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番外兩則

02-13

1.騎鶴破雲霄

武當山小蓮花峰，一個年輕的道士正在喂那兩隻早已通了靈性的黃鶴。

年輕道士身旁卧著一頭青牛，牛角掛書，腦袋一晃一晃的正在反芻。

幾百年來，天下道門只有兩個，一是天師府，二便是這武當山了，天師府自一百年前號稱小呂祖的齊仙俠飛升後，便依附於武當山。

據說是當初齊仙俠飛升之時，給天師府留下了遺命。

蓮花峰上空風雲捲動，隱有雷鳴，年輕道士充耳不聞，只是低著頭不停的喂黃鶴。

幾個聽到動靜的年邁道士趕到了峰頂，看著安靜喂鶴的年輕道士，臉上說不出是喜是憂。

居首那個老道士嘴唇張開合上好幾次，終於還是仍不住開口道:「小師弟……」

年輕道士到底是把手裡的米粒喂完了，拍拍手站起了身子。

他看著那五個老道士，笑了笑道:「五位師兄，我怕是要去了。」

眼睛最是軟的陳堯已是淚流滿面，開口道:「小師弟，你守著咱們武當山已經三百年了，是該去了……」

年輕道士走到陳堯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這些黃鶴總是喂不飽，山頂的風光看了這麼多年也總是看不夠，等我去了，這幾隻黃鶴和青牛就得麻煩幾位師兄了。」

素來嚴肅少言的王少乾抿了抿嘴角道:「我在一天，這些黃鶴就在一天。」

年輕道士笑了笑，「王師兄，多笑一笑，我知道你向來把以前的小王師伯當榜樣，就連那片紫竹林和劍痴的名號都學了個十成十，可這人生吶，倘若總是綳著臉，當是無趣的很。」

王少乾咧了咧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年輕道士卻不以為意，「這就對了，小王師伯一生都沒笑過，你該把他的遺憾補上。」

一會兒功夫，那些小輩的黃冠們已經都聚在了蓮花峰上，看著那個總是和和氣氣的年輕掌教，眼中多是噙著淚水。

年輕掌教掃視一圈，溫聲道:「都來了啊。」

他話音雖輕，蓮花峰上的所有道士卻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柄一隻懸在大殿檐角的呂祖佩劍早已震顫不已，年輕掌教招了招手，劍便飛到了手中。

年輕掌教接過劍，摸了摸這柄已經陪了他四世千載的劍，然後露出了羞怯的表情，輕輕撓了撓後腦勺。

看了看那五位師兄，略帶埋怨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擅長應對這種場合，這麼多人，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陳堯鬍鬚上還掛著淚花，卻笑的很是開心，「你是武當掌教，飛升在即，該當這樣的。」

武當山上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年輕的掌教和前任掌教李玉斧一樣，和善的很，這麼多年，沒人見他動過怒。

五位師兄閑來無事最喜歡的事便是逗他，看著他尷尬的樣子總是令人開心，這一點就連素來嚴謹的王少乾也不例外。

年輕掌教斂了斂神，環視一圈，然後把手放進了懷中，輕輕的掏出了一個白色的包裹，他動作很輕緩，彷彿那個包裹里包著的東西很精貴。

掏出來後慢慢展開包裹，露出了裡邊的物什，裡邊卻是半串乾癟了的糖葫蘆。

本來心情稍稍輕快了些的陳堯看到那半串糖葫蘆，再次老淚縱橫，他怎麼會不認識那半串糖葫蘆啊。

年輕掌教輕輕拿起一顆，放進了嘴巴里，他嚼的很慢，一邊嚼嘴裡一邊露出追憶的神色。

他想起了那年，他的師父李玉斧背著尚未開竅的他回到鋪滿大雪的武當山時，淚流滿面的道:「小師叔，回山了……」

想起了自己的師父李玉斧離世前，神情恍惚道:「小師叔，玉斧去尋師父了。」

他和李玉斧說不上誰是誰的師父，誰又是誰的小師叔，但是他知道，無論自己是洪洗象還是余福，自己都虧欠李玉斧太多太多。

吃完那顆糖葫蘆，他眼角含淚道:「武噹噹興，興在玉斧。」

聲音一如黃鐘大呂，傳遍整個武當。

「武當自呂洞玄創立，已有千年，歷任掌教莫不以造福於民為己任，我的師祖王重樓指斷瀾江，我的師父李玉斧肺山斬龍，都是為百姓謀取福祉的大功德，只有我一人什麼都沒做，到頭來他們都身死道消，我卻得以飛升，說來我是虧欠武當良多的。」

那一年，還是洪洗象的他，為求徐脂虎飛升，不惜自行兵解，轉世再修三百年，他是無愧那襲紅衣的，但卻虧欠武當前後兩位掌教太多。

頭頂天門已經若隱若現，年輕掌教卻視若無睹。

他抖了抖身上的道袍，面對滿山道士，直直的跪了下去，五位師兄連忙上前扶他，急急道:「小師弟，使不得，使不得呀。」

余福執意不起，看著五位師兄道:「武當所有道士，當的起這一跪。」

年輕掌教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他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起身後看著滿山道士溫和一笑，便轉過身看向了雲霄。

沖身後擺擺手，輕輕的踏出了一步，只一步便踏出了小蓮花峰，一如三百年前的一步入天象。

天上天門已然大開，一襲紅衣翹首以待。

2.慧劍斬情絲

祥符四年，西楚廣陵江上。

一個青衣劍士手持一柄斷劍，低頭沉吟。

腳下江濤震耳欲聾，有如群蛟怒浪，頭頂天雷滾滾，一如惡龍翻天。

四周人山人海，卻是鴉雀無聲，盡皆抬頭仰望懸在半空的青衣劍客。

劍客輕撫半截青鋒，眼神憂傷，視翻雲怒浪如無物，看人山人海若微塵。

他凝視斷劍，輕聲呢喃道:「古人云慧劍斬情絲，我手中青鋒能開天屠仙，偏偏你滿頭青絲柔弱不堪，卻總是斬不斷。」

他嘴唇微掀，輕笑出聲。

「綠袍兒，你一生總想看我劍開天門，卻到死都未曾得見，既然這世間我留著也總覺無趣，那臨了便開一次天門，欠你的一劍，這就還了，免得見你之時，你怪我言而無信。」

說罷一斂蒼然，眼神堅毅，滿臉桀驁。

仗劍當空，抬頭望天。

「木馬牛雖斷，李淳罡也照樣開天！」

一腳踏下，怒浪將熄，劍鋒所指，風雲皆破！

揮劍出手，兩袖青蛇盡出，仙人亦得低眉！

地上眾人輕呼出聲，雙目圓睜，不敢眨眼，生怕錯過了這曠世壯舉一絲一毫。

李淳罡持劍朝天，哈哈大笑。

青衫迎風陣陣響，斷劍朝天獵獵風！

仗劍當空千里去，一更別我二更回！

眾人只見那一襲青衫如長虹貫日，天雷翻滾仿若滅世，難掩青衫半分決然。

霎時金光大作，頭頂天門大開，仙人震怒。

「凡夫俗子，膽敢逆天而行！不知死活！」

李淳罡放聲大笑，「縱然天上劍仙三百萬，遇我也須盡低眉。」

「放肆！」

李淳罡揮劍不斷，仙人墜如雨落。

「綠袍兒，看好了！這是兩袖青蛇！」

金甲仙人手中大戟應聲而斷，胸前護心鏡龜裂而開，自天而落，生死不知！

「一劍仙人跪！」

長髯仙人手中長劍脫手而飛，身上儒衫破裂不堪，應聲而跪！

李淳罡斷劍揮舞，仿若神祇，勢如破竹，一往無前！

「世人謂我劍神，可窮我一生卻都沒學會這慧劍，既然學不會，那就索性不學了。」

「這江湖太輕，這世間也太過無趣，天門也開了，該當去見你了。」

後世有人記:祥符四年六月初七，劍神李淳罡劍開天門，開天門後最終力竭身死。

兩篇我寫給《雪中悍刀行》的人物小文，一個是洪洗象，一個是李淳罡，我很愛的兩個人物。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