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書評

單從人物關係分析，其他角度太過沉痛。不忍下筆。

我第一次知道是因為知乎，或者說因為林奕含的自殺。我承認這很殘忍，但是確實只有代價如此沉痛的時候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我在最初了解事件之後賦予的是同情，但直到六月有一次刷微博看見林奕含的訪談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這些東西本該比同情更複雜和深刻，她不再是一個「美女作家」以及「自殺」的標籤，而是真正有過生命痕迹的人。我記得她訪談中映象最為深刻的一段是，她被問到如何安慰那些和她一樣遭遇的女孩子。她說，她從不相信事情會變得更好，她只能祝她健康。我不想說什麼從這話可以看出她後來的離世，這實在是太刻奇，太惡俗了，彷彿一種高人一等的預料。我只看到她因為痛苦寫作，一次次崩潰大哭換取的寫作，這種就像是只有痛苦才確信自己依舊活著一樣。她的痛苦早已經超出了閾值。我嘗試從她的訪談，她的文字中看見她思考整個事件，整個荒蕪的人生，整個對她不那麼友好甚至可以說是惡劣和殘忍的世界。一個人想要活下去是很容易也很困難的事情，錯的從來不是她們，不論房思琪還是林奕含，但她們因此道歉，因此瘋癲，因此死亡。

在打開這本書之前我就知道劇情，我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看到「樂園」部分，純以劉怡婷的視角來寫作，第一部分結尾處房思琪瘋的突然，但作者前文不斷的暗示，其實我們知道事情是無可避免的。她病得看似突然，但其實根本上來說是因為痛苦難以共通。父母，怡婷，同學，周圍的所有人都認為她看上去的正常和平靜，就算不是，他們也不願意探究。她一直都無處可逃，幾乎周圍的每一個都是幫凶，一步步推著她走向註定瘋癲的路。

當房思琪試探說到「家裡缺少性教育」的時候，父母傳達的是拒絕的態度；當她告訴媽媽班上有女生和老師在一起的時候，媽媽的回答是「小小年紀就這麼騷」。他們否定性教育，就像原文中那一句「他們已經曠課了，卻以為還未開課」。他們不願深究事件本身就給他人貼上了羞恥的標籤。而這裡的「他人」是他們的女兒。父母對於房思琪來說一直是缺失的，後來房思琪剪掉全家福上父母的痕迹的時候，也是對他們的絕望和放棄。他們親自堵死了她回頭的路。雖然林奕含對於父母的描寫極為克制，但是在傳統關係中父母與子女關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其次是在文中，用來對比的雙線人物劉怡婷。這個寫法其實並不陌生，最早應該是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還有李碧華的《青蛇》。兩個如此相似的人，卻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因為外貌的不同。知乎上老是有人問到美貌的作用，美貌的優勢。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對於書中的房思琪來說面容姣好是一種原罪。她成了被掠奪，被佔有，被毀壞的洛麗塔。繼續說劉怡婷，她是唯一一個在思琪生前就知道事件的人，她是思琪靈魂的雙胞胎，但是她依舊無法感知到她的痛苦，反而因此隔閡，嫉妒。這不是她的錯，無知是一種很殘忍的誤傷。就像書本最初的開頭，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無法理解那些未曾發生在她身上的痛苦。她是倖存者，劫後餘生的人。

其三是許伊紋，她是思琪和怡婷的精神導師，她是她們的文學啟蒙者，她是長大之後的思琪。文章一直強調許伊紋和房思琪兩人的相似，從外貌到性格。憂鬱是鏡子，憤怒是窗。許伊紋遭遇生理暴力時，和思琪遭遇精神暴力時，她們擁有的都是鏡子，特別是思琪。沒有憤怒意味著沒有情緒的出口。房思琪被撕破的童年，許伊紋被毀掉的人生和再也回不去的故鄉。她們明明一樣美好，但不論是小的還是大的都抵不過命運的殘酷以待，像無可逃脫的籠子。在伊紋看了思琪的日記之後，她想用袖子藏水果刀。林奕含在後記中也提到，用袖子藏水果刀殺了那個人。但是痛苦不可逆，殺了痛苦的根源和製造者也無濟於事，是的，無濟於事。這些事情已經在身體和心靈上留下了爛瘡。房思琪和其他人相比最特別的一點在於，她太乾淨了，乾淨到了一點點污跡就是無可挽回的毀滅。伊紋帶思琪去買珠寶，思琪無法坦白，伊紋說，是因為她不夠好到讓她坦白。這是伊紋的善良。她儘力了，但也不能做更多了。

後面的人物是郭曉奇和餅乾，甚至是只出現過一個名字的周青美，我個人覺得這些角色的設定也有與房思琪對比的成分，但更是作者對於社會輿論的間接描寫和對房思琪的側面表現。她們有著和房思琪一樣的遭遇，不同的是她們都或多或少的屈從過那個老師，但是房思琪沒有。房思琪一直認為自己是「愛」老師的。但我覺得不是，這個「愛」更是一種對於兩人關係的強行定義，是對於清醒的抵抗，是對痛苦的美化，是自我欺騙之後的僅剩求生欲。她從未沉溺其中，她從未屈從，她一面清醒而又痛苦的旁觀，一面用盡全部感官去感受痛苦。郭曉奇與思琪對比之處，一是在於兩人的處理方式的差異，郭曉奇選擇發帖公開揭露老師的面目，但是得到的只是社會輿論的攻擊和父母的局促。房思琪（或者說是林奕含）足夠聰明，她知道社會輿論對於女性的偏見和網路暴力的傷害。二是郭曉奇最終信奉了基督教，祈禱上帝給她一個不介意她「骯髒」過去的男人。而同樣的房思琪不會如此選擇，她悲觀而有十足的洞察力。她能一眼看穿這個謊言。

寫不下去了。封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