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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 做了一輩子記者,沒得幾個人朝你喊打喊殺,還有什麼鳥意思

作者:李桂明

記者有很多種,有的一輩子都在弘揚主旋律,甚至連一個消費維權的曝光事件都沒有寫過,更別說得罪權貴曝光強勢公權部門的不良行為。

弘揚真善美當然是好事,我絕對鼓掌支持,但對待假醜惡麻木不仁,視而不見,那就不是一家有社會責任的媒體和有一個正義感的記者作派。

入門新聞行業前,黨和政府一直諄諄教誨新聞從業人員,堅持以正面宣傳為主、負面新聞為輔的報道原則。

所以,對社會上一些負能量事件進行監督,對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件進行曝光,同樣是一家媒體和一個記者的正常履職行為,也是黨和政府賦予媒體和記者的職責,不值得誰對你喊打喊殺。

但是,往往有這樣的人,你監督了他,你曝光了他,你影響了他的政績,你揭了他的老底,你損害了他的利益,他就對歇斯底里,赤裸裸威脅你,話裡帶話警告你,讓你好自為之,讓你內心畏懼,讓你知難而退。

十年前的萍鄉,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車身冠著某某執法部門的執法車輛,正常執法是好事,維護城市秩序和社會治安,老百姓都會大力支持,但最關鍵是,他們開著這種執法車輛,自己本身就是不遵守法規。

比如,在菜市場驅趕小攤小販的部門、處置街頭突發事件打擊暴力犯罪的部門、以及往郊外運送垃圾的部門,他們的執法用車和工作用車並不在保險公司購買保險,也不在國家稅務部門繳納相關稅款,更不在公安部門車輛管理機構進行登記和掛牌,而是自己做一塊車牌,自己編一個號碼,從001至010都行,想怎麼弄怎麼弄,老虎的屁股,他人摸不得。

這個現象造成的後果是,一是,應繳的車輛購置稅不繳,應交的費用不交,造成國家的稅費流失;二是,車輛一旦出事保險公司不能理賠等,這些行為違反了國家有關法律法規。老百姓的觀點是,打鐵還須自身硬,你自己執法,自己卻違法在先,你執法還能公平?老百姓豈能服你?

那時的新聞報道還沒有現在的開明開放,很多新聞媒體對曝光政府部門的事,通常是隔靴搔癢,畏手畏腳。所以,事過多年我仍不得不為我供職的新聞單位點個贊。我記得我當時采寫的這條曝光稿件,編輯把它放在了頭條位置,文章大意是萍鄉一些部門車牌自己做,車號自己定,以達到逃免稅費的目的,文章還配發了一張萍鄉市某部門車牌為「008」的車輛照片。

那是一個新聞理想高漲的時代,事件報道的當天,南昌的同事與我聯動,直接拿著報紙找到了江西省公安廳交警總隊。因為曝光的都是一些政府部門,當時江西省交警總隊一位副總隊長表態,如果萍鄉有關主管部門不便處置,可由省交警總隊前往萍鄉直接查處。

我獲得萍鄉方面對此事的反應,是曝光當天的下午,萍鄉一名副縣級領導跟我私下講,分管市領導為此事召開了緊急會議並作出決定,對這些違規的車輛特事特辦,該繳稅的繳稅,該掛牌的掛牌,總之要解決所有問題,責成所有車輛到萍鄉車輛管理所進行登記掛牌。

應該是召開緊急會議的第二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一個莫名的電話,一名男子電話里語氣問我:「李記者,你在哪兒,跟你報個料,我在綠茵廣場,你過來!」

我問他有什麼報料,他又反問我:「你能來嗎?」

我聽出來者不善,而且對方給我打電話時,電話里罵罵咧咧。我一直認為我不是一個懂得示弱的人,但這次我感覺到了一些什麼,所以當時就推諉了,我告訴他「我在縣區,有事可以在電話里告訴我。」

見我如此,電話那頭另一名男子立即搶過話筒大吼:「你把我們的車輛刊登在報紙上,有本事你出來,看我不打死你!」

儘管受到赤裸裸的威脅,但在上級的壓力下,這次曝光解決了問題,也算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以至十年之後的今天,我仍然可以自豪地說,沒有我的報道,這些影響政府部門形象、老百姓痛恨的執法車輛不知要招搖到什麼時候才會被「叫停」。

類似的事有很多,或許膽顫心驚,或許有些顧忌,但都不重要了。

現在,我有點累了,在拼搶新聞時,我沒有衝鋒陷陣的激情,我給自己做了一些調整,我慢慢喜歡寫一些自己的東西,講一些有趣的小故事,比如一些人生感悟,心靈雞湯啥的。

當我打算講第二個故事時,我想再次強調一下,我講的都是十年、八年之前的故事,不是現在——現在我愛上了散文、隨筆和小品文什麼的,儘管文不順,意不達,但沒有關係,只要自己喜歡。

還要順便說一句,關於你們對我文章的點贊,我理解為是出於禮貌和對我的鼓勵。

我一直認為,所謂的曝光,應該是存在明顯的過錯,或違規、或違法,證據坐實方可曝光,而輿論監督就不一樣,它沒有曝光這麼直接、猛烈,監督的內容可能是部門慢作為、不作為以及推諉拖拉等等,輿論監督通常是為了促進工作,解決問題。

記得那是去報道一個省管部門(現已與其他兩個部門合併,歸市裡管)不作為的事件,是一種輿論監督性質。

我首先找到具體辦事的科室人員,但人家不信這套,拒絕接受採訪,後來,我又找了科室負責人,人家又直接推掉。最後沒有辦法,我只有撥打了該局分管這塊工作某位副局長。可能是早在我找他之前,下面的人就已經對我不勝其煩,並已向這位副縣級領導進行了彙報,所以當我在電話里作了自我介紹,說明我的採訪事由後,他對我不溫不火地說:「如果你要讓我不好過,我就會讓你也不好過!」

聽到這種話,我當時有點氣,就反問他:「某局長,你是威脅我嗎?」他再次向我重複上面的話,我就隱約地告訴他:「你的每一句話我都記下了,往後我有個三長兩頭,我會找你……」

我話還未說完,他立即掛了電話。我知道,當他聽到我說「你的每一句話我都記下了」時,他一定會想到,我是不是錄了他的音,所以,他畏懼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掛了我的電話。

憑心而論,人心都是向善的,我是抱著善意去採訪的,只是希望問題獲得解決,怎會打電話前就錄人家的音呢?

我只是希望他不要話中帶話地威脅我。我與這位副局長交鋒後,他不久就調到其他地市同一系統當一把手了,但我仍想告訴他,人身安全很重要,誰家的孩子都不是交話費中獎來的,而且咱也算是身經百戰,不是嚇大的。

我們幾家兄弟報紙,每次到宣傳部門開會,宣傳部的領導通常會說我和幾家省屬兄弟報紙是小報。

長期以來,我自己也確實一直以小報記者自居。報社領導教我的話是,面子不是人家給的,是寫出好文章賺來的,不靠其他。

我只是一個小報記者,但卻心高氣傲,心裡一直沒有官,只有理。

有一次,一位農民工因為自身權益問題,在街頭與一位正科級的女性領導發生爭執。我覺得不管這個部門有多麼強勢,都應該對老百姓溫和一些,執法盡量人性化一些,這樣才有助於問題的解決,我發表了這些看法,這位女領導的下屬認為我「沒有與他們一個立場」,把我拉到一邊告訴我,這位領導的愛人是某位大領導,言下之意是,有什麼事可以私下裡跟她溝通,往後辦事也可以落個方便。

我當時告訴他,我只是就事論事,與他人身份的高貴和低賤沒有多少關聯。就在我說這些話時,市委某部門的一個公職人員路過這裡,很顯然他們是熟人。令人想不到的是,此公當即指責我,大意是「你是哪家媒體,你豈能如此!」

……

做了十多年的記者,現在有些倦了,累了。

有一些地方的領導關心我,要我多做點正能量的報道,多參加一些戶外活動。某區直部門一位主要領導也勸我說,「不要熬夜,要注意身體。」

昨天晚上,與一個部隊的朋友聊天時,他告訴我,某某正廳領導的夫人去世了。我認識這位廳官夫人時,還是前兩年在朋友的窗帘店裡,她問我是哪家媒體的記者,當時我叫她的職務,她還笑呵呵地說,往後叫我大姐吧。

儘管與這位大姐僅有一面之緣,但聽到這個消息,心裡還是生出許多感觸。精神這麼好的一個人,這麼樂觀的一個人,怎麼說走就走了。

我是一個藏不住自己思想的人,想想那些一輩子只行「好事」、只做「好人」的同行,一下子感慨良多,深夜還在微信朋友圈感嘆,「做了一輩子記者,沒得幾個人朝你喊打喊殺,還有什麼鳥意思!」

今天,把這些久遠的小故事寫出來,完全是朋友圈的一時「衝動」。

見我半夜發出這種屌絲式的感嘆,有朋友就問,李哥,你是不是受傷了?

我告訴他,只是想起了曾經摸過的老虎屁股和那些不敢摸老虎屁股的人。

半晌,一位兄長又問,「你又打算犯二了?」

這位兄長知道我現在愛上了寫散文、寫隨筆,看到我發出這樣的感慨,他以為我「出爾反爾」,又要愛上了新聞,又要放猛料了。

前幾天,有個小姑娘跟我說,有的記者為了拉廣告,每天奴顏媚骨,碰上各級領導和企業老闆統統主動伸舌猛舔,恨不得立即叫他馬雲爸爸。

我生性固執,不懂賣萌,不懂什麼是馬雲爸爸。我諮詢同事小劉,她告訴我,馬雲爸爸是網路語言,意思是有錢就是爹。

我近期一直追劇《少帥》,電視里張作霖總是教小六子,江湖就是人情世故,沒有人人情世故,就什麼都沒有了。

而我做了一輩子記者,我卻從來不懂得人情世故,甚至有的領導在飯桌上曾經這樣向一些下級官員介紹我,「這個就是專門做負面報道的記者」。

我是做了不少負面報道,而且曾經有一位宣傳部長專門安排下屬統計我的負面報道數量,開會時一五一十公開警示,以讓我謹記「正面宣傳為主、負面報道為輔」這一重大原則。

其實我的正面報道也不少,但是你只要做了一件「壞事」,其他99件好事人家是忽略不記的。

如果做一輩子記者,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能觸動一些人,不能促進某些領域的工作,不能幫老百姓解決一些問題,這個記者還有什麼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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