的消息，大吃一驚，說：「怎麼會是這樣！」隨後，他採用了左丞相姚定國的計策，不肯出城迎接，卻向柔然汗國請求救兵。

沮渠牧健派他的弟弟征南大將軍沮渠董來統兵一萬多人，在城南出城迎戰北魏軍，結果北涼軍隊望風崩潰。北魏前鋒將領劉馞聽信占卜人的預言，認為時辰不吉利，所以召回軍隊沒有乘勝追擊，沮渠董來得以逃進姑臧城，把拓跋燾氣得咬牙切齒。

拓跋燾大軍抵達姑臧城下，派人通知沮渠牧健，讓他迅速投降。沮渠牧健聽說柔然汗國就要進攻北魏的邊境，他寄希望於拓跋燾會率軍東返，救援國內，因此拒絕投降，命令將士據城固守。

沮渠牧健這麼信心滿滿，他的侄兒沮渠祖卻認清了形勢，翻越城牆投降了北魏軍。拓跋燾於是了解到了北涼的真實情況，分兵包圍了姑臧城。而源賀也成功地招撫了他祖父的鮮卑舊部三萬多個帳落，所以拓跋燾得以集中全力攻城，沒有後顧之憂。

拓跋燾看到姑臧城外水草茂盛，非常痛恨李順，對崔浩說：「你當年說過的話，今天果然應驗了。」

崔浩回答說：「我不敢不講實話，一向如此。」

拓跋燾決定北伐時，太子拓跋晃也對涼州的地理情況感到疑惑。此時，拓跋燾在詔書中告訴他說：「姑臧城西門外邊，有源源不斷湧出的泉水，一直與北門外的泉水相接，水流之大，就像一條河流。除了供應農田灌溉外，其餘都順著溝渠流到沙漠之中，因此這一帶沒有乾旱的地方。我特意書寫這道敕令，來解除你的疑惑。」

崔浩雖然從未去過北涼，卻能做到不人云亦云，保持清醒的頭腦，而且能夠不被眾多的信息所迷惑，反而僅憑書上隻言片語的記載，就做出正確的推斷。他對真相把控的這種能力一方面是因為他博覽群書，更重要的是他勤于思考，讀書求甚解，才能從看似毫無關係的蛛絲馬跡中發現背後的關聯性，從而找到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