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楊,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吃飯就得拉屎,下井就得死人。」

這句台詞出自一位膽大包天的華語電影人筆下,2003年的柏林,他用改編自真實事件的煤礦井血腥命案,奇蹟般地捧走了傑出藝術成就銀熊獎。4年之後,他又把鏡頭對準了一位被拐賣到大山裡的女大學生,把發生在這個窮山溝里的荒唐事帶到了戛納電影節。

沒錯,這說的是耳熟能詳的《盲井》《盲山》,導演是被影迷們譽為「中國獨立電影脊樑」的李楊

說起李楊的「盲」系列,想必只能用命途多舛來形容。

《盲井》因為題材敏感(取材自1998年三大特大礦洞詐騙殺人團伙案),且涉及到嫖娼、殺人等內容,沒能拿到國內《電影片公映許可證》。

《盲山》在拍攝期間遇到了資金周轉困難,導演為了完成拍攝抵押房產,卻又因為題材涉及人口拐賣,內容太過批判現實,做了多處閹割之後才被允許在局部地區上映。

儘管如此,「盲」系列在獨立電影製作圈依舊享有很高的地位,也被影迷們稱讚為難得關注社會底層民生疾苦的良心華語片。

所以當10年之後,李楊導演底層三部曲的終結篇《盲·道》終於能在全國公映之後,巴塞君第一時間選了最好的廳去支持。

結果,我是懷著沉痛的心情走齣電影院的,當然不是因為片中展現的那些流浪兒童的悲慘經歷,而是我聽到了脊樑斷裂的聲音——李楊到底怎麼了?

《盲·道》的爛,滲透到了電影的方方面面,台詞、劇本、演技、攝影無一不是災難級別,徹底淪為了大型公益宣傳片。在呼籲求排片的背後,是影片質量無法容忍的斷崖式下跌,完全對得起它首映當天慘不忍睹的14萬票房成績。

作為影迷,我們也更加的懷念十幾年前的那口井,那座山,有那麼一位勇者,敢於把中國人最醜陋的那一面撕扯開來,血淋淋地展現在我們面前。

但這個曾經被廣電瘋狂閹割的良心導演,如今卻像他的片名的一樣,徹底盲了雙眼。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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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死亡了跟眼睛瞎了還不一樣,衍生開去,就是對良知視而不見,對外部殘忍視而不見。」

李楊曾經如此定義這個「盲」字。

《盲井》的盲,是徘徊在良知和金錢之間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片中這兩個亡命之徒為了賺錢,不是自己去死,而是要索別人的性命。

上個世紀90年代末,煤礦工唐朝陽和宋金明想出了一個發家致富的「好辦法」。

他們在偏遠地區的車站、集市附近閑逛,盯上那些懵懵懂懂、想找工作的年輕人,騙他們將其認作親人,然後帶到礦井下工作,幾天後趁其不備,下手刺殺,這時就能以親人的身份詐得礦主的賠償金,溜之大吉。

窮苦人的加害目標,依舊是窮苦人,這在沒有勢力只有蠻力的底層迴圈中,永遠是個死循環。

二人配合默契,手段殘忍,已經有52條人命葬身在他們手下。

他們從不在乎什麼倫理道德,對他們來說「中國最不缺的就是人」,少那麼一兩條人命根本無關緊要。惡毒的蜘蛛,正不動聲色地把獵物拖到自己的網中,慢慢蠶食。

但沒想到一個叫元鳳鳴的男孩成了註定的破網之人。

元鳳鳴也是因為錢盲了心智,父親的失蹤斷了家中的經濟來源,他得出來賺錢供妹妹上學,順便補貼家用。

王寶強憑藉元鳳鳴這個角色,拿下當年的金馬獎最佳新演員,後來才有了《天下無賊》里的傻根

兩人無意中發現,元鳳鳴的父親,就死在了他們的手下,再殺元鳳鳴,意味著這個家庭的絕後。

唐朝陽眼神中一直散發著冷血,對他來說只有錢是真的,而宋金明身上還有一絲殘存的人性。

他們商量著,不如帶元鳳鳴去找一次小姐再殺,不讓他留下遺憾。

於是在小鎮的賓館裡,有了一次毫無美感的piao chang。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女孩們可以為了一兩百塊錢獻出自己的身體,男人們拼了命賺錢就為了發泄一兩次肉慾之歡。出了人命,能用錢擺平的絕不叫警察。為了錢,就算賠上人命也在所不惜。

對良知視而不見,對外部殘忍視而不見,是為盲。

在最後的井下,我們面見了人性最陰暗、最晦盲的一面。

兩縷黑煙從囪中徐徐升起,這不是奧斯維辛,這是國人自造的人間地獄。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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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山》中荒唐的婦女拐賣行為已經不能單純地用封建和落後來解釋,它關乎生殖,關乎原始的野蠻,這種「盲」幾乎是不可拯救的。

在我國偏遠的山區,貧困村落的男女比例嚴重失衡,高齡單身漢想要婚配,只有花大價錢買媳婦這一條路。

精明的人販子們對準了農村的龐大市場,將一個個無知的少女以「賣草藥」等理由騙到窮鄉僻壤,而後灌下一碗迷魂水,完成交易。

女大學生白雪梅,就是這其中不幸的一員。

導演李楊(左)在片中客串人販子

受過高等教育的她,顯然是不接受什麼「女人反正都是要嫁的,不如嫁給我兒子」的借口,但她對抗這生殖野蠻的形式,只有無力的一個字:逃。

影片聚焦了她的一次又一次逃亡,每一次都緊緊地抓住我們的心。

第一次,她沒能跑出多遠,在村委會就被攔下來了,村長說這是你們家的事兒,我管不著。

第二次她在洗衣服的時候翻過一座山,都已經見到馬路和過往的車輛了,但沒有帶錢,司機拒絕載她,後來因為逃跑速度太慢,被村裡趕來的人追上,又帶了回去。

第三次她偷偷存到了錢,甚至都已經坐上了長途大巴,還是被趕來的一伙人硬生生從車上拽了下來,司機和警察像是見慣了這種事,視若無睹。

最後一次,前來救他的父親把公安幹警都帶來了,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卻被全村人把警車包圍了起來,強行把白雪梅和父親一起留了下來。

「她別想跑,這輩子都是我的婆娘。」這句話被野蠻人講出來,就像在聽恐怖故事。

她總也逃不出這座盲山。

而與此同時,她所遭受的苦難更讓人崩潰。

被囚禁、捆綁,強行扒光衣服進行「洞房」,忍受著每晚男人在她身上蠕動、呻吟。

她好恨,甚至想到了輕生,割腕之後,還是被救了回來。

村裡其他被拐來的女人都來勸她,既然逃不出去,就安心留下來吧,生了孩子就有依靠了。

但她是不會停下的。

黃璐對這個角色的演繹深入人心,《演員的誕生》是真的盲

為了逃出去,她與村裡相對有文化的老師交好,想讓他把她帶出去,但沒成想被捉姦在床,受了皮肉之苦,老師也負疚離開。

為了攢到離開的路費,她勾引了小賣部的老闆,從他身上拿到了可憐的40塊錢。

她開始歇斯底里,逐漸盲了雙眼。

李小璐在《天浴》中為了調回原籍,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而在最後被閹割的那個結尾里,我們見識到了一個人失去了希望,意識到自己終生不得解脫時,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行徑。

白雪梅永遠地留在了這座盲山裡。

那一刻,死神都為之顫抖。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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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用一個字來歸結《盲·道》的內核。

不過鑒於這是一個關注拐賣流浪兒童的題材,大概可以總結為「拐」?

開玩笑的。

這應該是一個「騙」字。

李楊在片中反覆騙了那個眼盲的女孩,騙了我們觀眾,也騙了他自己。

首先是故事層面的毀滅殆盡。

影片講述的是一個落魄的搖滾大叔趙亮偽裝成盲人乞討,卻在無意間與盲人小女孩晶晶結緣,了解到了在背後控制她的兒童拐賣團伙。因為在晶晶身上看到了亡女的影子,趙亮決定救出晶晶,順道也完成一下自己的救贖......

哇,真不是我故意講的那麼無聊,因為這個故事本身質量就差得不行,看起來是一個冬日溫情暖心雞湯,實際上狗血得很,你能想像最後女孩說出了「長大以後我要嫁給你」這種話嗎?她只是個孩子啊!

「我想當你的女人,你卻只想做我爸爸」

一些情節的設置居然落入了國產爛片的俗套。

比如說趙亮準備拋棄小女孩時,突然就TM下雪了,煽情的BGM一起,角色馬上就心軟了,厲害;後面救小女孩的時候,隨便在路邊就搶了一輛SUV,還一開就是兩三天,是沒有王法了嗎;還有警察局的女警察突如其來的暗送秋波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人民警察就這麼不矜持?

然後是表演層面的生硬做作。

我記得李楊在第二部的時候客串人販子的時候還有模有樣的,怎麼到了第三部,國家話劇院演員出身的他,演技居然差成了這樣,很多時候他一開口我都覺得是畢志飛在念台詞,或許真的是想他說的那樣「太久沒演,生疏了」。

這個小女孩演的也很糟糕,基本上就是機械麻木地在念台詞,很多情緒是突然一下子就上來了,沒有過渡,太不可信了。說實話,這個人設非但沒讓我感到可憐,還讓我很想抽她兩耳光(主要表現在台詞,一口一個「老子」的),太惹人生厭了。

這個角色沒能展現出孩子的「純真」,她更多地希望賺錢,希望有人能管她吃喝,愛她一輩子,雜念太多了。

最後,是導演的創作理念出了嚴重的問題。

總結前兩部,李楊是想通過直接揭露社會殘酷現象的方式關注弱勢群體的生活,引起觀眾的思考,從而對社會有一個良性的改變。

這跟處理化膿的傷口是一樣的,你不割開它,讓髒東西流出來,怎麼能痊癒。

但與前兩部的盲井殺人案、深山婦女拐賣等題材相比,本片的鋒芒感和犀利感盡失,那股子批判暗黑現實的精氣神沒有了,感覺是太想片子在市場上公映,顧此失彼了。

《盲·道》連寫劇本帶拍攝完成用了不到一年,但審查居然就花了一年多的時間,確實是過審不易,特別是這樣一位曾經被禁的導演。

我們感謝導演拍出了《盲山》、《盲井》,但恕我們今天不能感謝《盲·道》,它就像片名中間加的那個點一樣,特別多餘。

它真的,愧對了這個「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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