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韶光肖無雙,渺渺茫茫,歸彼大荒

我要你老狼;任素汐 - 我要你

住進布達拉宮,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薩街頭,

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倉央嘉措入住布達拉宮的那一天起,便註定傳奇。人世間有太多說不清的事情,交錯縱橫,在心中生根,在塵世發芽,緣在前世,情在今生。一如無形之手,牽動人與人之間看不見的線,譜寫今生的讚歌。

我很笨,總是尋不到那無形的迷津嚮導,直到遇見了佛手柑,他如哲人,又似導師,他的花語是吉祥,他的寓意是幸運。

倉央嘉措似乎天生就是浪漫的詩人,他望在極短的一生中,邀得寵幸,期盼來生童年的時候能再相逢;他問蔚藍的天空,為什麼暴躁離他而去,他問蒼茫的夜空,為什麼羞怯的大月亮為他現身;他羨慕天上的大雁,問他們能否停留田地為他的愛人捎去消息;他望著大喇嘛望指點前途,卻心兒不由自主的飛到情人的懷裡去想著情人的容顏……

傳奇的一生有太多難以置信,我們卻寧願相信這些傳說的都是美麗的曾經。他是轉世的靈童,但靈童終究會變老。我願意相信,他的靈魂化為無數的佛手,在我們情路彷徨時,於你我耳畔吟唱纏綿情歌,彷彿周遭飄溢醉人芳香,心中的白玉再也不會屬於他人。

那一天,風聲飛過耳畔;那一夜,月色漫入眼眸;那一時,我等待著緣分;那一刻你化為佛手,讓我緊緊抓住,再也不分離。此情此景,歌聲蕩漾,似在讚揚佛手,似在撩撥調情。人心不老,佛手常在。緣定佛手柑,情在一切無掛礙。

時間有許多事,「緣起即滅,緣生已空」,有緣無緣只在一念之間。心無掛礙,那不是無情。恰是有情,才能真正慈悲。

比起緣分,情的誕生更會旁增憂傷。

非關癖愛輕模樣,

冷處偏佳。

別有根芽,

不是人間富貴花。

——《採桑子·塞上詠雪花》

王國維在他的《人間詞話》中說,「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筆寫情。北宋以來,一人而已」。雪花在容若的筆下似乎也有了人間情,而這情的外露卻是憂傷。也許不是說感情一定憂傷,而是憂傷的感情更易被銘記。而納蘭似乎天生的惆悵,緣定此生的憂傷。

如果說倉央嘉措的靈魂化作那麼一株佛手,那麼納蘭容若的心中一定早已種下過一株屬於自己憂傷的佛手。他情竇初開之時,有過「相看好處卻無言」,也道過「見人羞澀卻回頭」,有過「猶記迴廊里誓生生」,也寫過「心事眼波難定」。此時此刻,似乎憂傷不在,但當表妹被皇上選中入宮,似乎此生便已無愛,此緣註定無分,此情再美亦枉然。

圖示《夢江南》,寫於納蘭的表妹被選入宮裡之後,也作《憶江南》

此恨不提,納蘭的情路似乎總是坎坷異常。都知道納蘭容若的《浣溪沙》悼念亡妻盧氏,「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更是傷了多少讀者的心。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卻終歸天人兩隔。盧氏曾問納蘭:最悲傷的字是什麼?納蘭不解,盧氏說,是「若」。

納蘭性德,字容若。也許這悲涼便是在納蘭字里的「若」。如他筆下,「人生若只如初見」,而此情此景也只有李商隱的《錦瑟》能與之匹敵。「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倘若納蘭的佛手在心裡,李商隱的佛手便在詩里。中學時代看李商隱的詩尤其喜愛,總覺得華麗艷美,精才絕世。若容若的詞是一生憂愁的縮影,那李商隱的詩便是三分憂鬱之外另附七分深情。

比起三十而立便離世的納蘭容若,李商隱也只不過多活了十五個春秋而已。《錦瑟》詩成第二年便已離世,從此人間再無李義山。一個沒有老年的詩人將他的青春都奉獻在了詩文之中,彷彿佛手柑在最絕美的時候枯萎凋零,遺世獨立,羽化登仙。

在李商隱九歲的時候,父親就離世,從此不知天真何物,也不知爛漫為何。可能也註定這一生的憂鬱便已定型。李商隱有三位姐姐,他和她們感情很深,大姐生平不詳,另外兩個姐姐卻紛紛在最美的年華逝去。裴氏姐遇人不淑,出嫁二年便被迫回娘家,第二年鬱鬱寡歡,染病而終,卒不過十九;徐氏姐出嫁後對義山照顧有加,卻也在李商隱十六歲時離世。

當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遇到自己愛的人一個個離世,這份悲傷早已不是詩詞文章能表達的了。這種堅強的內心讓那株佛手柑紮根在他的辭藻之下,越悲傷,越堅強,縱然年華不再,縱然韶光易逝,但這株佛手,要綻放,要結果。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佛手早已活在李商隱的詩中。

李商隱一生傳奇,無論是前面的悲痛,還是後來夾在黨爭中的掙扎,總體來講,短暫而局促。但每次了解李商隱,卻總會更多的想了解他仕途外的感情。

不會有太多人知道牛李黨爭下的驚險,但大多會知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不會有人了解白雲孺子令狐楚和李義山的故事,卻總還會對「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有印象。悼念亡妻的李商隱,似乎筆下的佛手也要枯萎了。這悲傷和憂愁已壓彎了他的腰。

無論是倉央嘉措,還是納蘭容若,又或是李商隱,似乎都讓我聯想到佛手柑。而當我初讀《紅樓夢》時,這佛手,似乎又種在了曹雪芹的筆下。

曹雪芹和倉央嘉措本身就是同時代的人物,在筆下曾寫到賈寶玉「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而寶玉的情似乎也是一株佛手,如倉央嘉措筆下「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又有聽聞曹雪芹筆下的寶玉和黛玉本身就是以納蘭性德和他的表妹為原型。黛玉生前的種種情況和沒有被寫出來的那個去向便是入宮選妃。可能這不僅是為了好看,也是一種偶然,「回頭忍笑階前立,總無語,也依依」。

然曹雪芹借黛玉之口說不愛李商隱,究其原因,可能是他們太像了。有人說,紅樓夢裡的人讀義山詩最疼的卻是曹雪芹,不管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還是「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早已分不清,誰是曹公,誰是商隱了。也正因此,才會有人說李商隱便是曹雪芹的前世吧。

初聞佛手,本想談倉央嘉措,品納蘭容若,看李商隱。到頭來卻發現,這佛手柑的品性最美的還在曹雪芹未完的紅樓夢裡。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也許,塵世間那株屬於我們自己的佛手,還是看不見的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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