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給這個世界留些什麼<四>

<可惜沒如果。>

「我發誓,如果再來一次,我絕對不會在宿舍裡面喝農藥。」

這是我在醫院醒來的第一個想法。這是我第一次嘗試自殺,因為經驗不足,被室友發現,之後就被送到了這裡洗胃。環顧四周,老師、同學還有我爸媽都在。他們用一種異常關心與疑惑的眼神看著我。

先是爸爸罵了一句「你這畜牲!」就立即被媽媽打斷了,「兒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這麼想不開啊!」說完,她伏在我身上又哭了起來。

老師也開始問我:「你怎麼啦?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你還年輕,千萬要珍惜生命啊。」

「我……我只是一時糊塗,想試試這個是什麼感覺。」這個理由很蹩腳,但是也很省心,可以免掉很多的問題——我實在懶得再去應付他們了。

見我已經沒事,老師便帶著同學準備回去了。臨走時,我隱隱約約聽到老師和我媽媽說話:

「你家孩子成績本來挺不錯的,最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上課明顯開小差,而且前幾天就和你們說過,他現在還曠課去網吧。他要是努力努力明年考個好大學沒問題,現在這樣能不能上本三都說不定了。你們家長要注意啊,孩子關鍵時間不要有什麼事情影響孩子了。」

興許是老師這番話戳中了我媽,她也完全沒有再和我提這次的事情——她不敢提了。只是一個勁地問我想吃什麼,想買什麼。說實話,看著他們的眼神我絲毫沒有觸動。在我心裡,他們都與我無關。

我是一個抑鬱症患者,這是一個秘密。在他們眼裡,我聰明、成績好,還懂事。任誰也想不到這樣的一個我,居然會到今天這個地步吧!

才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我患了抑鬱症。僅僅是覺得情緒低落,渾身無力。我開始漸漸厭倦社交,開始對這個世界失去留戀。簡單來說,喪失了愛和感受愛的能力。

我以為我只是學習壓力太大了,也並沒有太在意。接著,我開始失眠,一晚上兩晚上,最長的時候甚至連續十天失眠。你懂十天不睡覺是什麼感受嗎?整個人就像要炸了一樣,意識開始丟失,我感覺我正在被這個世界排除在外。

上課會莫名其妙地發獃,眼神完全沒辦法聚焦。而長時間的缺覺也讓我神經過度緊繃,所以我開始耳鳴。耳朵里揮之不去的「嗡嗡」聲讓我更加暴躁了,我脾氣變得很差,我想去放縱自己。

晚上睡不著,我就偷偷溜出宿舍跑到網吧去打遊戲。每天晚上都這樣,等打到六點多再假裝走讀生直接去學校上課。我享受著這一切,享受著每天晚上耳朵里轟鳴的音樂,享受著我布滿血絲的眼睛,有時候會因為過度用眼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但是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卻又莫名地想放聲大笑。

我排外,不願意和任何人去交流。會在晚自習的時候偷偷溜到廁所去抽煙,又或者是跑到操場黑暗的角落,哭著笑著。

老師發現了我的不正常——因為白天上課的時候一直在走神活著打盹。從室友那裡問出了原來我每天晚上都會去網吧打遊戲,便把我喊到了辦公室。我去的時候,我爸爸已經在那裡了。

我爸爸沒有讀過書,脾氣也非常差。從小我便是在挨打中長大的,所以這次也不例外。先是抽了我幾個嘴巴,之後才罵道:「你個畜生!是不是在作死?不想學了給我滾回家種田去!」他每次訓我總是用這句話。

但是這次我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服軟,我連手都沒有抬,就這麼任由他打著。這樣的痛相比於這些日子的折磨來說,真的是太小兒科了。

「那就回家種田吧。」我平淡而冷靜地說道。

興許是我的態度又激怒了他,又是一巴掌朝我扇來,「你這個畜生!看我不打死你!」我看著他的眼睛充滿著怒氣,心裡卻更加地厭惡這個世界了。我像個木頭人一般默默地承受著一巴掌又一巴掌帶來的痛,開始怨恨他,憑什麼打我?生我就可以打我了么?打我就是對了的么?

想到這裡,我便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他看到我的眼神更生氣了,「怎麼?你還想還手是么?」見又要打我,老師也連忙過來拉住他,這才算作罷了。

當天晚上,同桌問我:「你最近怎麼了?怎麼老是心不在焉的?」

「我得抑鬱症了。」

而他卻不以為然地說道:「不會的,可能就是最近心情不好吧?你才多大?你怎麼可能得抑鬱症。」

為什麼沒有人認同我也沒有人理解我呢?他們為什麼總是這麼自以為是地去看待我?這都是為什麼?

沒有人給我以任何認同感,我像這個世界的孤兒一般。有一種理論,當你害怕一個東西到極點的時候,你會把自己想成那個東西。所以,我開始沉淪其中,害怕孤獨到極點,就安於孤獨吧。之後,看著他們笑,他們鬧的時候,我彷彿只是一個興緻怏怏的人看著一部沒有笑點的喜劇電影,孤獨而無趣。

這個時候,我想到了死。這是我第一次想到自殺,卻一發不可收拾。死亡對於我這樣的抑鬱症患者的吸引力絲毫不弱於大麻對於毒癮患者的誘惑力。沒有為什麼,僅僅是渴了的人想喝水那麼簡單。我越來越多地出現幻覺,看到高樓想跳樓,看到開過來的汽車就想撞上去,想試試看用鋒利的匕首劃破手腕的感覺。

這些幻覺、耳鳴再加上失眠使我變得扭曲起來,我毫無理由地笑著,也放肆地哭著。直到那一天中午,路過一個小店,看到門口的小黑板上寫著「鉀肥、丁草胺、殺蟲雙」這類東西。

「老闆,我要買一個丁草胺,我奶奶說要除草讓我來買的。」為了不讓人起疑,我故意說了一個我知道的東西。

老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可能是我的表現太過自然,也就沒有在意。「15塊!」

付了錢之後,我就把東西放到了書包里。其實買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過自殺,僅僅是想買而已。接下來一個下午,我的心思一直被包里的農藥給牽引著。在我眼中,這不是一瓶毒藥,而是美酒。

終於,我在下午放學的時候回到宿舍,忍不住打開了它。剛開瓶的時候,一股微微的香味就傳到了我的鼻子里。我盯著它,手慢慢伸過去握住。我知道,我要是喝下去就完了,可奇怪的是,我卻絲毫沒有抗拒。

喝吧,喝下去就解脫了。

說真的,入口的時候特別難喝,像干喝油一般,還帶著一股濃濃的塑料的味道,我開始反胃,劇烈的痛苦使我的頭上瞬間布滿汗珠。「熬一熬,你就可以好好睡覺了。」我這麼對自己說著。

模模糊糊,好像聽見了有人開門的聲音。接著,我便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便是在醫院了,我的第一次自殺宣告失敗。而這一次的自殺也並不是一無所獲,好歹也是死過一次,在對待問題的時候彷彿更多了一層冷靜。當然,也許我已經是死掉了。

我覺得現在自己就像個行屍走肉一般,完全丟失掉了情感。我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所以想事情也更加地透徹。我活著到底為了什麼呢?為了高考?可是那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為了金錢?我不在乎。為了奉獻?我沒興趣。

越想,便越覺得悲哀。

但是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了——我害怕別人在來用關心的借口煩我。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積極樂觀,上課的時候假裝認真學習。也許大家都有一個誤區,那就是抑鬱症的人必然是脆弱的。其實不然,當一個人連活都厭倦的時候,又怎麼會脆弱呢?病入膏肓的人還害怕什麼傷害嗎?

因為沒了感情,我變得極度冷靜。我開始拚命回憶那些感情——雖然現在是失去了愛和感受愛的能力,但是我還記得。

我會假裝關心別人,和別人一起談笑,一起討論學習;也會經常和家裡打個電話,問問家裡的情況。失眠的時候,我開始吃安眠藥,儘管吃藥以後的副作用讓我噁心,我還是堅持下來。我努力把自己過好,把正能量帶給別人,我努力地笑,也努力地溫暖。

任何一個傑出的成績都離不開創作者極度的冷靜,像這樣冷靜的我把這一切都表演得天衣無縫。太陽光明而熾熱的時候,不也是在時刻燃燒著么?

當然,我也時常在想:假如他們得知我這一切都只是偽裝,又會是一種什麼樣子的反應呢?

當然,我想的更多的,卻是我的第二次自殺。說真的,我沒有任何自殺的動機,我不知道為什麼。畢竟我僅僅是對生活沒了感覺,可我不厭惡,行屍走肉般活著罷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讓我感覺快樂的事情了,一個足夠有趣的人,又如何從別人身上獲得趣味呢?

但死亡卻時刻勾引著我,固然理智告訴我這樣不對。我不可以讓關心我的人失望,但是真的很抱歉,我用盡全力也沒有辦法感受到那種難過。我很想很想替你們好好活著,可我沒有能力去感受。

我沒有感情了啊!我又怎麼能顧及到我死後對你們的打擊呢?

我幻想著車來車往的街頭,我閉著眼睛站在馬路中間,夕陽很美,一輛急速行駛的轎車撞到我,我的身體從空中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再落地。陽光照在我身上,周圍的血跡上緩緩飄落一篇枯萎的樹葉。

我也幻想著在浴缸之中,我劃開手腕。鮮紅色的血噴涌而出,滴到帶著熱氣的水裡,暈開,變成一朵朵盛開的玫瑰。因為失血過多我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會變得好睏好睏,然後好好地睡一覺。

我幻想著各種我死去的場景,那麼美。理智又告訴我不可以,我得活著,我得為別人活著。為那些愛我的人活著。

就這麼掙扎著,一天又一天。每一天不同的幻想開始漸漸戰勝理智,我越來越渴望那些我曾幻想過的場景。

終於,我等到了。

今天晚上,我又像往常一樣失眠了。唯一不同的是我沒有吃安眠藥,外面的月亮實在是太美了。月亮很圓很亮,風吹著一縷縷的雲時不時纏住它一下。小河邊上的路燈亮著暖暖的光,樹影在掃著河裡的月亮一搖一晃。我悄悄打開門,來到了宿舍六樓的過道。

站在窗戶上的時候,儘管我不害怕,腿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我平靜的呼吸著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次的空氣,任由身體自由落體運動。隨著一聲巨響,我的手臂、胳膊、大腿還有脊椎都斷掉了。可惜的是我卻沒能一下子死掉。

不過沒關係,我感覺快了。肋骨插到了我的肺里,我開始往外吐著血沫。月亮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大,我的世界全部變成了白色。

迷迷糊糊之中,我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陌生而熟悉,笑著,鬧著。我看到我爸爸媽媽給我做的好吃的菜,看到他們痛徹心扉的哭。我看到同學們的難過,看到他們的嘲笑。我唯獨沒看到很久很久以後的自己。

我本該有未來的。

我忽然後悔了,一直一直我都陷入了一個死循環裡面。一個念頭止不住的湧上來:如果,如果我積極治療的話會怎樣?

可惜沒如果。

[暫時先不更新這個系列了,因為最近在起點 上面寫了一本網路小說,所以需要很多時間精力,不過我保證,這個系列的文章絕對不會就這麼結束了。也不會讓你們等太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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