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的根

原創 2018-02-11 李驥

馬斯克的根mp.weixin.qq.com圖標

「重型獵鷹」的成功發射,讓埃隆·馬斯克成為世界的英雄。我們樂於傳頌這個奇人和異類的種種言行,他的雄心、冒險和遭遇的種種挫折險境,他的「不放棄」和在鏡頭前的眼淚,他坎坷的成長曆程,他美麗而剛強的母親,等等等等。是的,他是鋼鐵俠,一個常人無法想像更無法企及的傳奇。

但其實所有熱刷的帖子(包括我自已寫的那一篇《馬斯克的話語場》),都還停留在「個人英雄」的層面討論馬斯克這個「現象」,而現象後面的根源,卻沒有多少人關注。

倒是《人民日報》發了一篇《環球時報》「耿直哥」的網文,提出中美航天科技差距的問題,態度明智懇切,算是從「馬斯克現象」看到了一個更大的問題:用「舉國體制」支持的中國航天業,比起美國一家私營公司,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大的距離?

這個問題是不容易回答的,正如另一個問題:「為什麼美國會冒出來馬斯克這樣一個人,中國或其他國家不會?」

對於世上的各種現象,我們畢竟不能僅僅歸因於「偶然」。馬斯克不僅僅是一個偶然的「不世出」的傑出另類,他的出現和成功,也許有其必然性。

換句話說,除了他的個人天資、個性、能力和個人經歷所賦予他的卓著品質,馬斯克這個現象,是有更深層次的「根」的。了解這個「根」,才會真的了解我們與他的差距。這是這篇隨筆想探討的話題。


馬斯克的根:科學精神

如果一直追根溯源,我想「馬斯克現象」的根恐怕要追到古希臘那個時候,因為古希臘文明孕育了塑造人類歷史和文明的兩種精神 --- 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

正如中華文明在春秋戰國時期所能達到的輝煌,古希臘時期的思想和成就,到兩千多年後的今天,也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我們的孩子到今天在學校里苦苦學習的數學和幾何,是畢達哥拉斯歐幾里德這些人所開創;近百年來發現的構成物質的微小單位,驗證了德謨克里特的「原子論」思想。

德謨克利特認為構成物質的是「原子」和「虛空」,兩千年後,人類慢慢明白了「原子」,但仍未真正了解「虛空「。也許它就是我們到現在也幾乎無知的「暗物質」和「反物質」呢?

古希臘時代並沒有現在「文理分科」和科學-藝術相對立的思想,從哲學到自然科學都是為了窮究人類和宇宙的秘密,即「求真」。例如後人所熟知的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其實更是一位古希臘科學思想的集大成者。

1800多年後,出現了另外一位橫貫藝術與科學領域的奇人,就是達芬奇。你可能在博物館剛看完他的《岩間聖母》,轉頭就會看到他關於人體解剖和飛行機器的手繪圖。這是一位一手握著畫筆,一手操著解剖刀的文藝復興的代表人物,他所「復興」的,正是古希臘文明中的「求真」思想。

達芬奇的解剖學手稿

達芬奇的時代,歐洲終於從長達一千年的宗教桎梏中蘇醒,「文藝復興」運動以文藝為標誌,但復興的是人文和人本的精神,更激勵著無數人投身於對自然和宇宙的「真」的探索,人類開始進入「科學時代」。

到十六世紀的弗蘭西斯·培根寫下《新工具》一書時,「唯物主義」哲學已浮出水面。馬克思後來將培根稱為「英國唯物主義和整個現代實驗科學的真正始祖」,而《新工具》里就提出了傳頌至今的那句話:「知識就是力量」。

到十七世紀,牛頓成為「科學時代」的代表人物,他不僅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數學家和物理學家,更是自然科學理念和方法論的奠基者。這種方法論,簡單說就是「通過人類感官層面的實證觀察,使用數學工具進行整理總結和理論化」。這一方法論決定了人類科學探索的歷程,到今天已經五百年之久。

蘋果公司最早的Logo: 在蘋果樹下的牛頓

在人類探索自然之謎的歷程中,每每仰望星空,就會對神秘未知的宇宙產生無窮的好奇。從哥白尼到伽利略,再到後世的哈勃和霍金,人類對遠遠超越自身認知「尺度」的宇宙保持著一種堅韌的探索精神,對「離開地球去往星空」保持著一種天真的迷戀,以至於近代阿西莫夫、道格拉斯·亞當斯這樣的科幻作者,會產生關於「銀河帝國」和「銀河系搭車」這樣的無窮遐想。

被馬斯克帶進太空的科幻小說《銀河系搭車指南》

同樣的迷戀,也造成冷戰時期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居然將太空探索開闢為新的戰場,最後導致1961年美國航天員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邁出的那「一小步」。

想想美蘇兩國,不管意識形態如何對立,其實那種人類對太空的探索欲和征服欲,卻是共同的。

過去的兩千多年,源自古希臘的科學精神、探索精神和對自然的求知慾和征服欲,在西方世界並未中斷,而成為文化的基因,這種基因也決定著西方世界,到現在也站在人類科學探索的前沿。

而阿西莫夫他們的科幻作品,還有人類登月、火箭發射、太空梭等等壯舉,自然也會在孩子們的心中創造暢想和渴望。這些孩子里的一個,就是埃隆·馬斯克 --- 一個孤僻而經常被人欺負的小孩。


馬斯克的根:冒險精神

人類科學探索精神的內核,是對「未知之物」的承認和嚮往。在探索未知之風日上的後文藝復興時期,歐洲人除了仰望星空之外也開始眺望遙遠的海平面,想知道跨過這茫茫大海會到達什麼樣的彼岸。於是,十五世紀,「地理大發現」的時代開始了。

實際上當時開始將船隊開向茫茫大海的,並不是歐洲人。1405-1433年間,鄭和船隊就已到達西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許多島國,早於1493年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整整六七十年。但由於文化與政治的原因,鄭和下西洋意在宣示王權,從未以「征服」為目的,而歐洲發現者的航行則完全以掠奪資源和殖民為目的。

將近三百年後,歐洲人在北美已建立十三個殖民地,這些天高皇帝遠的殖民地決定擺脫英王統治,建立新的國家。短暫的獨立戰爭後,新的國家建立,就是美利堅合眾國。

歐洲人的地理大發現從第一天開始就是高風險的賭博活動,原理上就是皇族和平民(投資者)對遠航船隊(股份公司)的風險投資。船隊發現一塊大陸一個小島,帶回當地黃金香料和各種物產,則是投資成功大賺其錢;船隊半途夭折或無功而返,則是投資失敗顆粒無收。這麼說起來,正是歐洲人性格中的冒險精神和「賭性」(或者叫做「膽魄」和「風險承受能力」),才讓歐洲文化成為外放的、具侵略性的文化,締造了西歐列強在全球的霸權。

西方文化里的這種「賭性」,其實就是對風險的承受能力。在中文語境里「冒險」這件事多半都是貶義,而英文里則有 take risk 和 adventure的不同,往往都是褒義。

Adventure 同根的詞還有 venture 這個詞, 原意是說「承擔一些風險,成就一個事業」,比如 joint venture 和 venture capital. 但在中文中因為沒有對應的詞根,就只能勉強翻譯為「合資公司」和「風險投資」。

既然是冒險,就一定有失敗。在西方語境中,「失敗者」(loser) 帶有很強的恥辱感,但」失敗」(failure) 則沒有。比如丘吉爾說過:

所謂成功,就是從失敗走向失敗的過程中,還保持熱忱不怠。

所以西方人可以很坦然地說:「I made a mistake." 而馬斯克也會在」獵鷹9號「發射失敗後,沉痛地對媒體說:」這是Space X 十四年來遭遇的最艱難也最複雜的失敗。」

「如果一件事足夠重要,即使沒有勝算也要去做」

你可以有failure,但不一定會是個loser。西方文化里於是有一種更強的「容錯能力」,放在科學實驗里就能一次次從失敗走向成功,放在產品創新里,就是我們經常說的「短周期迭代」。

這種語言上的差異,實際上都反襯出西方文化里的某種「冒險、探險」的基因。這種基因接受、鼓勵甚至追捧為了遠大目標而敢於冒險的人,比如馬斯克。

但其實真正承擔風險的人,並不只有馬斯克,還有他後面的那些投資者。自2006年以10萬美元創立Space X 以來,馬斯克九輪融資成功募集16億美元,另外又從NASA拿到16億的合同。把資金和項目砸給這個所有媒體都唱衰的「賭徒」的,其實也是賭徒。他們共同的,就是那種venture的精神。


「中國的馬期克「會出現嗎?

科學精神和冒險精神貫穿著過去500年的世界歷史,更在過去50年里驅動著「矽谷」這個地方成為科技和商業創新的心臟。

矽谷文化的符號性人物,比如比爾·蓋茨、喬布斯、貝佐斯和馬斯克這些人,早已不是一些成功的企業家,他們繼承科學探索的基因,抱持「用科技改變世界」的理想,更在血液里流淌著冒險和顛覆的衝動。這些人扎堆出現決非偶然,其根源還是在文化和價值觀 --- 那條五六百年在西方世界並未被中斷的「文脈」。

這就是為什麼矽谷系的高科技企業家和創業者,在美國和西方社會如魚得水,成為資本追捧的驕子和公眾仰慕的英雄,也解釋了馬斯克為什麼會被賦予這麼多光環,甚至成為好萊塢塑造「科技型」超級英雄的原型。

某種意義上說,馬斯克成為超級英雄,是因為西方社會和流行文化需要他這樣的超級英雄。

回到最初的話題:馬斯克自然是人中龍鳳,但儘管如此,他成為一個英雄和一個現像,也並非其一人之功,他的成功甚至都不是偶然。他的根,植於深厚的文化土壤之中,也得到整個社會和商業環境的滋養。

既如此,中國人如果真要追趕西方科學探索和科技創新的腳步,就必須從文化和價值觀層面找尋深層次的動因。

科學精神和冒險精神,人文主義和個人主義,這些概念都非中國文化所原生,我們從骨子裡就是一個實用主義、功利主義的民族;我們的社會艷羨多金的成功者,鄙視清貧的思想者;我們不接受異想天開的夢想者,要是他們的夢想沒有什麼功利目的,那更是會受到嘲笑;我們的教育讓孩子們對理想感到冷漠,除了掙錢買車買房不知道什麼叫做「改變世界」,更不知道什麼叫批判性思維和獨立思考 ……

在我們徹底反思和重構我們的文化內因之前,在我們徹底改變我們的教育之前,馬斯克這樣的人,是不會誕生在中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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