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與衝突：伊德利卜反對派內戰揭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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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文轉自「北敘利亞通訊」公眾號我的同名文章，並在原文基礎上稍作修改，在此感謝方相@赤坂凌太郎 與編輯同志的大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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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20日，「沙姆征服陣線」（即「努斯拉」）對北敘教權聯軍中實力僅次於它的二當家「沙姆自由人伊斯蘭運動」（Ahrar al-Sham，以下簡稱「沙自運」）發動突襲，一場滑稽的內訌劇就此在敘利亞西北地區拉開帷幕。戰鬥至今已經持續了近半個月時間，在此期間伊德利卜省的局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場內訌何時才能收場，又將給敘利亞局勢帶來怎樣的影響？本文將揭秘本次反對派內戰的來龍去脈，以期能帶領讀者朋友們深入思考此次事件的意義。
努斯拉的野心與困境
2014年初，面對快速崛起的伊斯蘭國，自由軍總部根本無力應對、威信全失，不久敘利亞自由軍就土崩瓦解，掛靠麾下的軍閥們也各奔東西了。但隨後由於領導權力與地位的問題，同屬基地組織一系的努斯拉與伊斯蘭國決裂，雙方在敘利亞北方各省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激戰。最終伊斯蘭國獨佔敘利亞東部廣大的沙漠地區，除卻政權軍與（庫爾德）人民保衛軍的一些據點與根據地外，再無其他獨立的（反對派）勢力存在；而努斯拉則先後驅逐了當地伊斯蘭國勢力、擊潰了敘利亞革命者聯盟（自由軍解體後在北方最強大的殘部集團），於14年下半年在敘利亞西北地區佔據了優勢地位。
不過與「獨霸一方」的伊斯蘭國不同，努斯拉並未徹底消滅、吞併其他教權派武裝與殘存的世俗派「自由軍」各部。這是因為伊德利卜省被政權方三面包圍，而由同樣實力強勁的沙自運與伊斯蘭軍主導的「伊斯蘭陣線」聯盟也不斷吸收各派武裝、前自由軍殘部並在表面上團結了起來，若努斯拉未能一舉擊潰前者，這場陷入僵局的全面火併就可能再次被政權軍撿了便宜。這樣的結果顯然不是歐美、土耳其以及海灣王爺們所能接受的。正因如此，在埃爾多安和海灣王爺們的撮合下，努斯拉與其他反對派武裝組建了「征服軍」聯盟，此後又陸續在馬賴阿與阿勒頗成立了作戰指揮部，通過聯合陣線的形式將各教權勢力與自由軍派系團結起來，形成了一個統一指揮的反對派教權聯軍。此間，努斯拉憑藉自身強悍戰力以及帶領諸將打進伊德利卜省城的功績，獲得了盟主地位，沙自運則屈居老二。
圖1：得逞於一時的努斯拉分子
然而就在努斯拉陣線做著「伊德利卜埃米爾國」的美夢時，敘國內外局勢卻發生了巨大變化。國外，俄羅斯介入敘利亞戰事為巴總統打了一劑強心針，而土耳其先是被俄國先發制人擺了一道，而後又發生未遂政變無暇南顧，導致出兵敘利亞的干涉計劃長期停滯。國內，政權軍在阿勒頗省上中下三路出擊，不斷的失敗動搖了反對派盟主努斯拉的權威，而上路北阿勒頗走廊（連接阿扎茲、馬賴阿等地）的丟失更是造成了連鎖反應——阿扎茲、馬賴阿地區的反對派不斷丟城失地，失去了「庫爾德隔離牆」的作用，民主軍卻先後進軍曼比季與巴卜，大有聯通東西之勢。最終，迫於局勢土耳其不得不徹底切斷了對努斯拉的援助、將其拋棄，抽調教權派武裝組建親土的「皇協軍」，親自下場開闢北敘利亞「安全區「，以阻止民主軍將北敘聯邦解放區連成一片的行動。然而與土軍協同作戰的「皇協軍」低下的戰力與土軍在巴卜地區的拙劣表現再次破壞了埃爾多安的計劃，急於止損的土方便準備出賣努斯拉以進一步向俄羅斯妥協。
僅僅兩年多時間，努斯拉就從新興的西北霸主變成了砧板上待宰的肥肉，這是努斯拉內部眾封建領主和下層武士們所無法想像的。然而敘利亞內戰早已成為各國縱橫捭闔的棋盤，努斯拉等一介棋子，抓住了機會自然趁勢而起，但一旦局勢轉變，強如伊斯蘭國都日漸西山，努斯拉這種拉大搶小的脆弱「盟主」會遭到金主出賣、小弟背叛也就不足為奇了。
主和派的招安生意
在努斯拉日薄西山的同時，「沙姆自由人伊斯蘭運動」為首的主和派在土耳其的扶持下，借著招安停火的春風，在國際和會上大出風頭，儼然成了「溫和」反對派的舵主。
從2016年12月20日的俄土伊三方外長會議，到數日後俄土主導並擔保的敘全國停火，再到今年1月23日舉行的阿斯塔納和會，努斯拉均享受恐怖組織待遇（2016年7月努斯拉宣布改名為「沙姆征服陣線」，並與基地組織斷絕關係，但毫無用處），與伊斯蘭國一起被排斥在外，而同屬基地一系的沙自運卻能登堂入室，與阿薩德政權做起招安生意。雖然各教權反對派中下層領主和武士對高層的投降傾向大為不滿、紛紛抗議，主和派高層也不時作出猶豫、反覆姿態，但以沙自運為首的諸主和派組織的投降趨勢卻日漸加深。
12月26日的第一輪停火協議，沙自運和伊斯蘭軍等一眾教權聯軍實力派帶頭簽字。雖然到了1月2日的第二輪停火協議時，沙自運借口對條件不滿臨時脫離了停火陣營，但之前表面對停火事宜無動於衷、實則被努斯拉挾持的諸多小軍閥（已長期淪為努斯拉的西方軍援「提款機」）卻被土耳其成功收買，公然「背叛」了努斯拉，從而使得參與停火的反對派從7家增至13家。這標誌著努斯拉對反對派教權聯軍諸將和「准·伊德利卜埃米爾國」的支配地位已經發生了動搖。
也許是為了安撫努斯拉以及內部憤怒的中下層死硬分子，僅僅一天之後眾主和派組織就以政權軍繼續攻打霍姆斯口袋地區為由宣布「凍結」和談進程（不包括停火協議）。不過，這些組織都嚴重依賴經過土耳其輸入的外援才能在敘國內勉強立足，因而此時的「凍結」之舉不過是討價還價的伎倆，他們實質上已經不敢、更不能繼續同政權軍積極作戰下去了。
果然，在土耳其的不斷施壓下，32個敘反對派團體於2017年1月13日齊聚安卡拉，商討是否出席阿斯塔納和會事宜，最終有27個團體簽署了《最後通牒》。這份通牒文件規定了反對派組成統一代表團出席阿斯塔納和會的條件，其中最重要的是從1月13日起政權軍和反對派武裝須在國際監督下在大馬士革地區實現為期10天的停火。不過沙自運、沙姆軍團以及沙姆人陣線（Jabhat Ahl al-Sham）等組織在表決中棄權。
3天後，敘利亞反對派最高談判委員會首席談判代表、伊斯蘭軍首領穆罕默德·阿魯什迫不及待地透露：「所有反對派團體均同意阿斯塔納和會的倡議，並將派代表出席。」而他自己也將作為反對派代表團的團長出席此次和會。伊斯蘭軍主力盤踞於大馬士革東郊的東古塔地區，曾號稱敘第一大反對派武裝，堪稱當地「地頭蛇」。它與努斯拉的東古塔分支關係不睦，自然無需顧忌努斯拉的臉色。自從一年前其首領扎赫蘭·阿魯什被炸死後，內與努斯拉多次火併，外被政權軍不斷蠶食，勢力大為衰退，因此急於停火和談以求生機。
然而政權方卻並未領會主和派們的「好意」，直到1月19日政權軍還攻佔了大馬士革水源地拜爾達谷地（Wadi Barada）北端的艾夫拉鎮（Afrah），此後雙方才短暫停戰，結果政權軍一名准將突然陣亡，雙方戰鬥再起。即使23-24日阿斯塔納和會期間，雙方也是邊打邊談，直至26日才達成最終協議，28日反對派主力撤離拜爾達谷地，戰事宣告結束。可以說，政權方完全無視了反對派的《最後通牒》，阿魯什的表演自扇耳光，把主和派的投降本質與決心徹底暴露了出來。
戰端初啟
1月17日，伊德利卜的部分反對派武裝突然在省城伊德利卜市舉行市政選舉併產生了市政委員會。儘管該「選舉」毫無民主可言，所選出的市政委員會也不過是一個「民主裝飾」，但這卻標誌著主和派諸將下定決心不再受努斯拉擺布，開啟了「獨立自主」的政治進程，努斯拉的支配地位與建國大計日趨崩潰。
圖4：1月17日伊德利卜市「市政選舉」投票現場
1月18日沙自運發表聲明，表示自己將不會出席23日的阿斯塔納和會。不過它仍對其他選擇出席會議的反對派組織表示支持，並預祝他們能取得有利成果。沙自運高層此舉是真心「懸崖勒馬」，以避免教權聯軍內部主戰、主和兩派的衝突，還是對內外的又一次「戰略欺騙」，我們不得而知，但努斯拉等主戰派顯然並不相信沙自運的誠意。
19日，主戰派的「努爾丁·贊吉運動」宣布退出土耳其主導的「幼發拉底盾牌」行動。
20日，努斯拉先發制人地突襲了沙自運在伊德利卜省西南部扎維耶山區的扎維耶鎮（Zawiyah）和巴拉鎮（al-Bara）等地的營地。同時，他們還襲擊了伊德利卜自由軍下屬的山鷹旅，扣押其指揮員並搶掠了大量武器。同日，與努斯拉關係曖昧、親伊斯蘭國的死硬反對派「阿克薩戰士」也趁亂突襲了沙自運在扎維耶山區蓋邁伊奈斯村（Qamaynas）的監獄，將被其拘押的本派成員解救了出來。
至此，努斯拉對自身支配秩序覆滅的恐懼，同反對派教權聯軍中下層強硬勢力的反和談、反投降、親努斯拉情緒合流在一起，爆發為前者在後者帶路下對沙自運等主和派勢力的全面戰爭。
眼見戰端開啟的沙自運連忙與沙姆之鷹旅集結人馬，從努斯拉和阿克薩戰士手中奪回了扎維耶山區的部分失地。在這次扎維耶山區的攻防戰中，雙方人員傷亡不大，而是以被俘居多。這說明各派底層武士面對曾經的戰友突然變身敵人，尚未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還不願真正「自相殘殺」——畢竟投降是那些高層的主意，自己人互取性命毫無意義。但是，只要主和派高層堅持投降，問題就不會得到根本性解決。所以，未來雙方衝突不僅繼續下去，而且呈現愈演愈烈之勢。
醞釀與發酵
1月21日，努斯拉正式發布聲明，表達了其對阿斯塔納和會的態度：反對和會並強烈批評那些參與和會的派別。同時，努斯拉還聲稱，那些施加壓力逼迫各派武裝參會的國家是造成敘利亞反對派分裂的罪魁禍首（暗諷前金主土耳其）。努斯拉認為，雖然自己一直在做出「犧牲」，推動反對派的統一和保護敘利亞人民，但主和派組織自甘墮落，已然決心為外國列強的在敘利益服務了。
面對努斯拉的聲明，主和派進行了針鋒相對的回擊。沙姆之鷹旅首領指責努斯拉庇護親伊斯蘭國勢力（指主張與伊斯蘭國和衷共濟的「阿克薩戰士」組織），並表示必須要「完全根除」努斯拉對伊德利卜的威脅（即要消除努斯拉在伊德利卜省的存在）。
同一天，自由軍系的海防第2師聲稱，該派3名成員在扎維耶山區「失蹤」；努斯拉方面則有一名經濟主管和一名阿勒頗地區軍事指揮官宣布脫離組織。這一系列事件反映了努斯拉與主和派之間不斷升級的緊張關係。
23日，阿斯塔納和會正式開幕，15家反對派武裝代表與政權方代表同場亮相。出人意料的是，此前臨時退出停火、在安卡拉表決中棄權、信誓旦旦表示不會參會的沙自運代表卻赫然出現在了和會現場。與此同時，努爾丁·贊吉運動以及跟努斯拉一樣被排斥在和談之外的真理旅、東突旅（土耳其斯坦伊斯蘭黨在敘部隊）等強硬教權派武裝紛紛宣布同努斯拉站在一起。
圖6：主和派組織的所謂民眾遊行現場
此後，主和派一方面在塞爾邁達（Sarmada）、阿塔里卜（Atareb）和邁阿拉納曼（Ma`arat al-Numan）等多地發動平民舉行了遊行，企圖通過「民眾」的壓力遏制努斯拉的攻勢。另一方面，阿勒頗省以西多個主和派武裝開始在兩條主要道路上設立聯合檢查站，以防努斯拉的人馬通過這些道路攻擊主和派武裝。
至此，在阿斯塔納和會的催化下，以努斯拉為首的主戰派和以沙自運為首的主和派之間的矛盾醞釀成熟。於是，在廣袤的伊德利卜省大地上，緊張的氣氛達到了頂點，山雨欲來風滿樓，更大的衝突即將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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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對敘利亞局勢缺乏了解，對文中部分內容感到困惑，以下回答/文章可能有助於您的理解：
1.敘利亞自由軍如今到哪裡去了？
2.如何看待2017/1/20 敘利亞伊德利卜省反對派爆發內戰？
3.為什麼世界上很多人曾支持敘利亞內戰中的反政府武裝？
3.敘利亞為什麼會有人反對巴沙爾政府？
4.敘利亞內戰現在（2016.8.21）局勢如何？政府軍、反對派、is的現狀和未來發展趨勢又是怎樣的？
5.如何看待土耳其2016.8.24出兵敘利亞的行動？
6.目前（2016年10月）土耳其軍隊在敘利亞的動向以及其他相關勢力的應對是怎樣的？
7.敘利亞政府軍、庫爾德人、isis以及其他勢力的歷史淵源是怎樣的？
8.敘利亞內戰現在（2015年）局勢如何？目前存在哪些派別，未來戰局的發展趨勢又會是怎樣的？
9.ISIS 成長曆程是怎樣的?
10.敘利亞內戰中的「征服陣線」（努斯拉）是什麼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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