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聞專評 | 鼓吹多胺，無異煉丹

「六一合和相須成，黃金鮮光入華池。名曰金液生羽衣，千變萬化無不宜。」古有煉丹長生術，今有養生保健品。食葯不分，忽悠無盡，你又被有關多胺的「科學」忽悠了嗎？

文 | 王晨光

隨著一篇Science綜述文章的發表，以及一些自媒體的推波助瀾，多胺以「神葯」的面目再次進入人們的視線。延緩衰老、延長壽命、保護心血管、防癌、抗癌、營養神經、增強記憶、調節代謝、消除炎症，差點就包治百病了，非「神葯」頭銜不能匹配。

首先看看多胺到底是什麼。和我們生活關係比較密切的多胺類物質有精胺、亞精胺、腐胺和屍胺。腐胺和屍胺從字面上可以大致判斷其名稱來源，肉腐爛後的惡臭就是來自於這兩類物質，兩者都是由活的或者死的生物體中的氨基酸分解轉化產生的。這兩種化合物不僅僅是造成爛肉惡臭的原因，口臭和細菌性陰道炎的惡臭也有它們的貢獻。另外，腐胺、屍胺以及精胺和亞精胺等多胺「近親」也存在於精液和一些微藻中。

再來看看多胺有什麼用。多胺（腐胺、精胺和亞精胺）是細胞必不可少的組分，在細胞生長、維持正常功能和增殖中發揮重要作用，因此有多項關於多胺和腫瘤關係的研究。另外，多胺參與免疫細胞的分化以及炎症反應的調節，對肺部免疫和腸道免疫過敏反應有抑制作用。精胺和亞精胺有抗糖化作用，這提示了多胺在糖尿病中的可能作用。多胺在動物器官（腦、腎、脾和胰腺）中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降低，因此有人提出這一觀點：維持飲食中多胺的水平對保持老年人各器官的功能是很重要的。

水果和乳酪製品富含腐胺，而蔬菜和肉製品分別含有豐富的亞精胺和精胺。身體內的多胺有三個來源：內源性（生物合成）、腸道微生物轉變和外源供應（飲食）。身體所需的多胺以食物來源為主，並且飲食中的多胺成分在一定程度上調節多胺的體內生物合成。從這個角度講，含有多胺的食物應該是膳食結構的一部分。精氨酸和鳥氨酸這兩種氨基酸是多胺的前體，在腐敗菌的作用下完成到多胺物質的轉變。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發酵食品如酸菜、香腸和乳酪中含有較高濃度的多胺。

既然多胺這麼重要，為什麼包括美國食藥局等沒有規定每日最低攝入量，也沒有要求像葉酸一樣進行食物強制添加呢？原因很簡單，不缺。不同地區的人由於飲食習慣不同，攝入的多胺類物質也不同，有數據表明地中海類型的食物含多胺比較豐富，其次是歐美，日本的攝入量較低。中國的數據不詳，但由於大豆、酸菜類食物食用比較普遍，也不應該很低。就算食物中攝取不足，也不必擔心，腸道細菌可以完成一部分合成工作，食物蛋白中的精氨酸在細菌作用下分解生成腐胺，機體細胞自身能將腐胺轉變為精胺。

國內外一些研究人員基於對自己領域的知識和認知，給予多胺很高的健康地位，甚至鼓吹把多胺作為膳食補充劑使用。這是極大的誤區。「誤」在何處？和大多數保健品一樣，誤在過於強調一種物質對生理功能的重要性，而獲取結論的研究證據大多基於對以下問題的回答：

不給會怎樣？

維持人體的基本生理機能和健康需要幾大類物質，首先是提供能量的物質（主要是糖類），還包括蛋白質、脂類、礦物質和維生素等。這其中，有多種物質如果一旦缺乏，就會造成機體生理功能出現狀況甚至疾病。耳熟能詳的例子包括各種維生素、鈣等。基於對「缺乏會導致健康問題」的理解，各種維生素和補鈣的保健品（膳食補充劑）大行其道，聽起來似乎也有點道理。

且慢！將「缺乏會導致健康問題」作為膳食補充劑的前提，恰恰本身就有很大的問題。在這種具有「恐嚇」意味的前提下，很多人忘掉了補充這些物質的真正前提——「缺乏」。只有特殊生理時期（如懷孕期間）和特殊群體（有代謝問題或者偏食者），一些人體必需物質的外源性補充才是必要的。

普通健康人在相信和使用保健品時忽略了第二個重要問題，那就是：

多給會怎樣？

所有保健品的宣傳都來自「不給會怎樣」，很少會提及「多給會怎樣」。事實上，保健品並非因為「保健」二字就多多益善，比如維生素A缺乏時會有生理性問題，但吃多了也會對身體造成嚴重毒性。

平衡合理的飲食結構對維護健康至關重要，但民眾對這點的理解天差地別。受食葯同源中醫思想的影響，很多民眾總是將健康的希望和保障放在吃上，天真地認為吃好可以百病不生。這點可以從林光常、張悟本的「紅薯綠豆治百病」熱遍中國大地得到證明。從古代的煉丹到當前依然盛行的食補，從迷信有機天然到對轉基因等現代農業食品業的抵制，從飲食不講究合理平衡到崇尚保健品，無不透露著「信眾」的無知和騙子的貪婪。

「六一合和相須成，黃金鮮光入華池。名曰金液生羽衣，千變萬化無不宜。」古有煉丹長生術，今有養生保健品。食葯不分，忽悠無盡，你又被有關多胺的「科學」忽悠了嗎？

王晨光，生物學博士。曾任美國喬治城大學助理教授、托馬斯傑弗遜大學副教授、中國醫學科學院研究員和北京協和醫學院教授。長期從事腫瘤學研究、教學和抗腫瘤藥物研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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