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武俠遇上尋夢環遊記
當武俠遇上尋夢環遊記
「徐不武,你敢練劍!」院子里,一個年方十七的少年聽到院子外的斥聲,手中長劍「哐當」一聲掉下來。
一、
「小武,你出來認錯吧,別惹你娘生氣了。」屋外,徐進面朝門口,朗聲說道。「讓你平日里疏於管教,這臭小子,以後...以後怕是連這家也不要了」徐母祝紅說罷,掩面嘆息。
這小屋正是徐家的靈堂,小屋正中擺放著徐家先人的靈位。原來徐不武偷偷練劍,聽到母親的訓斥,急忙跑進來扣住了門栓。待回頭細看,發現奶奶也在屋裡。徐不武面上一紅,緩緩向奶奶走去,只見她坐在牆角木椅上,雙目微閉,似睡非睡。
徐不武蹲在奶奶膝前,側著頭輕聲說:「奶奶,我練劍又給娘教訓了。」老太太沒有作聲,看樣子是睡著了,徐不武接著說「自我出生起,娘就不許我習武練劍,說易入魔道,怕我難以自拔,有得是苦頭吃。其實習武之人,只要心思澄明,懲惡揚善便是,何來誤入魔道之說。我聽說太爺爺武功蓋世,當是世間一等好漢,便是他拋棄了太奶奶...然後...然後... 或許太爺爺也是另有苦衷呢。」徐不武喃喃自語,「娘是怕我重蹈太爺爺的覆轍,將來也拋妻棄子,是也不是?」
徐不武苦笑,起身走到供奉太奶奶的靈位前,只見她牌位後邊放著一個蒙塵的木盒,平日里出入靈堂甚少,徐家人也只是遠遠祭拜,不大注意。徐不武伸手端起木盒,打開來看,只看到一些手環,胭脂之類的物事,想來都是太奶奶生前留下的。徐不武正欲放好,忽見木盒之中有個暗匣,他輕輕推開遮掩的木板,便看到暗匣里書封上「徐家劍譜」四個大字,徐不武欣喜若狂,忙攤開細讀:
「劍之道,在於心誠...嗯,原來世間萬般劍術,都講究同一個心誠。舉案齊眉...清風邀月...嗯嗯,想來都是極其高明的劍法。『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這一句又是作何解釋。」徐不武草草翻過幾頁,忽覺心中豪情激蕩。他將《徐家劍譜》放到懷裡,輕輕合上木盒置於原位。心下一橫,便推開門走出屋外。門外眾人一驚,徐不武高聲喊道:「我要練劍!」
徐進瞧了瞧祝紅的臉色,忙張口說道:「快別說了,趕緊來給你娘.....」「你…你…你再說一遍。」不待徐進說完,祝紅顫聲問道。
「劍之道,在於心誠,動易進,止易靜」徐不武一字一句念出,正是令徐家談之色變的劍訣,祝紅雖不明劍招劍理,聽到一句「劍道」心中也猜到個七七八八,一怒之下,氣血上翻,昏了過去,徐進趕緊扶住了她。
「娘!」徐不武一慌,正欲向前,忽想若不趁此機會逃走,一年一度的劍會定是去不成了,「娘也只是一時心焦,當不礙事。」當即咬牙衝出院外,徐進祝紅騎來的馬尚在吃草,見小主人衝出,頗有靈性地擺了擺頭,徐不武翻身上馬,心頭默道:「爹,娘。保重。」頭也不回地去了。
祝紅悠悠醒轉,看著遠處一騎絕塵的身影,長嘆了一口氣。
二、
徐不武縱馬疾馳,見天色漸晚,暮色沉沉,一時難覓歇腳之地,便勒馬緩緩而行,忽見路旁有個隱蔽的山洞,心中大喜,輕身下馬,走進洞中。
洞中昏暗,卻甚是寒冷。徐不武裹了裹衣服,自覺離家出走,雖無悔意,不免有些愧疚。幸好洞中有些柴火,徐不武生了堆火,便伸手取暖,看著火心,一時間竟恍惚出神。直至身上寒意漸止,徐不武突然想起白日靈堂中的劍譜,便從懷裡拿出細看起來。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徐不武念著,百思不得其解,「這一句似乎不是什麼劍訣,卻在劍譜里獨佔一頁,卻是為何?」便又讀了一遍,忽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竟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不武才漸漸醒來,見生的火不僅沒熄,火勢反倒更大,心頭頓生疑惑,四顧之下卻也沒見著人影,更添疑慮。徐不武緩緩起身,「你醒啦。」耳畔聞聲,卻沒見人,當真是心生寒意,想奔出洞外,奈何一時被嚇得手腳無力,只能獃獃坐著,心下暗道「苦也。」
「切莫驚慌,你且摸摸眼前的劍譜。」聲音仍是從前方傳來,徐不武連眨幾次眼睛,卻哪裡看得到人?其時手腳已經可以自控,卻打消了逃走的念頭,徐不武定了定神,便按照聲音的指引,往劍譜一摸。眼前陡然出現一個青衣中年人,徐不武抹抹眼睛,委實是不可思議:「前輩,你…你…」
青衣人笑道:「年輕人莫慌,你可否先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這本劍譜你從何得來?」徐不武心道:「這本劍譜是太爺爺留下的,這位前輩如此關心,不知與我徐家是否有恩怨。若是動了搶奪的念頭,我拼了命也要保住便是。」正色道:「這是我在家裡靈堂找到的,是我太奶奶生前留下的遺物。」
「太奶奶?」青衣人忽地雙眼一亮,臉上笑意漸盛。「哈哈哈,天意,天意啊!」不住放聲大笑,盪得洞里回聲陣陣。過了一會兒,青衣人才輕聲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徐不武道:「我叫徐不武。」
「不武…不武…不武好,不武好啊。」青衣人喃喃自語,臉上稍顯愁苦,卻轉眼即逝,又問道:「你奶奶叫徐婉,是不是?」
徐不武大驚:「前輩怎會知道?」忽想起小時候奶奶常說起太爺爺時,便說他最喜歡青衣,也總是笑意盈盈。望著眼前的青衣人,一時反應過來,「你…你便是徐淵太爺爺?您不是已經…」徐淵點點頭,說道:「陰陽兩隔,能重逢於此必是緣分,個中緣由,一會兒再和你細說。」又柔聲問道:「小武,你奶奶這些年過得好嗎?」
徐不武道:「她很好,只是近來常犯困,眼神也不大好使。」心頭暗道:「家裡從來不准我提太爺爺,不知這事要不要跟太爺爺說?」 心下正猶豫,不料徐淵卻已說道:「可惜不能伴你太奶奶靈位,留她一人孤苦。」
徐不武心想:「原來太爺爺知道。」說道:「太爺爺,家裡從來不讓提起您,他們說…說您為了奪一個天下第一…拋棄…只有奶奶總和我說起您,她說您行俠仗義,懲惡揚善。太爺爺,您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對不對?」
「婉兒,婉兒…」徐淵哽咽不能語,背過身去,過了一陣才說道:「懲惡揚善也好,天下第一又如何?我終究對不住他們。」徐不武道:「太爺爺,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徐淵轉過身去,低頭沉思,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
三、
那日,我的師弟突然找到我,說被一夥仇家追殺,求我出手。
我與師弟祁峰自小相識,素來知他心術不正,卻也難見死不救。其時我已決心退隱江湖,不問世事,此番出手定要再惹風波,那時婉兒將將四歲,你太奶奶薇薇也是大病初癒,我不忍她們擔心,便隱瞞了薇薇,隨我師弟迎敵去了。
怎料想,那便是與她們的最後一面。
我隨師弟剛到這個山洞,便見一十八名黑衣人便不由分說地朝我攻來,領頭那位黑衣人高聲喝道:「無恥惡徒,好不要臉,快把《清水訣》交出來,留你性命。」
我心下一驚,這《清水訣》乃武學至寶,修習內功可事半功倍,江湖人人覬覦,歷來由雲水閣看管,怎地會被盜?細思之下,便知是我師弟做的手腳,忙斥聲讓他歸還,但四顧之下,哪裡還見得著他。
眼見對方劍招越來越密,招招都要致人死地,怎容我再解釋,我瞧這十八名黑衣人攻守合一,絕非泛泛之輩,一時間竟難佔上風。激斗到百個回合之後,終於尋得他們陣法中的破綻,以徐家劍最後一式——乘風歸月破開了他們的大陣。
「徐淵,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心知一時解釋不清,嘆道: 「你們走吧。」「徐家劍徐淵名揚天下,想不到也是這等偷雞摸狗之輩,莫以為饒我們條性命,下次我們便會手下留情。」那一十八名侍衛激斗之下,竟還能勉力扶持出洞,也當真是漢子。
我自知再難解釋,沒有答話,眼看他們走了,那時我也已是強弩之末,他們去後,便癱坐在地。此時,只聽到洞外一陣銀鈴似的笑聲,笑聲越來越近。
「師兄,你好啊。」我依稀辨出人影,便是我那師弟,我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師兄劍法真是越來越高明了,連雲水十八侍衛都不是你對手,師弟佩服得緊啊。」
「師父留下的武功,還不夠你學么?為何又要干出這等偷偷勾當。」
「師兄莫開師弟玩笑?」祁峰從懷中拿出一本小冊,笑道:「徐淵徐家劍力敗雲水十八侍衛,這件事不出一日便會傳遍江湖,這《清水訣》誰偷的,師兄可別污衊師弟。」
「你…你…」我長嘆一聲,心有不甘,「我自認待你不薄,你又為何這般算計我?」
「待我不薄?哼哼,且不說你徐家劍譜從不肯借於我,就連師父生前的諸多武藝,從來也都只對你傾囊相授。」
「我徐家劍頂著一個徐字,自然不能外傳於人,何況我徐家武功從來只以身授,從無劍譜一說,至於師父為何不肯授你技藝,旁人不解,你難道不清楚嗎?」
「對,我心術不正,那老頑固有心偏袒,自有一番說辭,今天我就讓你瞧瞧,心術不正又怎麼?」祁峰神色一凜,已是動了殺意。
「事已至此,我也不求你饒我性命,但望你念在同門之誼,答應我一件事。」「師兄遺願,師弟自當聽從。」祁峰哼哼冷笑。
「這本譜子,還請你替我交給薇薇。」我壓住最後一口氣,勉強說道。
祁峰看到書上《徐家劍譜》四個大字,精神大振,忙接過細看,翻了幾頁才道:「嘖嘖嘖,你還真是用情至深,放心,就是念著咱最後這點情義,我也定不負你托,現在,時辰到了。」
言罷,祁峰一劍刺入我後心,我喃喃幾句,倒了過去。
四、
再醒來已經不知過了多久,我瞧自己仍在山洞裡,原以為保住了一條性命。走出洞外,一時沒站住,摔倒在地,胳膊蹭到了石子,我抬手細看,竟看不見血跡,就用牙咬破手指,仍不見血,便知我已是殘魄一條,唏噓不已。
這陰世原來和人世無差,連追名逐利都是一樣的嘴臉。
我死後,悄悄回家探看,卻見薇薇淚流不止,對著婉兒說:「我當你爹爹真的不再眷戀江湖爭鬥,沒想到還是放不下他的天下第一,他好狠,好狠。」
我忍不住出面解釋,可是陰陽兩隔,她又哪裡聽得到,想握她手,也只握了個空。便到後來,我才隱約知道,人只有在死去的當日,能見人世光景。那日過後,我便再見不得薇薇,得知此處,我更是心灰意冷,回到這個山洞,不再過問江湖世事,一待便是數十年。而打通人世陰世的鑰匙便是,人世的親人拿著已故之人的遺物,在他死地念出他的遺言。你應是誤打誤撞,遁入到陰世來了。
徐淵話說完,眼裡已經有些濕潤。徐不武道:「太爺爺…」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徐淵低頭深思,過了良久,才輕聲說道:「小武,這離開陰世的辦法,我還不大清楚,怕是要難為你在陰世一些時日,你卻是如何到這陰世來的?」
徐不武聽到徐淵一番話,心中無比愧疚,一想到家裡這麼多年對太爺爺原是一場誤解,更添惆悵,過了一陣才緩緩道:「太爺爺,我原想學劍,但爹娘都不同意,他們說…呃…說學劍易入魔道,我在家裡找到這本劍譜,一時跑進這個山洞,翻著翻著便昏了過去,醒來便看到你了。」
徐淵嘆道:「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心中暗道:」但不知薇薇如今身居何處?」接著道:「這麼多年,這洞里也只剩長劍作伴,也罷,你想學劍,咱爺孫倆比試比試。「
說完往山洞深處走去,不一會便提著兩把長劍出來,把其中一把丟向徐不武,說道「小武,你且比劃幾招讓我瞧瞧。」
徐不武心中原覺悲苦,一聽到學劍,精神頓然大振,忙提劍舞起了招式,他自小便瞞著父母練劍,但既無人指導,亦無劍譜參照,全憑自己平日江湖中所見,或街邊賣藝,或茶樓說書,所學自是甚少。徐淵凝神看著,不住點頭道:「很好,很好。」徐淵年輕時本就痴劍成迷,這時舉起自己手中長劍,只覺胸口湧上一陣豪氣,高聲道:「小武,看好了!」
日隱月顯,晝夜更替,兩人一個教一個學,一晃眼已過了大半個月,徐不武的劍法已學的有模有樣。這一日,徐不武見太爺爺低頭沉思,神情恍惚,問道:「太爺爺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徐淵臉上一紅,說道:「小武,這些時日你的劍法已大有長進,只需勤加練習,登堂之日不遠。只是...想來如今幾十年過去,你太奶奶應也到了陰世。」徐不武道:「太爺爺是想讓我去看看太奶奶,是也不是。只是太爺爺若是心中挂念,為何不親自尋她?「徐淵輕嘆一聲:「她若還念著我,事隔多年,見到我定有怨恨,不必惹她惱恨,若心中無我,又何苦多此一舉,添她煩擾。」
徐不武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道:「但想來這麼多年過去,太奶奶怕是已白髮蒼…」話音未落,情知觸到了太爺爺心事,忙打住不說。不料徐淵接著說道:「便是白髮蒼蒼,也是很美很美的。」
徐不武頓感唏噓,兩人相對而坐,靜默不語。
五、
次日,徐不武問明了家中的方位,便告別了徐淵。原來人世與陰世地勢並無大異,徐淵料想齊薇仍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徐不武一路策馬長驅,見周圍風景旖旎,想到如今劍術小成,心中大覺暢快,便下馬緩緩而行。忽見路邊有棵樹下,一個黃衣女子暗自垂淚,便走近細問:「姑娘,你怎麼了?」
那黃衣姑娘回過頭來,只見她明眸似水,睫毛上仍帶淚,不過十六七歲模樣,甚是好看。徐不武看著看著, 一時竟移不開眼,那女孩被他看得羞了,又低下了頭,仍不住啜泣。徐不武心知失禮,卻又不知怎麼辦好,想要拍拍她背,揚起的手懸了又放,甚怕冒犯,便只靜靜站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那女孩才輕聲說:「我…我找不著家了。」徐不武柔聲道:「你家住哪?」女孩搖了搖頭,徐不武又問:「你吃飯了沒?」女孩抬頭看了看他,又是搖了搖頭。 徐不武說道:「那我先帶你去吃飯,再想辦法帶你回家,好嗎?」 女孩抿了抿嘴唇,猶豫了一陣,才輕輕點頭。
徐不武翻身上馬,伸手給那女孩:「上來罷。」女孩頓了一下,才伸手握住他手心,一躍上馬。
徐不武怕女孩害怕,不再縱馬狂奔,只輕輕驅著馬兒,徐不武輕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就坐在徐不武身前,聽他這樣稱呼,怪道:「你叫我妹妹,又怎知你比我大?」徐不武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道:「只有小孩,才會哭得這般厲害。」
那女孩忙擦了擦眼淚,說道:「大哥又怎會笑小孩哭了,況且我連你名字都不知道,你又怎麼算大哥。」
徐不武「啊」一聲,摸了摸腦袋,正色道:「我叫徐不武,今年十八。」那女孩聽他說得坦誠,嫣然笑道:「我叫姜綺,今年十七,你確是比我大,便喊你一聲大哥。」徐不武哈哈一笑,心中更暢,這馬兒頗具靈性,聽到主人笑聲,竟跑得快了些。
兩人一路談天說地,姜綺講了諸多趣事,把徐不武逗得哈哈直笑。徐不武也把向太爺爺學劍一事向姜綺細說,但從人世遁入陰世一節,卻不知怎麼開口。不覺天色漸晚,四周仍不見什麼客店酒館,卻看到有一戶人家,徐不武停下,扶著姜綺下馬,走到門前去。
「有人嗎?」徐不武輕輕扣門,不見回應,又連問兩聲。
「誰啊?」屋裡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門打開了。只見一個頭盤黃帶,身形苗條的女子,容色清麗,年紀約莫二十六七,正是韶華年紀,眉間卻帶著愁意。
「這位姐姐,我們路過此地,想借頓飯吃,可以嗎?」徐不武不善言辭,那女子聽到徐不武喊她「姐姐」,臉上不禁露出喜色,心想:「從來只聽人借宿,還沒聽人借飯的,這孩子倒也有趣。」輕笑道:「你們進來罷。」
那女子領著徐不武和姜綺進屋,便說:「你們隨便看看,我去給你們做飯。」
屋子擺放整潔,雖無什麼華美之物,卻也別有一番風采,牆角還放著一柄劍。徐不武心下暗道:「聽太爺爺說,這陰世不增年歲,故太爺爺離世數十年,仍是青年人一般風采,不知這位姐姐年紀輕輕,怎麼就丟了性命,哎喲,綺妹也不知為何。」徐不武百感交集,一見到劍,忍不住走過去,輕輕撫了撫劍柄,心下暗贊。
那女子剛好端水進屋,見徐不武正撫著劍,忙高聲喊道:「別動!」徐不武一驚之下忙縮手,女子匆匆走到跟前,擺了擺劍的位置,情知剛才失態,又解釋道:「故人之物,不便把玩,還請見諒。」
徐不武也知自己做得不對,忙道歉了幾番,心中又覺好笑:「這陰世誰又不是故人了?」轉念想到太爺爺所指方位似乎便在左近,可這四下只有這一戶人家,一時不知該不該開口詢問。
姜綺見狀,有意避開話題,忙道:「還不知姐姐怎麼稱呼?」那女子回頭望向姜綺,道:「我姓柳,名池魚,瞧你們不過十七八歲吧。」
姜綺點點頭,道:「柳姐姐好,我叫姜綺,這位是我徐不武大哥。」柳池魚點點頭,道:「這兒往日行人甚少,不知你們來這做什麼?」
徐不武見柳池魚先開口,道:「我和綺妹路上相遇,她走失了,我原要幫她找回家人,路過此地,本是想借頓飯吃,但我家中長輩讓我尋一位舊人,想向柳姐姐打聽一下。」
柳池魚走到桌旁,躬身倒茶,問道:「不知你家中長輩讓你尋誰,舊友還是遠親?」徐不武道:「是一位叫齊薇的老奶奶,算起來,嗯...應該年過八旬,聽我太爺爺說,她應該便住在這附近。」
「齊薇…齊薇…這名字當真熟悉。」柳池魚喃喃自語,茶杯里的茶已經溢出,卻渾然不覺,姜綺走近,輕輕撫穩柳池魚端著茶壺的手,柳池魚才晃過神來,見茶水已是倒了一桌,不住道歉,拿起旁邊的手帕擦拭。
徐不武又問:「不知姐姐聽過沒?」柳池魚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這茫茫天地,尋根問祖可不大容易,」
徐不武長嘆一聲,道:「此事至關重要,便是千難萬險,我也得完成太爺爺所願。」柳池魚低頭沉思,過了一陣才道:「原是如此,天色已晚,用過晚飯之後,你們便先在此住下,明早再趕路吧。」
兩人點頭道謝,用過晚飯後,柳池魚知他們人生地不熟,便安排他們住到了相鄰的房間。
次日一早,兩人便向柳姐姐辭別,徐不武向姜綺道:「綺妹,你還沒找著家,要不我陪你先尋著家人,再做打算。」
姜綺道:「不礙事,他們定道我又出門遠玩,不須擔心,武大哥要去哪?」徐不武情知沒找到太奶奶,若這時候回去,太爺爺心中定不自在。便道:「我聽太爺爺說,近日岐城有場劍會,常說江湖消息靈通,不如咱們到那看看,說不定有我太奶奶的消息。」姜綺笑著稱是。
柳池魚聽到這,不住問道:「這劍會何人主持?」徐不武道:「我也不知,柳姐姐要不要一塊去?」柳池魚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們去吧,我一個小女子又不舞刀弄劍,去那做什麼。」
柳池魚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進屋又再出來,手上已是拿著一把用布包好的劍,道:「這把劍我瞧你喜歡,拿去便是。」
徐不武見是昨天屋裡那柄長劍,忙擺手道:「這可萬萬使不得。」柳池魚輕輕一笑:「故人已去,留著一柄劍不過徒增悲哀,你便收下吧。」徐不武這才雙手接過,柳池魚接著道:「這還有一匹馬,你們騎著去吧。咱們就此別過,多多保重。」
徐不武和姜綺躬身行禮,告別離開。
六、
兩人分騎一馬,並駕齊驅,行至一半,又牽馬步行,岐城本就在這附近,不出半日功夫便到了。兩人行至一家飯店,要了幾個小菜。忽然聽到鄰桌一陣議論:
「我聽聞今年這劍會,是祁峰祁大俠主持的。」
「這可不是嘛,這祁大俠生前便贏得了天下第一劍的稱號,這到了陰世仍是豪傑,生前身後名兼具,真可謂人中之龍啊。」
「好像我還聽說,若是這劍會第一人,祁峰還會指點兩招,那才是人世墳頭燒高香啊。」
徐不武聽了不住好奇,問道:「綺妹,這祁峰是什麼人啊?」姜綺:「聽聞是天下第一劍,想來是個武功高強的前輩。」徐不武點點頭,心中不禁暗問:「不知他與太爺爺,哪個更勝一籌。」
「時候不早,咱們趕緊走吧,免得錯過了這場劍會。」鄰座灑下幾塊碎銀,便出門去了。姜綺道:「武大哥,咱們跟著去吧。」徐不武點點頭,兩人便跟上前去。
二人隨著鄰座兩位壯漢出門,行了約莫一里地,遠遠便望見一個空曠的擂台,擂台邊有塊大石碑,刻著「風雲擂」三個大字,擂台下已經圍滿密密麻麻的人。
前方擂台上,一位灰衣老人負手而立,只見他眉發花白,雙目透著一股銳氣,道:「謝謝諸位捧場,今天這個劍會,主要是給在場的晚輩機會,以切磋為主,點到為止,不可傷人性命。」底下看客暗道:「果然是前輩宗師。」
「祁大俠,什麼人算晚輩啊?莫不是只有年輕後生才可以上台吧。」台下有人高喊道。
「自然不是,資歷不及我,都可稱晚輩。」祁峰微微笑道。
姜綺面色,向徐不武道:「武大哥,這祁大俠雖人稱英雄,說話卻也忒自負。」徐不武點頭答應,只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想不起來。
祁峰接著說道:「這劍會奪魁者,我會收作弟子,授其武藝。」
台下聽到這一句話頓時沸騰起來:「原來只聽說這劍會第一人能得祁大俠指點一兩式,沒想到竟然還能被收作弟子,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別說收徒弟了,就是收我們作看家護院的,我們也是萬分榮幸,大家說是不是?」人群中傳來一陣稱快聲,得天下第一劍祁峰指點,拜其門下,原來是諸多後生夢寐以求之事,但人群中這聲「收作看家護院也是萬分榮幸」,諂媚之意令人作嘔,而看台上祁峰仍笑意盈盈,顯得十分受用,更令許多人不忿。
「他奶奶的,什麼看家護院,你就是拜老子作師父,老子也不收你。」眾人聽這一番話,循聲望去,竟是一個面似銅鑼,兒如蒲扇的光頭和尚,穿著破舊的僧衣,舉著一根鐵禪杖。
祁峰臉上一沉,未料到如此場面,冷聲道:「閣下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姓倪名迭,正是倪迭。」祁峰躬身行禮:「原來是倪迭兄。」
「什麼倪迭兄不兄,倪迭是我,我就是倪迭。」光頭和尚大笑道。
祁峰這才聽出言外之意,花白的鬍鬚不住打顫,仍客氣地問道:「閣下一再戲弄,不知道咱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不知幾十年前《清水訣》被盜一案,算不算誤會。」光頭和尚握緊手中禪杖往地上一砸,厲聲喝道。
「你...你...」祁峰面色一冷,已是起了殺意。
突然,擂台下十八個人影直起,將祁峰團團圍住,祁峰定神打量,輕蔑笑道:「雲水十八飛侍,別來無恙。」
許為山喊道:「無恥小人,當年一時不察,只道是徐淵盜走了《清水訣》,沒想到是你這個卑鄙小人。」「什麼當年武學至寶《清水訣》不是徐家劍徐淵所盜嗎,難道另有隱情?」
「雲水十八飛侍失蹤多年,怎麼突然冒出,這下有熱鬧看了。」
「徐淵徐大俠光明磊落,我早覺得他不會幹出這種事情來。」
「你的意思是祁大俠偷偷摸摸咯?」
徐不武忽地想起什麼,向姜綺道:「是了,祁峰便是殺害我太爺爺的兇手。」徐不武一直感覺哪裡不對勁,原來是祁峰這個名字,當日徐淵提起往事,只提起這名字一兩次,大多以師弟相稱,故徐不武一時沒有想起,如今聽人提起徐淵,才恍然大悟。
正準備上台質問,姜綺卻挽住他手,低聲道:「看他武功深厚,這樣冒失上去,怎麼打得贏他,到時枉失性命,不是太對不起你太爺爺,再看看不遲,」徐不武輕嘆一聲,點頭答應。
祁峰見情勢有變,若再留間隙,真相定會敗露,高聲喝道:「無中生有,惡意中傷,若今天讓你們全身而退,豈不辱我天下第一劍之名。」話音未落,提劍便朝許為山刺去。
許為山見來勢甚快,高喊:「結陣。」只眨眼功夫,其餘十七名飛侍就已結成劍陣。
數十年過去,雲水十八飛侍功力更長,陣法也更為嚴密,但祁峰一柄長劍護體,靈動如蛇。這劍陣本就是十七人牽制,由許為山下殺招,但許為山每一招都被他靈巧躲開,一時之間竟傷他不得。
激戰中,祁峰一柄長劍,在劍陣里來去如電,擋住許為山的一式殺招之後,輕聲在他耳旁說道:「雲水閣苦苦守護《清水訣》,真是暴殄天物。今天就讓你們看看《清水訣》的玄妙。」
祁峰翻身一退,握住長劍,直指許為山,眼看打算硬生生接下許為山的最後一式,雲水十八飛侍餘下十七人一改牽制之勢,十八道劍影朝祁峰刺去,結成一道鋪天蓋地的劍網,氣如猛虎,勢若驚雷。
祁峰一劍抵十八劍,手中長劍激起一道劍光,朝雲水十八飛侍的劍光擊去。劍影交錯之際,本是不相伯仲,過了一會兒,那十八道劍光逐漸黯淡,劍陣霎時不支,十八人噴出一口鮮血,卻見餘下那道劍光直直襲來。
那光頭和尚舉著禪杖騰空而上,想要擋住這道劍光,只是劍氣凌厲,他武功本就不強,禪杖一下子便被擊開。陰世的性命若是再丟,便是灰飛煙滅了,眼看性命垂危,人群中突然閃出一道青色劍光,與原來那道相抵,一瞬間化開了。
祁峰和許為山循著劍光發出的位置望去,人群中,那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徐不武大喜,指著那個方向喊道:「綺妹快看,那便是我太爺爺。」
祁峰眼看著這個身著青衣,面色冷峻的年輕人,神色有些複雜:「師兄好久不見。」
光頭和尚高喊:「徐兄弟,你終於肯出來了。」
徐淵從人群中騰空而起,一躍上擂台,輕輕扶起了光頭和尚,溫聲道:「圖老哥,你原不用這樣。」
又望向身後的雲水十八飛侍,許為山勉力撐地,正色道:「是我們誤聽小人之言,害了徐大俠。」
徐淵道:「事隔多年,不必介懷。」 緩緩回過身去,望向身後的祁峰,兩人一別經年,只見他眉發花白,不禁感慨:「師弟,我原以為這麼多年,能稍挫你心中戾氣,沒想到只是徒增年歲罷了」
祁峰定定望著徐淵:「數十年未見,師兄倒是風姿不減。」
兩人師兄弟相稱,一個是黑髮,一個卻是白髮,好似隔了幾代的輩分。
徐淵悠悠道:「當年之事,我本不願重提,但你今日想對他們痛下殺手,我絕不能見死不救。」
祁峰看了看台下看客,人群早已熱議不斷,心中暗道:「若今日不將他們一網打盡,待江湖上傳開,豈不壞事。」
祁峰臉上白氣突地一漲,高聲喝道:「什麼歪七扭八,你既然決心跟他們污衊我,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提劍便朝徐淵面上刺來。
許為山見這一劍快若驚雷,暗道:「原來他剛才還隱藏了本事。」不禁後怕。
徐淵手握長劍,斜挺而出,剛好用劍身剛好抵住了這一刺。祁峰臉上光芒不住變幻,每變一種顏色,手上長劍舞得更快一分。兩人你來我往,一個憑體內不斷湧出的真氣,一個靠精妙無比的劍招。
兩人交手數十個回合,祁峰周身已圍起一道劍氣築成的劍圈,徐淵不住變換身位,徐家劍由第一式到十一式施展個循環,但長劍一碰到劍氣,便再難挺進半分。徐淵心下暗道:「糟糕,這劍怕是頂不住了。」
手上「噔」地一響,下一輪劍法還未施展開,徐淵手上的長劍已被崩斷,徐家劍若無兵器支撐,武功便如廢了一半,祁峰見徐淵長劍已斷,心中暗喜,立刻回收劍氣,轉守為攻,持劍向徐淵刺去。
「接好了!」 台下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徐不武忽覺背上一輕,背上的長劍已被朝台上擲去。徐不武回頭一看,驚呼道:「柳姐姐,怎麼是你。」姜綺只顧留心台上狀況,聽到徐不武的話才回頭,柳池魚便在身後了。
柳池魚點頭示意,眼神卻沒半分移動,全顧著台上的一舉一動。
徐淵見長劍忽地飛出,一躍而起,半空中接住,手剛觸到劍柄,心中突然咯噔一下,眼見祁峰長劍轉眼將至,徐淵暗運體內真氣,凝於劍尖,落地再彈身躍起,夾著呼呼的風聲直刺而下,許為山脫口道:「乘風歸月。」
祁峰劍法本來不差,但較之徐淵卻是有些不遠的距離,他自負收回劍氣,這一劍刺出,已無半分收手的餘力,只能勉強抬手招架,但徐淵這一劍已是雷霆萬鈞之勢,又如何招架得住。徐淵心念一動,將長劍刺斜了一寸,刺在了祁峰的左肩之上,鮮血不住湧出,倒在地上。
徐淵翻身落地,心知祁峰功力已失,再難為非作歹。眼神不住望向方才長劍擲出之處,他撥開一層層人群,卻見徐不武在揮手。
徐淵見到徐不武,柔聲道:「小武,你怎麼在這?」見身旁站著姜綺,又問道:「這位是?」 姜綺道:「小女姜綺,見過前輩。」 徐淵點頭示意,眼神仍在人群里搜索,又向徐不武問道:「方才長劍是誰擲過來的,小武你見到了嗎?」
徐不武道:「是柳姐姐,說來這柄劍還是她送的。」說完回頭一看,卻不見柳池魚,疑惑不已:「咦,柳姐姐哪去了?」
徐淵聽到一個「柳」字,腦中已迴旋起千百個瞬間,他撫住徐不武的雙肩,激動地問:「這位柳姐姐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徐不武見太爺爺神情激動,自己又被撫住雙肩,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姜綺見此情景,輕聲說道:「柳姐姐叫柳池魚。」
耳畔猶聞一道驚雷,徐淵聽到這個名字,心中又喜又悲,他緩緩鬆開雙手,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這一笑中夾著全身的真氣,台下眾人捂住了耳朵,卻掩不住那股透徹天地的悲涼。
笑聲忽地一停,徐淵蹬地而起,落在風雲擂巨石之上,高聲喊道:「天下第一,盡皆虛妄,我徐某無愧天地,唯愧她一人。」
徐淵雙手端起長劍,定神細看,這長劍從前跟隨他走南闖北,直至遇到心上人,才封在家中,從未再觸碰,想不到今日再見,已是數十年之後。
徐淵心下一凜,手中長劍拋至空中,劍尖已是朝下,雙手抬起,抬頭閉眼。
眼見人劍距離越來越小,一塊石子直直擊出,將長劍打落在地。徐淵眼神一動,施展輕功向人群中石子發出之處前去,卻見一個女子的身影背對著他。
「薇薇,我知道是你,你...你好嗎?」徐淵語氣不住打顫,仍吃力地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
「呸,好一招苦肉計。」
徐淵面有愧疚,他剛才手下留情,確是為了再見齊薇一面:「對不起,只盼能再見你一面,不敢奢求你原諒,只盼我能做些什麼,讓你好受一些。」
柳池魚仍沒有回頭,冷冷道:「你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廢去武功,我便原諒你。」
眾人皆是一驚,一身劍法原是徐淵引以為傲的本事,縱是在當年兩人成親之際,徐淵也只答應封了自己的隨身寶劍,足見其對武學之痴迷。但柳池魚話音未落,身後便傳來一陣飛劍的破空聲,徐淵這下拋劍破功,乃是江湖裡上破功中最要命的一式,即以生祭功,以命祭劍,柳池魚忙回過頭來,見這道飛劍已乘風入勢,自是徐淵傾力而為。
她離徐淵本就相隔甚近,生死之際,急忙上前摟住徐淵,兩人一齊跌倒在地,那長劍轉眼即至,正正插在身旁,驚險萬分。齊薇淚流滿面:「你已拋下我一次,還要再拋棄一次嗎。」徐淵淚不能語,只摟住她,不住拍她肩膀。
雲水十八飛侍經過剛才這一小段時間的運功,功力恢復了不少。許為山站起身來,拉起倒在地上的祁峰,他功力盡失,只能由著被提起。
許為山從祁峰腰間抽出一本小冊,正是那《清水訣》,又拉開祁峰脖頸後的衣服,上面若隱若現一個「氵」字,向台下高聲道:「凡修習我雲水閣《清水訣》者,脖頸後都會顯現一個「清」字,何人盜書,不言自明。只是我師祖創立這門絕學,是為了除魔衛道,濟世救人。而祁峰心術不正,心中只有一己私慾,難明書中真諦,故雖苦修多年,脖頸上也只顯了一半的字。」
許為山提著祁峰一躍到徐淵身旁,其餘十七人紛紛跟上,十八人齊齊跪倒在地。
許為山低頭道:「枉我十八人自稱英雄,害徐大俠蒙受不白之寃多年,更是枉丟一條性命。徐大俠大人大量,不計前嫌,我十八人在此立誓,若徐大俠他日有何事看得起在下,刀山火海亦供驅使。」
徐淵此時已扶起柳池魚,見許為山跪地,忙上前扶起,他知江湖中人最計較情義二字,若此時拒絕他們,便是要他們陷入難堪之地。徐淵抱拳道:「江湖紛擾,日後若有勞煩各位之處,還望到時莫怪。」
許為山緩緩站起:「不知徐大俠想如何處置他。」徐淵嘆氣道:「他偷了清水閣《清水訣》,按江湖規矩。生死應當由你們定奪,但懇請念在我與他師兄弟之情,饒他一條性命。」
祁峰聳起的花白眉毛一塌,眼神一下子軟了下來。
許為山點點頭:「徐大俠以德報怨,許某佩服,我們饒了他一條性命便是。雲水閣遙遙千里,徐大俠,咱們就此別過。」徐淵回禮告別。
光頭和尚本就無大礙,瞧見此狀,走向前來:「徐兄弟,我早知你蒙受冤屈,卻有心無力,當年沒替你洗清,實在慚愧。從前你我一醉之約,還作數沒?」
徐淵哈哈一笑:「圖大哥哪裡的話,咱們再定日子,不醉不歸!」
幾人豪言壯語,視台下眾人不顧,也別有一番氣魄。台下眾人見他們有心無視,也不便自討沒趣。不過多時,人群逐漸散去,只剩徐淵、柳池魚、徐不武和姜綺四人。
徐淵問道:「薇薇,我有一事不解,為何過了這麼多年,你仍是這般容貌,難道祁峰當時還對你下了殺手?」
齊薇眼中柔情似水,緩緩說道:「祁峰哪還有心思放在我們母女身上,那日你走後,不過多久我便收到了這本《徐家劍譜》,我細翻幾頁,又哪裡是什麼劍譜,除了頭幾頁最平常不過的江湖劍歌,不都是我們往日對的對子…我心灰意冷,將婉兒安頓好,便隨你來了,只是苦了婉兒那孩子。」話還未說完,眼淚又是止不住地流了。
徐淵摟住齊薇,低嘆一聲:「好在他終究念一點同門之情,這幾十年來,我總是念著你呢。」「我又何嘗不是。」齊薇輕聲道:「今日過後,便再沒有柳池魚啦。」
徐不武見這場面,也不住抹淚。姜琦從身後戳了戳他背,說道:「咱們走吧,你太爺爺太奶奶要說悄悄話了。」
徐不武笑著點點頭。兩人行至一片草地,只見青草翠綠如屏,卻被晚霞蓋上一片金黃,兩人坐了下來,其時夕陽漸晚,月亮也隱隱露出身來。
徐不武早已心系姜琦,一片相思不知如何開口,只悄悄側頭著看她,只見她坐在草上,抬頭盯著月亮。過了許久許久,姜琦突然開口到:「武大哥,你說別處的月亮,是不是也這般好看。」
徐不武頭也沒抬,說道:「當然是。」心中又想:「不知家裡的月亮和這的月亮是不是同一個?」
姜琦道:「舉目見日,不見長安的故事,不知武大哥聽過沒有?」徐不武搖了搖頭。
姜琦接著說道:「說的便是古時候晉元帝問兒子,長安與太陽誰遠?司馬紹說:『我沒聽過有人從太陽來,卻看不見長安,所以長安遠。』但他又說:『我能看見太陽,卻看不見長安,所以長安遠。』舉目見日,卻不見卿,孰遠孰近呢?其實月亮也是一樣,武大哥,你覺得哪個遠一些呢?」
徐不武低頭想了一陣,仍是不解,側目細思,卻瞧見姜綺眼角的一滴眼淚,叫姜綺有意掩飾,徐不武沒有出聲,只靜靜移近了些,兩人默默望著月亮,良久良久。
待得日出一到,徐淵與齊薇行至草地,卻見姜綺靠在徐不武肩上,似是睡著了,徐不武見到太爺爺太奶奶,點頭示意,又輕輕把食指放在唇邊,又低頭看了看姜綺。
徐淵抬手示意徐不武過來,徐不武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齊薇緩緩坐下,把姜綺的頭輕輕放在自己肩上,讓他安心。
徐不武站起,跟著徐淵走到一旁,徐淵輕聲道:「回到人世的方法,剛才我已經找到了。」
原來要回到人世的辦法,便是要陰世的一位親人燃起香,親手遞給遁入人世之人,朝東方行上和歲數相同之步數,便可回到人世。人世陰世氣息不同,人世之人待久了,會消磨陰世人的氣息,故徐淵指點徐不武數日,如今看起來似是年長了幾歲。
徐不武轉頭望了望身邊的姜綺,看到她熟睡的樣子,不禁失神。想到自己和姜綺人世和陰世不能相聚,心中一陣凄涼,但留下來也只對她有害無利,更覺凄苦。
待姜綺醒來,見徐不武眼角有淚,笑道:「武大哥之前還笑我,怎地你也哭了。」徐不武情難自控,伸手擁住了她,姜綺臉上一紅,也挽住了他。
四人一同回到了齊薇家中,徐淵見屋內全是當年模樣,顯然是齊薇精心打理,內心愧意更甚。
次日,徐不武決心辭別姜琦,敲門許久都不見回應,「綺妹,綺妹。」叫了幾聲仍沒有回應,他急忙推門而入,只見屋內床鋪整潔,人非物是,只剩一封信在桌上。徐不武拿起信,信封上寫著:武大哥親啟。他緩緩打開,信中掉下一串藍色的小珠鏈,他輕輕拾起,握在手心,只見信上寫道: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徐不武細細思量一陣,喃喃道:「她聽到了...原來她一直知道。」
七、
這日,天朗氣清,徐淵和齊薇齊齊站在徐不武身邊。
齊薇笑著說:「小武,太奶奶我倒是給你叫了好幾聲姐姐,想我年紀輕輕,就有了你這麼大個孫子。」徐不武吐了吐舌,不住苦笑,卻又忍不住問道:「為何太爺爺聽到柳姐...太奶奶柳池魚的名字,便知道是太奶奶呢?」
齊薇面上一紅,徐淵哈哈一笑:「晉時五柳先生陶公,是我最欽佩一人,這柳字,本是我早年習劍寫字的筆號,而羈鳥池魚,嘿嘿。"
徐不武細思一陣,才恍然大悟,兩人相顧大笑,齊薇臉上更紅了。
徐淵說道:「小武,此番離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其實生死亦苦,但人世自有留戀之處,可別讓太爺爺太早再見你,你奶奶年事已高,定要多加照顧。」徐不武道:「小武謹記。」
徐淵正色道:「你準備好了嗎?」徐不武點點頭,接過了徐淵遞來的香,回頭便朝著東邊走去。
正是正午,日照當頭,徐不武默默數著步數,不住回頭與兩人道別,行至十一步,又匆匆四顧,仍未見到那熟悉的倩影,他輕嘆口氣,只覺得鼻子一酸,這餘下幾步便好似幾里。
他接著再走,耳邊似乎聽見一聲「武大哥」,他痴痴一笑,忽覺天旋地轉,眼前一下黑了過去,意識又逐漸恢復過來。
徐不武緩緩睜開雙眼,眼前仍是之前的山洞,只是身邊再不見人。
徐不武坐起身來,卻見《徐家劍譜》在地上,他心念一動,伸手拿過劍譜,輕輕喊道:「太爺爺,太爺爺。」 無人作答,他苦笑幾聲,感覺似乎做了一場大夢。
他緩緩撐起身子,懷中忽然掉下一件物事,他撿起細看,便是一串藍色的小珠鏈,一個綺字還刻在珠子上,徐不武鼻子一酸:「不是夢,不是夢。」
他忽然想起家中爹娘,急忙跑出山洞,洞外馬兒仍在吃草,他徑直上馬,便朝家裡去了。
院子里,徐進正在不斷踱步,祝紅坐在小凳上,痴痴地看著地上。徐進:「小武這孩子,都出去一個月了,還是不見人影,好歹捎封書信啊。」祝紅眼神獃滯,仍是一言不發。
「爹,娘,我回來了。」徐不武隔著家中幾里,便開始高聲喊道,隨著離家越來越近,這一聲越來越清晰。
徐進擺頭看向院子外,大喜道:「你看誰回來了。」 徐不武這時已下馬,朝院子里跑來。祝紅聽到徐進的聲音突然一愣,忙扭頭過去,徐不武已經跑到她跟前,她猛地一愣,一把摟過徐不武,終於大哭起來。徐進緩緩走到她身邊,拍拍她肩膀,臉上愁容漸散,溫聲道:「還不安慰你娘。」
祝紅哭了好一陣,才哽咽地說:「學...學劍就學劍吧,不要...不要再離家出走了。」徐進道:「這幾天可把你娘給急壞了。」
徐不武只覺心中愧疚無比,心中又突然湧起一件事,對兩人說道:「爹,娘,奶奶身體可好?」 祝紅本來淚意漸止,一聽到徐不武的話,又哭了起來。
徐進嘆道:「奶奶最近身體甚為不適,坐在靈堂的椅子上已經好些天了,之前還偶爾吃幾口飯。但這幾天她卻一直沒有睜眼,滴水不進,只剩一口氣息,唉。」
徐不武聽完,忙飛奔進靈堂,看到奶奶仍坐在當日的椅子上,走過去伏在她腳邊,輕輕說道:「奶奶,我是小武,您睜開眼瞧瞧我,太爺爺太奶奶讓我給您帶樣東西,你快看看。」
徐不武突然想到身邊沒有劍,只得拿起屋裡的一根木棍代替,徐不武舉起木棍,輕輕呼了口氣。
一式接著一式平穩而出,輕柔似水,絲毫不見殺意,與其說是劍法,更像是一支舞,原來徐淵那些天教他劍法的時候,曾說起過這一招,是為了女兒徐婉所創,平生也只在她小時候演示過一回。當時在洞內情由心生,忍不住再舞了一次,還嘆息沒有機會再讓她瞧瞧,卻被徐不武暗暗記下。
徐進祝紅這時才跟進屋內,見徐不武正在舞劍,也不再制止。過了一會兒,椅子上的奶奶才微微地張開了眼,手指輕輕叩著椅邊,徐不武見狀,急忙跑到奶奶身旁,徐進祝紅也走了上去。
「爹回來啦...爹回來啦...」
老人家氣息甚是微弱,這一聲卻如打在石頭上的清泉,有力而明亮。
七日後:
這日,徐不武在草地上悠悠地騎著馬,這是他與姜綺初遇的地方。
這幾日,他把諸多經歷全告訴了爹娘,心下暢快不少,但總有一絲孤苦如鯁在喉。
人世陰世地勢並無大異,同樣的路,同樣的樹,他翻身下馬,輕輕撫著當日姜綺身旁的大樹。人世的樹枝似乎生氣更足一些,但物是人非,又怎是一點生氣可比擬,他閉眼回憶,腦海中全是那個明眸似水的黃衣姑娘。
「大小姐,你這都來了第七天了,到底要找什麼,也不跟趙叔說。」 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又是一個中年人的聲音。
徐不武睜開眼,只見一輛馬車正朝這兒緩緩馳來,車夫嘆著氣,在旁邊的另一棵小樹下停下馬,對著車裡喊道:「到啦,快下來瞧瞧,有沒有你要的寶貝。」
「知道趙叔最遷就我啦。」
馬車內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車簾被輕輕掀開,一張熟悉的臉映入徐不武眼中,她身著綠衣,輕輕一笑。徐不武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脫口喊道:「綺妹!」
那女孩剛剛站定,聽到呼喚,看清了來人,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嗔怪道:
「你怎麼才來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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