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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見未來與自由意志」

我曾經說過,成功的改編影視劇能夠帶動原著的銷量和知名度;也說過粉絲不要有「希望他/她/它不要紅,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敝帚自珍心態。不過看到春節假期前知乎到處刷關於電影《降臨》的問題,內心還是有些小複雜...也許我能展現一下老粉絲的優越感:「嘿!《你一生的故事》我十多年前就看過啦!」雖然具體故事早忘光了...歸根到底,我是個俗人嘛。

《科幻世界》最早引入特德-姜的作品,是1999年第7期的《巴比倫塔》,也是作者的處女作。《你一生的故事》登載於2003年的《科幻世界 譯文版 金牛號》,當時《譯文版》尚未解決刊號問題。特德-姜曾在採訪中說,《你一生的故事》是他寫過的最複雜、也是最滿意的作品。小說構思起點是變分原理,特德-姜對此很感興趣,想圍繞它寫一篇小說。由費爾馬最少時間律,他決定寫一篇小說討論預知未來和自由意志關係,主角定於一位預知到女兒必將死亡的女人。如何讓女人獲得預知未來能力?他曾考慮使用秘葯或者冥想方式,接觸到薩丕爾-沃爾夫假說後,他決定從語言學入手。

將《你一生的故事》想像成一個洋蔥,一層層剝開,最外層是語言學,也是最厚的一層殼;第二層是物理學;第三層也即小說核心是自由意志。第一層和第二層的橋樑是薩丕爾-沃爾夫假說;第二層和第三層的橋樑是費爾馬最少時間律。這裡就有個問題:由於小說事無巨細的對七肢筒語言的研究進程描寫,我第一次看《你一生的故事》,只注意到小說第一層和第二層,對「自由意志」問題完~~~~全沒留意。我看到不少電影評論將注意力集中於語言學,進行語言學普及教育,其實這...不重要...

但不得不承認,語言學和物理學的加持讓《你一生的故事》/《降臨》看起來特別......「硬」、特別「唬人」,我看到《你一生的故事》由語言學轉入物理學時也驚嘆「居然可以這樣!」。很多觀眾說《你一生的故事》/《降臨》是「硬科幻」——且不說「軟」、「硬」分類問題,其實同樣的主題也可以很「軟」,例子放後面說。另外,語言學這一部分影像化最容易,但「預知未來和自由意志關係探討」就不太容易了,眾口難調,有觀眾對電影不滿意。我個人是滿意的。我的意思是,電影改編者準確的抓住了小說內核,先不管呈現效果,至少在往這個方向努力。我對電影不滿意的地方在於後半段強行擴大格局和對中國的不實際幻想(這幾年中國老在科幻電影中背這種鍋,很無奈啊),人為製造戲劇衝突。但考慮到影片的商業收益,我理解這一妥協。特德-姜說他對《降臨》滿意,倒不是客氣話,《降臨》已經在保持商業平衡同時最大程度還原小說氣質。氣質很重要啊同志們,你說真拍成《生命之樹》...…《你一生的故事》也沒那麼晦澀和意識流嘛。反面例子是PKD小說改編電影習慣性撲街,除了電影總是截取小說片段自我發揮,根本問題是無法還原小說的嗑藥般迷幻氣質。真的,我要是PKD,估計能被那些電影從墳墓中氣活過來好幾回。

關於《你一生的故事》的延伸閱讀。王晉康王老爺子當年看過小說後頗受觸動,寫了部短篇《一生的故事》。你知道我特別佩服老王什麼嗎?他一眼就看出《你一生的故事》核心是」預知未來和自由意志關係「。老王在後記中稱《你一生的故事》是「哲理科幻」——稱呼有點奇怪,但相比「軟」「硬」分類,我倒能接受。同時老王也提出了小說的不足:語言學的設定喧賓奪主,以至於讀者將小說視為星際語言學研究(對此意見我雙手雙腳贊成);由物理學引向預知未來能力,再到宿命論闡述,缺乏邏輯基礎。於是老王挽起袖子自己寫了一篇。

《一生的故事》講述了...簡單地說,故事很像《終結者》第一部。老王寫作之目的,也為探討「預知未來和自由意志關係」。而預知未來能力來源是...時間旅行——你看頓時沒有《你一生的故事》那麼「硬」了。我能給《一生的故事》挑出很多毛病:故事結構過於類似《你一生的故事》,現在/未來、第一人稱/第二人稱兩條時間線交錯,將母女關係置換為母子關係;故事情節與《終結者》太相似;主題的展現,得依靠人物長篇大論「說」出來,再配合老王標誌性的「文藝腔」......最大的問題還是人物形象和關係塑造。老王寫人出了名的扁平,《一生的故事》中的女主角——不,我不想用「聖母」這個詞兒,感謝互聯網,這個詞已被污名化——堅強、博愛、包容,富有母性關懷,完美到無瑕疵;以及,老王永遠寫不好愛情,男女主角的感情線也太...「硬」了......

我所看過的最好的探討「預知未來和自由意志關係」的科幻小說,是《六個月零三天》(Six Months,Three Days),它獲得2012年雨果獎最佳短中篇獎。它是我最喜愛的科幻短篇之一,多年來反覆看了好幾遍。《六個月零三天》講述一對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男女相愛了——是的,預知未來能力,就是辣么簡單粗暴直接,一點都不拐彎抹角——他們早就預見到雙方會相遇相戀,也預見何時會做愛、何時會爭吵、何時會分手、分手那天的情景,甚至什麼時候會再見。六個月零三天就是戀情持續時間。即使如此,兩人還是決定將戀情繼續下去。

我喜歡小說的理由很多。你可以將其視為愛情小說——就算我是個可悲的單身狗,也為其愛情描寫打動。兩位主角除了預知未來能力,和普通人沒啥區別,他們就是談一場普通人的戀愛:一塊遊玩,一塊吃飯,去見對方父母...擁有每對情侶的甜蜜時刻。

他們一起在劍橋公地放風箏,那是一隻很大的,拖著深紅色尾巴的巨龍。他們一同參觀伊莎貝拉?斯圖爾特?加德納博物館,然後在庭院里一起品茶。有一兩次,道格要向左轉的時候,朱迪會上前阻止,因為如果他們向右走的話會發生一些酷的不得了的好事。他們還會討論蝙蝠俠在衝進犯罪分子巢穴的時候,會選哪種天窗闖進去,蝙蝠俠有沒有像聖誕老人一樣爬過煙囪。他們還分析小說的分類,發現艾米莉?迪金森(美國女詩人)解決了不少謀殺謎題。

但預知未來能力的確對愛情產生影響:

在不談未來的前提下,朱迪和道格渡過了幾個月相對幸福的快樂時光。可是在朱迪的內心深處,她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一個分叉點,希望在那個點上能看到另一條時間線從道格堅信的未來之路上分離。也許,這個點僅在一閃即逝的瞬間。

兩人最大的分歧,在於對「自由意志」的看法。女孩朱迪認為,她所看到的未來只是諸多可能性之一,未來是不確定的,它可以改變。而男孩道格認為,他預見到的未來一定會發生,這大概源於小時候的悲劇經歷:他預見父親因車禍而死,試圖阻止,甚至把車鑰匙藏了起來,但還是無法阻止父親的死亡。朱迪認為道格太軟弱,不夠努力,「為什麼不嘗試改變未來?」道格則非常固執,喋喋不休的說出未來予以反擊。當愛情關係急轉直下,兩人以互相「預見」對方未來的糗事傷害對方,這段感情終於走向終點。

優秀的科幻小說不以設定有多硬或者想像有多恢弘為標準——《三體》的成功似乎給大眾帶來這樣的誤解。倒不如說「想像之新奇」乃「優秀」關鍵,特德-姜便以「新奇」著稱。另外,「文學性」也很重要,科幻小說依然是文學作品。讀者甚至不需要去思考、探查什麼深刻的主題,只要用心感受——比如凱濟-約翰遜的《相濡以沫》,這篇小說太奇(重)怪(口)了:一個地球女人和一個外星人,因為飛船失事擠進一個小救生艙。雙方無法溝通,只能不停.....做愛,同時女人回憶著已死去的男友。我也不知道它想表達啥;或者我覺得它想表達啥,但不知道是不是作者的意圖。PS:小說是2010年星雲獎最佳短篇。PPS:網上有中文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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