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2017爛片啟示錄：2016，IP的困境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2012—2017，五年時間裡，中國電影票房從170.7億飆升至500億。但在這種凱歌高唱中，我們受過多少爛片的荼毒，硬糖君和諸君心裡都有一本賬。

為此，硬糖君推出「2012-2017爛片啟示錄」系列。那些曾經的爛片，為了忘卻的紀念。

如果把2015年中國電影市場高速躍進看成意外的奇觀，2016年中國電影市場的急轉直下，則與大眾期待形成了另一種反差。

457億元的年度票房，讓年初期望600億、年中期望500億的預期最終跌到谷底。雖然總體票房與2015年相比依舊保持了增長，但3.7%的增速與過去幾年相比大大減低。

這一年，諸多 IP 電影，甚至是所謂的「超級 IP」電影，儘管在技術上、在視聽奇觀上相當驚艷，但因為缺乏能夠與觀眾溝通的故事、人物、情感，市場效果遠遠沒有達到預期。

仿效前些年高票房類型卻缺乏創新的所謂「喜劇 + 愛情」模式，在這一年受到了觀眾冷遇；天花亂墜的營銷也不能讓一部藝術質量平平的影片「騙取」觀眾的票錢。質量之外的元素，對於電影市場的影響大大降低，觀眾的電影審美升級在2016年底成為共識。

沒有了絕對的爆款，人們更多討論的是《湄公河行動》在類型片模式中所傳達的主流價值；《美人魚》中的商業性與環保主題的匹配度；《西遊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東方特技美學；《驢得水》的黑色幽默和文化寓意；《我不是潘金蓮》的圓形構圖和現實主義尺度；甚至還有李安的 3D/4K/120 幀對電影體驗美學的顛覆和《百鳥朝鳳》對中國藝術電影的貢獻。

IP有餘力不足

2016 年的票房失利也印證了全年 IP 創作的式微。2015 年，國產IP電影創作高漲，由於《夏洛特煩惱》《尋龍訣》《大聖歸來》等 IP 電影口碑與票房齊飛，IP 被視作電影市場的一劑「良藥」。但這劑「良藥」，未能使 2016 年電影創作「回春」。

縱觀 2016 年國內電影市場，由 IP 改編的電影數量是 2015 年全年 IP 電影創作的一倍以上，達 88 部。其中，脫胎於文學作品的電影達到 45 部，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達 18 部。

儘管 IP 電影呈現膨脹化創作，但票房過億元的國產 IP 電影僅 19 部，其中由經典小說《西遊記》 改編的影片《西遊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以 12 億元票房領跑，由網路小說《盜墓筆記》改編的同名電影也勉強突破 10 億元票房大關，其餘IP 創作均「力不從心」，遠遠沒有達到發行方的預期。

本年度的《西遊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在通過將老故事轉化為新電影，創造「想像世界」方面體現出較高的技術水平和審美水準。如果說傳統的「三打」故事，是用孫悟空對白骨精的戰勝來講述是非和正義故事的話，這部電影則是用唐僧的捨身來講述人性救贖的故事。

與此同時，2016年以《大魚海棠》為代表的國產動畫片，也都有意識地把好萊塢的創作規律與中國文化土壤相結合，尤其是在想像世界的設定方面展示出新的成就。

當然，由於故事本身的套路比較簡單，人物的感情轉折某些時候還缺乏鋪墊，《大魚海棠》對於部分觀眾來說，缺乏對內心情感的深層次溝通與呼應。但影片在製作和想像力方面的突出表現仍然足夠成為2016年國產動畫電影的代表作。它所傳遞的生生不息、天行有常等具有哲學意味的自然價值觀，也為國產電影如何利用和轉化我國優秀傳統文化提供了有益的參考。

本年度的IP大作《盜墓筆記》，也在電影技術和視覺設計等方面進行了有價值的「東方化」創新。導演李仁港一向以美術設計和特效運用為人稱道，這部影片包含了2600 多個特效鏡頭，其中的迎賓殿段落，較好地結合了視覺奇觀、本土符號和敘事動力三方面的需求。

然而，這種與藝術美學相結合的技術奇觀並沒有貫穿到整部影片中。一方面，影片在線索設置和人物設置方面存在若干漏洞，影響了想像世界的完整性；另一方面，影片在故事講述和視聽風格方面又受到來自市場的過多干擾，缺乏統一性。

上述問題在影片推進到高潮時都集中爆發出來，以至於進入蛇母棺之後近30分鐘的時間，各種橋段都雜亂無章地構成了一個大雜燴，人物命運和任務完成都缺乏基本的層次和期待。

愛情疲軟警匪悍

與2015年相比，2016年度沒有出現《心花路放》《夏洛特煩惱》這樣的軟風格類型電影的黑馬，武打警匪的硬類型組合卻呈現出復興態勢。不僅有《寒戰2》《三人行》《使徒行者》這樣港味濃郁的警匪片，內地的《湄公河行動》《火鍋英雄》也在敘事風格和視聽設計上向硬類型靠攏。

周星馳的《美人魚》是2016年愛情喜劇中為數不多的亮點，用新的中國票房紀錄點燃了春節檔期。影片虛構了一個美人魚族群，由於受到房地產商填海造地的威脅，它們派遣美人魚珊珊引誘和刺殺富豪劉軒，但兩人之間陰差陽錯地萌發了感情。

電影在無厘頭和誇張性的喜劇段落設計方面，繼承了周星馳的風格。雖已不再新鮮和時尚，但仍然具有足夠的辨析度和號召力。借「情懷營銷」的宣發策略，最終以超 33億的票房一舉超越 2015年的現象級大片 《捉妖記》，成為《戰狼2》之前內地影史的票房冠軍。

《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則是另一部受到期待的軟類型浪漫愛情片。影片複雜的內容影響了敘事節奏的清晰明快，同時愛情故事主要發生在兩人相見之前的試探和了解階段，這種節奏和講述與當下觀眾的接受習慣並不匹配。為了顯示男主的逼格，編劇在電影中硬塞了整本《唐詩三百首》，總體導致了這部在敘事和內容上都有新意的影片，不如第一部口碑突出。

除此之外，類似《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擺渡人》等本來期待很高的電影，上映後卻受到不少詬病；而集中了眾多大咖的《夢想合伙人》《陸垚知馬俐》等影片，更是遭遇到市場滑鐵盧。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用它詭異的邏輯和妖艷的三觀，意淫了種種和社會脫節的故事，把觀影者狠狠調教一番。全片的人說話極不正常，一言不合就念書。在一個電台式微的時代，各年齡段除老年人外統統守候著電台。

《擺渡人》中，梁朝偉說接受擺渡的人有四種狀態：我來了，我累了，我好了，我走了。這和滿心期待走進影院的觀眾心理如出一轍：觀眾來了，觀眾累了，觀眾不好了，觀眾走了。

相比於愛情喜劇的整體疲態，以警匪和武打支撐起來的硬類型商業電影質量普遍上升，對觀眾的吸引力也具有特殊優勢。繼續強節奏呈現警察內部鬥爭的《寒戰2》和改編自熱門電視劇的《使徒行者》，在敘事和風格方面都為這個傳統類型注入了新的血液。

《火鍋英雄》同樣也是一部滿足商業美學標準的硬類型電影，影片由於打鬥場面過多過密，傷害了作品的人物深度和情感細膩度，但其敘事的把控能力仍然體現了很強的風格性。

《葉問3》則採用了熟悉的配方繼續講述葉問在香港的市民生活，在生活質感和家庭親情上用了不少筆墨。不過人物內外的幾股力量並沒有形成有機關聯，敘事上過於鬆散，主角的整個經歷像是通關遊戲，降低了影片的藝術水準。

告狀不止殺饕餮

2016年，馮小剛的《我不是潘金蓮》是國產現實主義電影的重要收穫。近些年來，世界各國出現了大量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林肯》《達拉斯買傢俱樂部》《菲利普斯船長》《斯諾登》《聚焦》《薩利機長》《血戰鋼鋸嶺》等好萊塢電影，都體現了一種現實主義美學的回歸。

《我不是潘金蓮》不僅在畫幅選擇、風格傳達方面體現了自覺的美學訴求，而且從比較敏感的視角窺探到中國社會的一角，用克制的態度，表現了在複雜社會語境下官民之間的生態困境，體現了一種久違了的現實主義創作態度。

一個弱小的污點上訪者，與一個並無明顯過錯的龐大的行政體系之間，形成了一種「貓和老鼠」的關係。李雪蓮很絕望，官員們很無奈，人人都不壞。可這是否是當下的官場現形記，看過《人民的名義》的觀眾心裡沒數嗎？

除了《我不是潘金蓮》，另外一部根據「開心麻花」舞台劇改編的電影《驢得水》，也是別具一格。影片用幾位知識分子的鄉村教育實驗，表現了在中國這塊沒有經過啟蒙運動熏陶，缺乏現代政治體制的土壤上，知識分子的可悲可嘆可憐可恨但又無可奈何的命運。

中美合拍中，《功夫熊貓3》和《魔獸》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和口碑。而張藝謀的「好萊塢電影」《長城》，則更是以豪華的陣容、驚人的投資和好萊塢製造的姿態，成為中外聯合拍攝電影的標誌性文本。

作為一部好萊塢式的商業大製作，《長城》的參照系應是《變形金剛》《復仇者聯盟》《魔獸》，而不是《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甚至也不是張藝謀導演此前的國產商業電影《英雄》或《十面埋伏》。

影片開頭隨處可見好萊塢電影特有的那種小幽默、小機智。但是，當他們躍馬揚鞭來到長城門口那一瞬間，城牆上那密集並且整齊的官兵和旌旗宣示出：這還是一部地地道道的張藝謀電影，他使用過的各種「印象」、各種晚會、各種東方神奇的元素撲面而來。

同時，影片也表現了威廉·加林這樣一個外國白人，從強盜到戰士的身份轉變，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當年張藝謀《金陵十三釵》中的美國人約翰·米勒救助女學生和被妓女玉墨愛上的影子。雖然東方神奇，然而真正的拯救者還是西部牛仔。

於是，這樣一部電影，試圖同時完成對東方文化的想像性讚美和對西方拯救的想像性渴望。這背後，當然是對東方市場的示好和西方觀眾的擁抱。張藝謀的這種文化通吃的渴望毫不遮掩，然而左右逢源的願望並未實現。

應該說，無論是從投資規模還是影片體量，《長城》都夠大夠恢弘，它開啟了中國內地導演主導好萊塢大製作商業電影的先河，其產業意義不言而喻。

但如何做到不迎合而是傳達東西方共享價值觀，如何善於用有表現力的故事而不是堆砌視聽奇觀，一切都還是「雄關漫道真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