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帕格尼尼(上)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不甚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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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復活

想像一下,一個孩子,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置身於濃稠的黑暗中。憋悶,喘不動氣,一股朽木的味道。更要命的是,有規律的,炸雷般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聲聲重重砸在心窩上……

我面前的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酒杯,抿了一口金黃的酒液,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

這是帕格尼尼6歲時,真實經歷的場景——他被活著封進了棺材裡,而那聲響,是殯葬工人釘棺材板的聲音。

下葬前,小帕格尼尼的 「屍體」 已經停放超過一天,四肢僵硬,皮膚髮青,用手一碰,冰涼。

從任何角度看,這孩子都已經死透了,所以當抬棺的人們聽到棺材內傳來輕微的,斷斷續續的敲擊聲時,沒有人想到要打開棺木一看究竟。

他們多半認為,這聲音是蛀蟲在劣質棺木中打洞造成的。

那敲擊聲頑強的持續著,在教堂到墓地的路上,在神父的臨終禱告聲中……那聲音如此微弱,沒人能聽見,雨點打到棺木,或是隨便一陣風聲都能將它掩蓋。

就在人們抬起棺材,準備將它拋入挖好的墓坑時,帕格尼尼的母親猛然感覺周遭的嘈雜像潮水一般退去,棺木中傳出的聲音聲聲入耳。

我的孩子還活著!母親大聲喊道,堅定的要求撬開棺蓋。

棺材打開時,人們看到 6 歲的尼科羅·帕格尼尼正睜著眼睛,淡然的看著訝異的人群。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一絲慌亂,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微笑,像是早就知道人們會將他從棺木中救出一般

男人仰頭喝光剩下的酒,招手又讓酒保續了一杯。添酒的時候,他無意識的蜷起食指,用指關節敲擊著酒桌檯面,發出有節奏的磕磕的聲音。

男人繼續講道。

傳說就是從那時開始流傳的。

有人說帕格尼尼與魔鬼做了交易,用自己的靈魂換取足以流傳萬世的小提琴技藝。魔鬼不許他在還未成名前死去,因此在下葬前復活了他。

而6歲那年,也確實是他命運的第一個轉折點。

在這之前,他一直跟隨自己的父親學習曼陀鈴——這種樂器,你把它當成一種吉他就好了。

帕格尼尼一生對於吉他的熱愛,更甚於讓他聞名世界的小提琴。

吉他、曼陀鈴(中)和小提琴,圖中樂器製作者為義大利弦樂工匠 Gennaro Fabricatore (1770 - 1832),帕格尼尼最心愛的吉他即由他製作

他擁有過許多珍貴的小提琴,其中不少曾被他換成賭資,然後在賭場輸個精光;他也擁有幾把名匠製作的吉他,然而在最潦倒的時候,他也未曾動用哪怕一根吉他弦去換半個麵包。

他為吉他譜了許多曲子,可這些創作比起他那些華麗精彩的小提琴作品,顯得那樣平淡,默默無聞,一點不像他的風格。

那時因為,彈吉他,是他在跟自己說話啊!

他為整個世界演奏小提琴,卻只為自己彈吉他。

許久無言,我面前的男人微微仰著頭,目光迷離,像是沉浸在吉他音樂中一般,兩隻手也隨著並不存在的旋律,做著按弦撥弦的動作。

我並沒有打斷他的沉思,儘管從見面到現在,我想得到的消息,他還半個字也沒有吐露。

2. 「大炮」 的故事

是時候介紹一下我自己了。

我是「行走的音樂」內部部門 「瞎溜達音樂管理局 (XLD)」特工,代號洞洞拐。我的名字,你們不需要知道。

我來義大利的目的,是協助熱那亞市政當局,尋找一把丟失的小提琴。

這把小提琴名為 「大炮」 (Il Cannone Guarnerius),製作於1743年,出自小提琴製作名家朱塞佩·瓜奈利 (Giuseppe Guarneri) 之手。

帕格尼尼小提琴 瓜奈利 「大炮」

在帕格尼尼用過的所有小提琴中,這一把最為知名。帕格尼尼20歲時從一位商人手中得到了它,而後的大半輩子,一直使用它演奏。

去世後,他將「大炮」捐贈給熱那亞,被熱那亞奉為國寶,在市政廳中專門設置了一個房間供其展示。

1860年,「大炮」117歲,一位市政廳工作人員在清潔時,不小心將琴摔得四分五裂。

這一摔,不僅摔壞了琴,那位清潔工也受了刺激,被送進精神病院。熱那亞政府花了大價錢,找了一位法國制琴工匠修復了摔壞的小提琴,而那位可憐的清潔工,他的精神創傷是否能被那個時代的精神病院治好,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這一事件過後,熱那亞政府吸取教訓,規定未經許可,任何人不得碰觸這把小提琴。就這樣過了近一個世紀,1937年,這把琴又一次壞掉了。

這次損毀的原因是,熱那亞人將它保護的太好了。

小提琴就像一部機器,如果不經常使用,零件就會慢慢生鏽腐朽,也許外觀看不到太大變化,只要稍微一使力,就可能崩潰瓦解。

「大炮」在它194歲的時候,從一把小提琴,散成了若干小提琴部件。

這次大修耗時更久,花費更大。好在能工巧匠又一次將其挽救回來,當它再一次被修好時,熱那亞政府決定,在妥善保管的情況下,可以將其借出演奏。

幾十年來,不少小提琴家曾演奏過這把琴,可它真正離開熱那亞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清。

拉響這把小提琴,成為每年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冠軍獲得者的殊榮。

2015年第54屆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冠軍,梁仁模(韓)演奏 「大炮」

2018年第55屆比賽將在4月5日舉辦,為期十天。

按照慣例,舉辦方會在比賽之前幾個月,請來專家對「大炮」進行保養,以使它保持在最佳狀態,奏出「帕格尼尼的聲音」。

這次請來的專家,是米蘭小提琴工匠朱塞佩·西沃里 (Giuseppe Sivori),他除了修復保養提琴的技能非凡,還是琴漆研究界的泰斗。

小提琴上漆

可不要小瞧提琴琴身上那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琴漆,好的漆料除了保護琴身的作用,還能讓琴聲更加清澈透亮。

琴漆的原料千奇百怪,從最普通的松香、乳香,到名貴的琥珀、產自亞洲的安息香、還有從各種稀奇古怪的昆蟲中提取的蟲膠……

每位小提琴製作大師,都有自己獨門琴漆配方和上漆工藝,甚至同一工匠所製作的琴,配方都有微小差異。

琴漆也成了小提琴的指紋,通過觀察分析不同琴漆,可以確定琴的製作者是誰,製作於什麼年代。

制琴大師 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 (Antonio Stradivari,約1644-1737) 在調製琴漆

西沃里出於興趣,在這次保養時,順手收集了些微「大炮」的琴漆樣本。

當他拿到分析報告時,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一把大鎚狠狠的敲了一下。

主要成分:丙烯酸聚酯。

這種漆料非常常見,「大炮」玻璃展櫃的木質底座,就使用了這種塗料;幾乎每件現代木質樂器表面,也都能找到它的影子。

它唯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是一把1743年,瓜奈利在其巔峰時期製作的小提琴。

3. 偷梁換柱

眼冒金星的西沃里,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上報給熱那亞市政委員會,而後不到兩個小時,他就被關進了義大利國家安全部的單間。

第二天,另一位來自佛羅倫薩的小提琴學者被請到熱那亞,確認了西沃里的判斷。現在這位工匠正被關在西沃里旁邊的單間,喝著紅酒,吃著上好的牛排。

這件事兒,在弄明白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熱那亞當局盡其所能封鎖了消息,他們甚至沒有讓義大利警察部門參與調查。原因很明顯,只要把這件糟心事兒託付給義大利警察,不出24小時,它就會登上世界各大報刊的頭版頭條。

這幢案子通過世界情報界一個隱秘渠道發布,我的組織能夠在眾多實力強勁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接下這樁案子,一開始,我還是非常興奮的。

熱那亞這次真的下了血本,開出的報酬之高令人咂舌,如果能破案,我夢寐以求的學區房首付基本上就有了著落。

但很快,我就高興不起來了。

兩天前,我興沖沖的從維也納趕到熱那亞,著手了解案情,可挖掘的越深,越感覺破案的希望渺茫。

如果這世界上存在「完美犯罪」,這樁案子便是了。

到現在為止,不僅沒有嫌疑人,甚至連作案時間都沒有確定。

「大炮」 所在的展廳,每個角度都有攝像頭無死角的監控,保安設施嚴格到參觀者說話的聲音稍大一些,都會觸發警報。

在展廳只中展示的 瓜奈利「大炮」

如果要借出演奏,那隨行陣勢更是不亞於國家領導人。購置天價保險不說,一路上有警察荷槍實彈護衛,警車開道,享有自己的專車、專機,任何一個時刻,至少要保持在兩個人的視線之內,且決不能離開攝像頭的監視。

1 從專用保險柜取出「大炮」 2 護送大炮的警衛,每一時刻至少兩人 3 荷槍實彈的護衛 4 「大炮」 的專車(防彈巴士) 5 「大炮」 在專車的座位上 6 專車前後均有警車護衛 7 「大炮」登上專機 8 警衛為「大炮」扣上安全帶

西沃里上報案情後,熱那亞當局立即以義大利人前所未有的效率組織人員審查自上一次演奏到現在8個月的監控錄像,一丁點異常都沒有發現。

我們所知道的所有事實就只有 「某年某月某一日,這把小提琴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掉包了。」

有一種可能,案發時的錄像被人替換了。

「大炮」 在展台展出時,一直保持靜止不動,監控畫面基本不發生變化,用時間光線差不多的畫面,替換掉案發時的錄像,確實能掩人耳目。

可這項分析,難度實在太大,至今也沒有結果。所有12位有機會接觸錄像的人,也都被軟禁起來。

如此一來,我身上的擔子更重了,如果破不了案,極有可能,他們中間的隨機一人,會成為替罪羊。

而我在這段時間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審查近20年來,所有與 「大炮」 有過接觸的人的名單。

可以肯定,這717人中就算沒有嫌犯,至少也有嫌犯的幫凶。

這其中,有個名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安東尼奧·魏友牧 (Antonio Vuillaume),關於他,文件中 「相關工作」 這一欄,是這樣寫的:

外部顧問,保證每次維修保養後,讓這把琴聽起來是帕格尼尼時代的聲音。

我反覆讀了好幾遍這個奇葩的工作描述。

讓這把琴的聲音,聽起來與它兩個世紀前的主人使用時一樣,這個動機我理解。

我不理解的是,魏友牧是如何做到的。

我問了團隊中意方代表,看管這把琴47年的喬瓦尼·格拉齊亞尼 (Giovanni Graziani),他聽到我的問題,只是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哦,魏友牧,他就是知道這把琴應該有的聲音。這世上你也絕對找不到任何一個人,比他更了解帕格尼尼。

不過,我勸你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他熱愛這把琴不假,可就算我們撤去所有安防設施,敞開大門邀請他來拿,他都夠嗆能順利把這琴拿走。

現在,坐在我面前給我講故事的這個男人,就是魏友牧。

我也總算知道了格拉齊亞尼那句話的意思。

魏友牧,他甚至無法說出一句連貫的話,只有講起帕格尼尼的故事時,他才會像現在這樣滔滔不絕。

照格拉齊亞尼的話說,魏友牧是一個通靈者,能與帕格尼尼的靈魂溝通。

我想還是這個人病歷中的解釋更加凝練——精神分裂

這幫義大利人,他們竟然請了一個精神病人擔任 「大炮」 修復工作的顧問。

而我,竟然坐在這個精神病人面前,請他喝酒,聽他滔滔不絕的講故事,甚至想從中獲取些許 「關鍵信息」。

真是見鬼!

這個任務結束後,是時候請個年假休息一下了。

(未完待續)

彩蛋:

我局是如何在「情報界隱秘溝通渠道」中拿下這個項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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