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昌遊記

這個世界上有千百座城市,大多都不為人所知。一座城,在手掌輕輕攤開的地圖冊中,它是一個實心點;在來往興緻勃勃的遊客眼裡,它是一段故事;在客居鄉心的遊子心中,它是一種情緒;在久居於此的百姓心裡,它是一份踏實。而城市本身始終孑然一身地停在那裡,可能有水脈從它的身旁緩緩流過,可能有山巒靠著它的肩膀綿延至遠方,可能有鳥獸繞著它的耳畔徘徊啾鳴,可能有人們的笑聲在它的胸膛上揮散不去。可他就是靜靜地坐著,守著,有時和著自然地風淺淺地唱,唱著一方心滿意足的安寧。

新昌就是這樣的一座城,無災無難,風調雨順的祥和山城。

我是在與雜雜成為好朋友之後,才知道新昌這座位於浙江北部的小城市的。大學,北方的四年,她的心也飄走了四年,但是家鄉的記憶總是絲絲縷縷地牽扯著。她總是在不經意間和我談起家鄉,每每都以「我跟你講,在我們那邊……」做回憶的開場白。雜雜講話很大聲,很激動,好像要用盡全身每一塊骨節的力氣要將家鄉的一切傳遞給我一樣。我總是在旁邊聽得樂呵,時而嘲笑她把胳膊叫成手,腿叫成腳,包子叫成饅頭,所有綠顏色的菜都叫做青菜。我們生活的間息就填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關於新昌的故事。我聽的新奇,她講的順意。漸漸的,新昌的食物,方言,習慣,氣候一切一切就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我的記憶里,臨行前悄悄地整理,新昌的輪廓竟在我眼前朦朧的呈現了。這樣想來,她當年的竭心儘力的描述都沒有白費罷。

這一站旅行,我們前前後後籌划了四年,總是被種種事情耽擱而難以成行。這次的造訪雖然短暫,也算告解了一樁心愿吧。

初到新昌,真的難以相信這是紹興下屬的一個縣,城中建設的現代化程度讓我驚訝。城區規劃井井有條,規整乾淨的街道一側高層住宅樓層層林立,另一側聯排的獨棟的小院也清新雅緻。就算與北方的地級城市相比也絕不遜色。雜雜的家就住在獨棟的小院中,一棟四層,都是自己的自家的私人住所。我與她的爸爸媽媽打過照面,就匆匆放下行李,就與她爬上四樓的大天台。江南的晚風悄悄划過臉頰,將秋的風涼絲絲密密送進我的毛孔。在站在天台中央,天邊灰色淡雲背後的霞光隱隱約約的透過雲層,橘黃色的氤氳就將我徹底的裹挾。天台的一角擺滿了家養的盆景,在灰濛天色的籠罩下,顯得格外飽滿欲滴。雜雜在陽台養了幾格向日葵的種子,她開心的對我說,在幾近絕望的時候,竟有一隻萌萌地發出芽來。

當晚晚餐的蒸茭白,算是圓了我一直以來的願望。上大學時,雜雜總和我講新鮮的茭白有多麼好吃,可是北方真的沒有如此的鮮味啊。於是心心念念的盼著,到了新昌,圓了心愿。茭白的口感軟中帶脆,一口下去先是一通清脆滑齒一周,接著細嚼徑透出一絲軟糯。沒有特殊的味道,只有淡淡的近似山芋的味道,清淡且飽滿,令人回味瑩然。茭白是夏秋南方家常飯桌上的必備小菜,可如果要比較的話,地位大概相當於東北飯桌上的蘸醬菜。茭白的做法在南方是很多的,可清蒸,可做配菜,可伴湯麵年糕,因而可主可輔,堪稱全能啊。飯桌上的新昌話真的不懂,仔細聽聽又有個別詞可以理解,恍恍然又找到了聽外國專家報告的感覺。

江浙一帶對於佛教,巫術,玄學一類的信仰氛圍是比較濃厚的,算命者的預測,塔羅牌的占卜,風水先生,下籤求緣的事情在這邊十分普遍,似乎形成了類似風俗的氣候。這些東西很難始終用貶義的迷信來一言棄之,難以解釋的東西卻能延續千百年,多是世世代代經驗的總結。而這些在北方似乎是極為清淺的。我不清楚這種氛圍是否與浙江餘姚一代河姆渡人異族文明的順衍有關,但是毋庸置疑的是,這些觀念和傳說的確給浙江的宗教文明傳播和穩固帶來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新昌的大佛寺是每一個來到新昌的人必訪的景點,整個景區很大,景色的確瑰瑋雄奇。拾級而上,大概100米處有一尊殿,我還真是第一次看見如此巨大的卧佛,他就安然的側躺在佛殿中,神態安然帶笑,一氅袈裟包裹周身,沒有穿鞋子,露出五個圓圓的腳趾。前方有觀音居於門前,來往香客拜奉絡繹不絕,虔誠的叩拜,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家的經。雜雜說來到這裡的人很多,許多香客大老遠的趕來拜這尊卧佛,很靈的。我被殿內的香火環繞著,竟感受到佛光籠罩的威懾力,而不自覺的靜默了。看著殿前來往跪拜的遊人,我也就在空出的軟墊上跪下來許了個願望。

我始終搞不懂宗教對於人心會有多大的力量,也弄不清為什麼許多人會依靠信仰來約束自己。也許正是某種來自宗教的威嚴,攝人心魄,引人虔誠的皈依。我們在偉大面前特別容易反省自身的渺小,而對於這種未知名且保有神秘性的偉大,更是誠惶誠恐。當然,神聖是尋找慰藉的方式,這源源的跪拜中,夾雜了多少人世的滄涼與無奈,艱辛歷盡卻終是難覓前路出口。人言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世間酸甜苦辣儘是清歡一場,酒過三巡,越是看透清明。這聲佛祖召出心頭隱藏的怨與願,穿堂而過,無論是離合悲歡,就暫且壓在心底,換得幾日踏實明鏡吧。

卧佛之後又前往大悲閣,在閣前正趕上唱經活動,唱經的多是老嫗,幽幽的禪語細密的滑過耳畔,雖不知唱的是什麼,卻直讓來往的遊人心如止水,驀然墜入無邊的安寧。唱經老阿姨的臉上多是從容和虔誠,她們一首接一首的唱著,就著手中的佛經,就著心中的執念。幾曲終了,唱經隊伍也就散了,每個人背著黃色的僧侶挎包,卻帶著一副無法從氛圍中跳脫的神情,緩緩的走,走向各自百般纏繞的生活。

第二天清晨6點,就和雜雜一家人匆忙趕往千丈幽谷,這是新昌新建的景區。在山腰上的玻璃棧道吸引了眾多的遊客爭相前來。景區位於山中,一路的車程,讓我幾乎在睡夢中抵達一片山林靜地,時值清早,爭鳴的鳥兒讓我身心一陣,可惜沒有帶望遠鏡,卻幸運的遇見了小燕尾和白眉姬鶲。登山的石階共999級,沿山勢修築的迂迴曲折,「天梯石棧相勾連」也不過如此吧。當日遊人很多,多是相伴而行,互相打氣。登山對於經常出野外的我不是難事,倒是山腰的玻璃棧道讓我心裡總是怕怕的。但是當我真正踏上棧道的時候也就釋然了,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恐怖啊。不得不承認,多數時候我們的恐懼都是自己給的,在等待和準備的時間裡,那種面對挑戰的場面在心中被不斷排演,漸漸放大,直至自己唯恐不能承受的境地。終是成為身後事,當時的膽戰心驚便淪為茶餘飯後供友人消遣的談資了。

千丈幽谷之後,新昌的旅行就這樣匆匆結束了,十一長假至此走向了返途的終點。分別的不舍始終停留在人生的縫隙里。雜雜,這一別,也不知是何年何時才是完結。這一程,終於懂得當時你為何激動不已地與我嘮叨那麼多關於家鄉的故事。你會留在屬於你的南方,唯有干不透的雨季,沒有不放辣的燉酸菜;我又要回到屬於我的北方,唯有不打傘的風雪,沒有每餐不倦的茭白;就這樣交叉又分開,走向哪裡,誰知道結局。我會記得豆腐饅頭,我會練習「ne gong zi ga」,我會想起安詳的卧佛,我會珍重媽媽帶給我的回憶。謝謝你。

天涯那麼大,哪裡是天,哪裡是崖;四海那麼大,在哪個城市,在哪裡為家。我們在家鄉做著遠方的夢,又在遠方惦念著遠方的家。世界上有這麼多城市,他們有各自的名字,卻沒有一座叫做家。家,始終停在我們的心裡,被無數種情感喚起的時候,它成了一種由人情組成的牽掛。而旅行,讓我一路感受別人心裡的家,在路的盡頭重拾那份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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