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鱗

童子上山採藥，久未歸。

老天師心下不安，順手卜上一卦，算完一拍大腿，大喝一聲「這倒霉孩子」，高人形象也顧不上了，披頭散髮就飛出了道觀。

童子正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心裡委委屈屈地想，老天師平日把自己當個寶，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怎麼現在採藥遇上了女魔頭，老天師反而不見哩！

這麼一想，童子心裡更是委屈，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正哭得傷心呢，老天師忽然慌慌張張地從雲上跌下來，急赤火燎地沖了過來。

呀！老天師來救我哩！童子開心地跳起來，老天師一陣風似的衝到了女魔頭的面前。

呀！老天師要收拾欺負我的女魔頭哩！老天師加……童子心裡的念頭還沒轉完，人還在半空中，就見老天師停下身形，恭恭敬敬地朝著女魔頭鞠了一躬：「還請龍女寬宏大量，恕小徒不敬之罪！」

龍女乃本國龍脈化形，一國氣運所在，這天本在山上睡得好好的，沒成想來了個採藥童子，一鋤頭把她頸上逆鱗給挖了去。

龍之逆鱗，觸之者死。

坑爹呢這不是？！誰家小孩手這麼欠？還偏偏欠的這麼准？！龍女大驚顯形，正欲奪回逆鱗，還沒什麼動作，童子就嚇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你哭啥啊？！龍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逆鱗被你拿了都還沒哭呢！破小孩真煩！

童子死命抓緊了那片鱗，劃地手掌鮮血淋漓。也不知出了什麼毛病，那逆鱗沾了血，反倒是認了主，融進了他手心，順著手臂一路爬上了額頭，竟是成了他的護命法寶。

還有這種操作？！龍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命門在童子額上亮閃閃地發著光，險些噴出一口老血來：「你你你！！破小孩你怎麼回事啊！破小孩你！你氣死我了！」

可是生氣是沒有用的呀！龍女看著金閃閃的逆鱗，打也不敢打，罵也不敢罵。萬一這破小孩被刺激得發了飈，輕則半身修為，重則那可是一條龍命啊！

龍女正發愁間，老天師趕到了場，張口便是：「還請龍女寬宏大量，恕小徒不敬之罪！」她看著老天師畢恭畢敬地樣子，計上心頭，一念間便把童子額上的逆鱗隱了去：「此子驚擾龍脈，險些釀下大錯。本座心善，念其年幼，放他一馬。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他即日起跟隨本座修行十五年，期滿後方能下山。」

老天師捏把冷汗，忙不迭地應聲。論修為他倒是與龍女在伯仲之間，可真要動起手來，萬一有個好歹，傷了一國氣運，這罪孽深重，他是萬萬擔不起的。好在只是十五年的修行，算得上是小懲大誡了。

童子剛收住的淚珠子哇地一聲又連成了線。老天師正要去安慰，龍女一個冷眼飛了過去，示意他趕緊著離開：「讓他隨本座修行是他的福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不敢、不敢……」老天師拍拍小童的肩膀，示意你這倒霉孩子自己惹的禍，接下來的十五年你就自求多福吧！然後轉身就下了山。

嘖，十五年工夫，還怕收不回這逆鱗？龍女盯著童子，笑得愈發燦爛。

童子轉頭看看老天師駕雲遠走的背影，轉回來看看龍女臉上止不住地笑意，回想自己這幾個時辰的絕望，思考了一下未來十五年的生活，覺得自己實在是弱小、可憐又無助，忍不住悲上心頭，哭得更加，更加，慘烈了起來。

龍女問童子，老天師教你的術法里，有沒有哪個能讓你取下逆鱗還我的？

童子答龍女，老天師沒教過我術法。

龍女問少年，你怎麼會那麼小就跟隨起老天師？

少年答龍女，家裡長兄性狠戾，好爭搶。家母恐我性命有虞，自幼送我去老天師身側，便是示意不與他爭奪。

龍女問…龍女看著少年默不作聲地望著山下的烽火狼煙，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少年性淳樸，人謙善，十五年的時間細算下來，竟是他照料龍女的日子更多些。最早的時候龍女想著總有辦法取下這塊鱗來，整日價嚇唬童子取樂，覺得這破小孩一驚一乍，一嚇就哭得真是好玩。沒想過只是過了兩三日，童子便靜了心，安安穩穩地在山上住了下來。

龍女問童子，破小孩破小孩！你怎麼不怕我了？

童子答龍女，你只是嚇唬我，又不是真想害我，我知道的，所以我不怕你。

龍女問少年，十五年雖是期滿，但你…非要下山嗎？

少年答龍女，下山勸我那兄長好生持家。勸完我便回這山上，你就是趕我我也不走了。

龍女問…龍女盯著少年額上的逆鱗，小心地叮囑道：「你命里有場生死劫，若是遇上了，我這片鱗能幫你安然度過去。實在難了你便喚我，千里萬里我都感應得到。」

少年摸摸額頭，笑道：「下了山我便去問老天師，可有辦法把它取下來還你。這事你盼了十五年，終是該了了。」

龍女輕輕搖了搖頭，把下巴磕在裙子上，一歪頭，正對上少年看過來的目光，忍不住，笑了出來。

少年下山入世，久未歸。

少年走後，龍女不知歲月，一日心生不安，循著找到源頭，竟到了老天師的道觀里。

老天師修為深厚，本該寒暑不侵，此刻卻是遍體結霜，冰寒刺骨。龍女四處看不見少年，惱怒道：破小孩呢？你把他怎麼了？

老天師沖她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逆氣吐出一口寒血，沒落地便成了冰：「他下山後，便找我封了額上的鱗。說這逆鱗和你性命攸關，絕不肯讓它替了去應劫。如今我命不久矣，那禁制該是破了，所以你才能感應到。」

龍女伸指點上老天師眉心，渡過一口精氣：「這毒太厲害，我救不了你。破小孩在哪？」

老天師慘笑道：「這天下除了真龍血脈，又有誰能讓逆鱗認主呢？又有誰有那勢力，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對老道我，下毒呢？」

龍女遁入皇廷里，龍椅上坐著一個穿著黃袍的男人，本該在少年額上的逆鱗如今在他眉心熠熠生輝。

龍女寒聲問道：「我的逆鱗怎麼在你身上？他人呢？」

男人反問道：「你說我那不成器的二弟？我劈開他額頭才奪走這片逆鱗，你說他去哪了？」

龍女死死得咬著唇，猩紅的血順著嘴角往下淌。男人無比陶醉地撫摸著眉心的那片鱗，大笑出聲：「想殺了我？逆鱗認我為主，龍脈怎麼能對主人動手呢？！從此舉國氣運唯我所用，你一身修為也盡歸我有，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我得不到的？天下？哈哈！長生？哈哈！！我便是千古一帝！」

那笑聲衝撞著龍女的耳膜，敲打著她的心臟。龍女看他癲狂的樣子，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還能笑得這麼噁心，和那山下四處燒起的戰火一樣噁心。

她想起破小孩笑起來的樣子。破小孩總是笑得很暖心，十五年里都是如此，一點一滴地暖進龍女的心裡。

可他再也沒法笑給她看了。

龍女看著男人額上的逆鱗，輕輕點頭：「我這身修為，歸你。」

霎時間她將自己的全部修為灌進了男人的凡胎里。那笑聲化為慘叫，僅僅持續了一瞬，便戛然而止，男人的身體被撐得整個炸開，血肉濺滿了整個大殿。那片逆鱗迅速地暗淡下去，化為齏粉飄散。

龍女一步步地向外走去，她沒了法力，可她想她得回山上去。破小孩答應過她會回山上，她要回山上等他去。

龍女不知歲月，等她回到山上時，天下沒了狼煙，也沒了烽火，這國滅了，又有了新的國建起。

她坐在從前位置，身形逐漸透明。

她歪過頭，看著少年曾經的身影，目光裡帶著暖心的笑意。

她說：「破小孩。我這條命，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