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看過你的校內網和QQ空間
前兩天偶然打開了一個骨灰級社交軟體——人人網,結果引發了辦公室同事對各自的人人、空間、博客的挖墳。大家紛紛感慨,原來當初的自己會寫這麼多長篇大論的日誌,有這麼多的真情實感需要抒發,現在則彷彿是表達能力退化,只會在朋友圈發一些不痛不癢的內容。
這個話題引發了熱烈的討論和思考。當晚,我們也在KY的粉絲群里問了大家一個問題:打開你5年或者10年前的社交網路,你都在網上寫些什麼,和朋友聊些什麼?現在你又會在社交網路上分享些什麼?
大部分人都有著相似的體驗。在互聯網剛剛出現、普及的那幾年裡,我們格外熱衷於自我表達:寫看過的電影,記錄一段時間的喜怒哀樂,和網線那端的陌生人傾訴生活中的煩惱和感觸,或者在論壇里暢談對某個事件的看法。
你還記得在這些熟悉的界面寫下的心情嗎?
而現在,很多人說自己已經不再表達:
「以前敢任性地曬各種情緒,滿屏的朋友與笑臉,如今只剩下工作,和朋友間禮貌的點贊與試探性的問候。」(匿名)
「七年前,在人人網上,我每天會更新一條關於暗戀的男孩子的狀態。比如,『第三十五天晴冷籃球場總是讓人愉悅的地方可以肆無忌憚地看你。』以為只是自己默默堅持的方式,卻沒想到其實有很多他的同學會偷偷來看我的更新。甚至畢業之後才知道,許多低年級的同學一直在人人上關注著我那段感情追逐,默默的支持著我。而現在,會分享一些拍的很好看的風景照,或一些足夠隱晦、只有少數人才能看懂的東西。越來越渴望自己從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凜)
也有人說,現在還會真情實感,但是轉移到了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最真情實感和情緒化的內容,不想、不敢讓身邊朋友知道的內容,都發在一個唯一粉絲是新手指南的微博小號上。」(阿布賈)
還有人總結說,社交網路的主要目的早已不是社交:
「每次發之前都會思索下該不該發,發了該屏蔽那些人。現在的空間和朋友圈越來越喪失朋友的互動性,更多地成了一個構建人設的渠道。」(圓圓)
那麼,是什麼使我們失去了表達?我們失去的究竟是表達欲本身,還是表達的場所呢?
「自我表達」的意思不僅僅是「說話」。根據韋氏詞典的定義,它指的是「讓自己被看到或者聽到」: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和感受,讓他人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特別是通過一些藝術性的手段,如寫作、繪畫等等。
自我表達往往是在我們認為是安全的情境下才會發生:當我們感到訴說的對象、所處的環境都是令人放心的時候,才更容易打開自己。初接觸網路時之所以樂於表達,也正是因為那時的網路還是一個匿名性、私密性很高的場所,我們能夠藉此逃離現實,安全地表達自己。
但變化已經悄悄發生:網路從一個相對私密、封閉的空間,變成了比三次元世界更加開放、透明的公共空間。
如今的社交網路,被一些學者比作英國哲學家傑里米·邊沁於1791年設計的「全景式監獄」。這個概念也因為福柯的《規訓與懲罰》一書廣為人知。「全景式監獄」是一座環形建築,中心有一座高塔,監獄的管理者只需待在高塔上便可以監視到所有囚室。在這種監獄中,犯人處於持續的、無時無刻被「監視」的狀態中,而不像以往的監獄那樣、只在出操、吃飯等特定的時間段里被看到。
雖然邊沁的監獄在那個年代只停留在藍圖裡,它卻在互聯網時代變成了現實。實名制代替了匿名性,身份信息在各個APP之間交錯鏈接,使我們每個人都好像活在一座圓形的監獄中,它甚至比在現實中能夠被觀看的監獄更加可怕。
研究者Danah Boyd(2007)將如今的社交網路稱為「有介質的公共空間」,它與「無介質的公共空間」(現實中的公共空間)相比,擁有4種特性:
· 永久存在——你在15歲那年發過的感嘆,很有可能在30歲這年仍然存留在網路上。我們都失去了「被遺忘的權利」。
· 可搜索性——只需輕輕敲擊幾下鍵盤,你就能完成對一個人的了解。
· 可複製性——定向發送的圖片、一對一的聊天記錄,也可以迅速地被複制粘貼,或者二次修改後傳播。
· 隱形觀眾——在現實的空間中,你至少能對於誰在觀看、聆聽你有所感知。而在網路上,你永遠都想像不到有誰在暗中觀察你。
她認為,正是這些社交網路所具有的獨特屬性,使得它已經成為比現實更開放和不安全的空間。一張圖片、一段文字可能帶來的風險,甚於一場幾百人規模的公開演講。
福柯曾分析說,對於犯人來說,「全景式監獄」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監視本身,而在於採光的設計所造成的心理影響。每個囚房都有兩扇窗戶,一扇對準中心的瞭望塔,一扇讓陽光照進囚房。這樣的設計,讓瞭望塔上的人可以看清囚房裡的一舉一動,而處於逆光中的犯人,無法看到高塔中是否有人正在看著自己。因而他們便始終提心弔膽,自發地接受規訓、限制自己的行為。
在今天,互聯網構建起的巨大的圓形監獄裡,千千萬萬的隱形觀眾自發成為了新的「監獄管理者」,給我們每個人都帶來了「始終被觀看」的恐懼。
由此,我們忍不住像全景式監獄裡的犯人一樣開展自我審查,傾向於選擇更加安全的表達和溝通方式。我們與那種說出內心的真實感受、讓他人認識自己的「自我表達」已經相去甚遠了。
《群體性孤獨》的作者SherryTurkle是另一個以「反社交網路」著稱的學者。在她看來,社交網路和一系列工具的發展,縱容了我們每個人的脆弱和退縮,使我們越來越遠離真實的人際關係。
現代化的工具為我們提供了安全的藏身之所,幫助我們避免「暴露弱點」。美圖軟體已經足夠發達且成為標配,你可以很方便地展現一個濾鏡下的「虛擬自我」;我們有充分的工具幫助,使我們在朋友圈裡展示出「別人喜歡看到」的樣子。
在沒有網路的年代,和他人親近、建立關係的過程是循序漸進發生的。我們在不斷的交往和試探中,越來越多地暴露自己,展示出雙方真實的狀態。當信任逐漸建立起來時,我們和另一個人之間的鏈接便產生了。
而互聯網剛剛出現的時候,交朋友一度變得更加容易。在那個網路空間足夠安全的年代,我們可以跳過現實中彼此試探、建立信任的環節,在第一次聊天時便向陌生人敞開心扉,通過信息和情感的交換來找到一些心靈契合的朋友。
但隨著網路空間的公共化,這種可能性再次消失。Turkle的一個採訪對象提到,互聯網使得人們失去了「消極地做自己」的能力。所謂「消極地做自己」,就是不隱藏、不包裝,用一種真實的、不加編輯的狀態面對他人——就像在網路剛剛成為溝通工具的時候,我們對很多陌生人展示的那樣。
如今人人都在積極地經營「虛擬自我」,深度的交流卻不復存在。一條狀態可能收到100次點贊,但陌生人依然是陌生人。
工具還進一步幫助我們「解決」了對愛的渴望。每個人都渴望親密關係,但現實中的親密關係中承載了太多的風險。我們轉而與虛擬老公、電子寵物建立著更加安全的「親密關係」,通過技術使自己體驗到被關心和陪伴的幻覺。
「我們藉助社交軟體、虛擬機器人找到和別人保持聯繫的感覺,並且可以舒服地控制這種聯繫。 但問題在於,其實我們並沒有這麼舒服。」Turkle說。
現代人推崇「多任務管理」。十幾年前的大學課堂里,學生拿著紙質筆記本聽講;現在的課桌上則擺滿了筆記本電腦。一邊參加會議,一邊查收郵件、回復工作信息也似乎成為司空見慣的行為,彷彿不這麼做反而是不夠高效的表現。
與此同時,無處不在的推送、彈窗,都有可能在任何時候將我們寶貴的注意力吸引走。(比如,在我寫作這篇文章的過程里,也忍不住停下來超過五次,有時是突然彈出的微信消息,或者是查找資料的時候被其他的新聞吸引了注意。)
注意力被切分地四分五裂,表達欲似乎也隨之被碎片化了。有時候忽然有想要表達的衝動,也會很快被八卦消息、微信彈窗、app推送打擾。等回過神來,剛剛想要表達的東西似乎已經消失了:情緒消失了,想寫下來的文字也已經忘了。
粉絲群的討論里,我們也問大家:你還會在網路上「真情實感」嗎?還會繼續認真地思考和表達真實的自己嗎?
粉絲們說:
「不太會在開放或半開放的網路上表達了。一來現在信息過載,並不能收到理想的回饋。二來更想把那些心事說給更重要的人聽,通常都是約出來,線下一對一聊天。總覺得把它們隨意分享在網路上,這些信息就變得不再私密,我也失去了和更珍貴的人分享它們的機會。」 (Phoebe)
「在網路上還能交到一些朋友,不過不是以自我表達的方式,而是通過一些間接的方式,比如一起追同一個愛豆,或者玩同一個遊戲,久而久之,可能就和聊得來的人成為了朋友。畢竟愛好還是挺能夠反映一個人的特質的,也容易找到和自己同樣的人。但有時候也不知道這樣的朋友算不算是真正的朋友,因為即便關係很近也會有所防備,不太會說到非常私人的事情。」 (柿子)
在Turkle 看來,網路對我們的影響在很多方面都是矛盾的。
我們能夠操縱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虛擬化身,又難以使自己真實的過去被遺忘。
我們有無數種方式聯繫到遠隔重洋的人,但和親人坐在一起、各自玩著手機時,卻又比任何時候都要遙遠。
我們害怕即時溝通,躲進角色扮演的遊戲中,但又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的古老世界表現出懷舊和鄉愁。
作為經歷過「無網路時代」,也見證了整個互聯網興起和發展的人,我也常常陷入類似的矛盾中。我抱怨網路帶來的種種隱憂,抱怨被碎片蠶食的時間和精力,但又不得不承認,離開它僅僅幾分鐘時間也會令自己心煩意亂。
不過,今年我的想法是,盡量減少一些「表演」,從那個貌似安全的舒適區里走出來,多嘗試一些真實的體驗和關係。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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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作者 / 小湯圓
編輯 / KY主創們
References:
Boyd, D. (2007). Social network sites:Public, private, or what. Knowledge Tree, 13(1), 1-7.
Turkle, S. (2017). Alone together: Why we expect more from technology and less from each other. Hachette 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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