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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桶》

我是一個很能吃的人,只可惜生錯了時代,如果我出生在戰國時期,也許可以和廉頗大將軍比比飯量。

我的自信從何而來呢?打個比方:

在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大約三四歲,一頓飯可以吃掉八個小籠包。小籠包是發麵的,包好了二兩,蒸熟了可能得有三兩。還要喝上幾口辣湯。

到了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一頓飯可以吃兩塊壯饃、喝三碗五塊錢的羊肉湯。壯饃是死麵餅,切好的成三角形,是從一張厚兩三厘米、直徑三四十厘米的圓形完整壯饃上切下來的,每塊算是八分之一;盛湯的海碗,每個的直徑大約有二十厘米,最深處超過十厘米;而當時的羊肉湯分兩塊錢的、五塊錢的和八塊錢的:兩塊錢的,放一小撮羊肉;八塊錢的,放一大把羊肉;五塊錢的居中。

到了高中,我達到了飯量的頂峰——當我一頓飯吃了一斤烙饃卷一斤鐵板羊肉、共計兩斤的食物時,我被殘忍地叫停了。可我並沒覺得飽,而且睡了個午覺醒來又餓了。

當時我的身高是一米八出頭,飯前的體重不到六十五公斤;現在年近三十了,身高沒變,體重漲了十公斤左右,一頓飯仍然能吃掉兩份蓋澆飯,厲害吧!

從小到大,我的飯量都會成為周圍人唏噓的對象,從他們的眼神中,我似乎可以透過驚恐,看到羨慕,這讓我一直認為能吃是個值得誇耀的長處。可這個長處卻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好處,反而給我的人生憑添了幾分尷尬。在家裡還好,試問出門在外,有幾個人能容忍你是個飯桶呢?

剛出國的時候,我被安排到了一個香港人的寄宿家庭里。當時我已經十九歲了,理論上是可以不用住寄宿家庭的,而中介卻生硬地給我安排了兩周,也許是為了有人可以帶我熟悉環境,也許是為了賺點回扣。但不管怎麼說,寄宿家庭的伙食實在是太完美了!我曾聽到好多留學生對寄宿家庭伙食的抱怨,內中包含了各種文化衝突和語言障礙,可我卻彷彿幸運地來到了香港一般,享受著三天火鍋、四天海鮮的優待。火鍋一般都是涮牛羊肉這些硬料,很少有丸子豆腐之流的濫竽充數;海鮮要麼是青口、要麼是大蝦、要麼是扇貝。吃得我尿酸飆升!為了彌補口味過於清淡的不足,寄宿家庭還專門給我們幾個留學生配備了老乾媽,那時候的老乾媽還沒有很多種口味可以選擇,但我們總是不厭其煩地將她消滅——一個徐州人、一個四川人、一個天津人、一個東北人,消滅起老乾媽來易如反掌。

我覺得我們吃得這麼好,主要得益於房東的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他們都在上小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過現在想想還有點對不起這兩位小朋友,因為我們每次打開老乾媽的瓶蓋,他們都會打噴嚏——嗆的!

好日子並非可以一直過下去的,由於害怕意志消沉,主要是因為經費緊張,我不得不從寄宿家庭搬出來,自己租房子住。在朋友的介紹下,我搬到了一個水景房,就是漏雨的那種。房子很舊了,房東打算拆了重建,所以並不在意漏雨的問題。我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覺得很好玩,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可以在房間里離雨這麼近。雨小的時候,水是一滴一滴的,有點吵;雨大的時候,水就會連成線。我當時也沒有個盆或者桶之類的容器,就拿了個炒菜用的鐵鍋接在下面,連成線的水聲可以促進睡眠。

沒有了海鮮和火鍋,就只能自己做飯了。在我出國前,我在一個酒店裡學了一個月的廚藝,還考了一個廚師證,對於自己的手藝,我還是很有自信的。可是我懶,而且窮,不想買菜,也買不起什麼好菜。於是我只買了一袋十公斤的大米和一盒十二個的雞蛋,然後每次都做一大鍋米飯在冰箱里放著,冷涼了之後做蛋炒飯。有的時候為了改善生活,就在蛋炒飯里放點老乾媽一起炒。有一個秘訣,就是必須先放老乾媽煸鍋。這麼老的房子,抽油煙機自然也是老得不中用了的,基本上只能聽個響圖個心理安慰,而老乾媽的油煙是可以起到「晴轉多雲」的效果的。於是每當聽到我的老乾媽下油鍋的聲音,同屋的一個福建女生就飛一般地關門關窗,然後躲在屋裡瘋狂地咳嗽。時間長了,我們好像心有靈犀,我剛打開冰箱準備伸手去拿老乾媽,她就開始咳嗽了。

炒飯再香,也有吃膩的時候,尤其是沒有蔥花的炒飯;乾媽再美,也有審美疲勞的一天,尤其是品種單一的乾媽。沒有蔥花,是因為蔥要兩三塊錢一把,那我不如省下錢來買雞蛋了。就這樣堅持了一個月的蛋炒飯生涯,我決定去找個工作賺點錢買蔥,甚至可以買打折的吞拿魚罐頭,一塊錢一小罐,我可以用來炒兩頓炒飯。而讓我真正下定決心去找工作的原因,是因為我心中的怒火。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正在專心致志地強迫自己寫作業,耳邊廂突然傳來了塑料袋的聲響,令我猝不及防。我以為是鬧鬼了,興奮得起身滿屋子地找鬼。當我看到我的大米袋子動了一下的時候,我心說不好,難道鬼不是沖我,而是沖我的大米來的?那可是一袋新買的大米,剛打開吃了一次!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大米旁邊,正要伸手給鬼來個措手不及,誰知道大米袋子里突然鑽出了兩隻大老鼠給我來了個措手不及。我一個愣神的功夫,老鼠們便畏罪潛逃了。當時把我給氣的,破口大罵老鼠全家以及祖宗十八代。這袋大米可是我一個月的口糧!十公斤我只吃了不到半斤!當晚我就借了室友的一個手電筒,滿院子地尋找老鼠洞。後來終於找到了,我便把整袋大米都倒了進去——撐死它們!

就這樣,我決定找份餐廳的工作,因為餐廳基本上都管飯,而且還可以賺蔥錢,何樂而不為呢?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那個和我心有靈犀的福建室友介紹的。當時她在一家韓國燒烤店當服務員,店裡正好缺一個廚房幫工,問我去不去。我一看專業對口,我就去了。

其實我只在那家店幹了兩天,就被做成了一道菜——炒魷魚。我自認為幹活很勤快,第一天晚上切了一麻袋洋蔥,第二天晚上切了一麻袋青椒,以至於後來我不管切什麼都不會覺得辣眼了。可是老闆娘還是在第二天晚上收檔的時候把我叫到了身邊,當時她手裡拿著錢,我以為是要發工資呢,心裡還有點小激動,誰知她竟然用一口標準的韓式英語,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明天不要來上班了!你吃得實在是太多了!」接著好像還說了些什麼,但是我沒注意聽,因為我一直面帶微笑地盯著她手裡的錢。那可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兩個晚上七個小時四十二塊錢。

老闆娘是個五十多歲,介於阿姨和奶奶之間的人形生物,她老公是個六十多歲的伯伯,也是飯店的主廚。每天收工後,兩口子就會叫全體員工和他們一起共進晚餐。一個大圓桌,五六個人圍在一起,尋找小碟裡面的菜。其他人都有說有笑地稱讚老闆的手藝,而我只知道悶頭找吃的;別人只吃一盅飯,而我卻經常往返於飯桌和廚房之間——要麼在吃飯、要麼在盛飯、要麼在去盛飯的路上。現在回憶起來,老闆娘微笑的嘴角,似乎有一絲抽搐;老闆的眼神,有點像高太公看豬八戒,透著一股子不自在。把我給炒了我還真有點委屈,雖然我飯吃得多,可是我菜吃得少啊!兩盅米飯我只需要就著一小片烤肉就能吞下去!

雖然出師不利,但這並沒有打擊我去餐館打工的積極性。於是我又在家附近,找到了我人生的第二份工作——洗盤子。

這是一家上海人開的水餃店,主創人員有三:老闆、老闆娘,以及老闆他娘。當時這條街上只有這麼一家中餐館,所以生意異常火爆,餐具也很多,這讓我練就了一些本事,比如洗碗快,比如不怕燙。眾所周知,熱水可以提高洗碗的效率,為了讓客人們可以及時用上餐具,老闆他娘要求我用純熱水洗碗,可是水很燙,當時的我細皮嫩肉得有些下不去手,反而拖慢了洗碗的進度。這時,老闆他娘關心地給我拿了一堆橡膠手套,我熱淚盈眶地接了過來,卻驚奇地發現每個都是漏的。這讓我頓時陷入了兩難的困境:不戴手套燙手;戴手套就好像用手套灌滿了水再把手泡起來。經過了幾次親身的試驗和內心的掙扎,我最終決定還是把手套戴上了,因為我發現手指頭皺起來也是挺好玩的,起碼不會疼。後來手套也戴煩了,我便又驚奇地發現,其實我早已在一次次的磨練中,不怕燙了。

我從小就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來時問好,去時再見,不知道因為這個被誇了多少次,我都不好意思往外說,怕別人說我驕傲。可是老闆他娘對於這件事似乎有不同的見解:比方說每當下班的時候,我都會對老闆說:「叔叔再見。」老闆會對我說:「嗯,再見。」然後我會對老闆娘說:「阿姨再見。」老闆娘會說:「嗯,再見。」而當我對老闆他娘說「奶奶再見」的時候卻得不到任何的回應。剛開始我以為是我聲音太小了,老闆他娘聽不到,於是我加大了音量,氣沉丹田地喊出了一句「奶奶再見」,卻依然沒有人搭理我。其實當時我並沒有很在意這件事,因為我腦子裡想的全都是回家吃飯的時候看個什麼電視劇,以及回家的路上不要忘了把二十多塊錢的工資存到自動櫃員機里。可時間久了我慢慢發現,當我在跟老闆娘說完「阿姨再見」的時候,老闆他娘會趕在老闆娘之前對我說聲「嗯,再見」。當時我覺得這種搶答很好玩,現在想來,這是不是為了顯得年輕呢?

我這麼想是有根據的,因為每天下班,我都會拿到一份盒飯。飯店有兩種盒子,一種是八百立方厘米的小盒子,一種是一千六百立方厘米的大盒子。我的盒飯,就是用米飯把小盒子填滿,然後在蓋上盒蓋之前,放進一塊半個巴掌大的豬排;有的時候沒有豬排,就用兩塊雞翅中代替。可是以我的飯量,把飯吃完了,再把盒子上的油漬舔乾淨了,也不夠塞牙縫的。就這樣堅持了一個多月,我和三位主創混熟了之後,我便大膽地請求他們給我加一點飯。我相信以我的工作態度和能力,他們一定會給我加一隻烤全羊的。誰知當我再次領到飯的時候,我本想伸出雙臂去抱住那隻烤全羊,結果遞來的卻還是一個小飯盒。不過這次這次的蓋子是掀起來的,我偷瞄了一眼,裡面竟然多了一隻晶瑩剔透的煎餃!我想他們私吞了我的烤全羊,一定是我把老闆他娘叫老了的原因!

都加了一個煎餃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還是吃不飽,可我分明把煎餃的面渣都舔乾淨了呀!幾經反思,我發現問題出在自己身上,誰叫我窮得一天只吃兩頓飯呢?

後來,我因為房子拆了要搬家,離開了我夢想中的烤全羊。本來說好的干三個月之後,把我的工資從七塊漲到七塊五的,誰知我幹了半年多,他們卻仍然生活在三個月之內……

搬家之後,再次經室友的介紹,我來到了一家火鍋店打工。這家店並沒有收工給飯的習慣,畢竟下了班端一鍋翻滾的火鍋回去,有點不太合適;而且我要在寒風中走半個小時才能到家,火鍋都涼了也不好吃了。雖然不能帶火鍋回家,但是工錢高,十塊錢一個小時呢!

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北京人,身材武短,但火氣很大,動不動就罵人,因此我特別看不起他:罵了四十多年的人,居然還帶髒字,這分明是語言表達能力的匱乏。不過他有個絕活,就是可以嘴裡不閑著,連罵幾個小時不用喝水也不用上廁所,而且還不耽誤手裡的活兒。我猜他火氣這麼大,肯定是和火鍋以及兼職燒烤這兩個職業有關。剛開始我還覺得煩,因為飯店裡有個電視機,放著國內的電視節目,他的罵聲使得我總是不能準確地聽到電視里在說些什麼。不過時間長了,也能夠從中發現一些好處,就是我可以一晚上都不用說話,因為跟他交流的時候我總會被好多我沒有聽過的語言迷住,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想自己要說什麼。

我每天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擦桌子。本來我以為我擦得挺好的了,可是經他的調教後,我對擦桌子這項技能又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原本我擦桌子的方法,就是先把桌上用過的紙巾和餐具都放到火鍋盆里,然後搬到後廚的水池裡去,再用滿是油漬的抹布在桌上畫圈擦。我曾經想要嘗試把這塊可憐的抹布給洗乾淨,可是洗了半個小時,換了五次洗潔精,抹布還是油油的,我猜它應該是不想被洗乾淨吧。這樣擦下來,桌子上便留下了一個個油畫的圈圈,遠看近看都很有藝術感。可是老闆卻不欣賞我的這種藝術,反而污衊其為塗鴉,看來他對藝術的理解與我不同。於是他奪過了那塊原本屬於他的抹布,一邊罵我,一邊給我展示他的藝術:就是沿著桌子的短邊,一抹布橫跨,然後再拉回來,再橫跨,再拉回來。就這樣邊罵邊替我擦了兩張桌子。至於他罵的是什麼,我其實沒怎麼認真聽,我當時只是由衷地期待著他可以幫我擦完所有的桌子。可惜他並沒有,只是把抹布往第二張桌子上一摔就回後廚去了。在他漸行漸遠的罵聲中,我端詳起這兩張桌子來:由於是油印直線條,確實不像剛才那麼容易看出紋理了。原來他是印象派!

沒過多久,店裡招來了第三位員工,負責洗碗。由於他主戰後廚,我主戰前廳,我們很少有交流。其實也沒有必要交流,因為他當天就被開除了,因為據那位介紹我來的室友說,新來的小伙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對老闆說:「你可以說我哪裡做得不對,但是你不能罵我。」這種精神,實在是令我汗顏!

正當我在火鍋店幹得風生水起,工資漲到了十塊五的時候,我的另一個室友給我介紹了另一個洗碗的工作。本來我是拒絕的,可當她說到「十二塊錢一小時」的時候,不得不承認我動心了,開始幻想起我走上人生巔峰的那一刻了!誰知世事難料,當你覺得自己要走運的時候,往往卻是倒霉的開始。

那天下午,伴隨著天邊的火燒雲,我來到了這個飯店試工。果然是大飯店,廚房裡就有二十幾個人,分管好幾種菜系。而我的職責,就是洗碗助理——幫主洗的大姐準備好她想要洗的那一撥碗,井井有條地擺放到洗碗機的托盤裡,然後溫柔地推給她,使她身心愉悅地把這撥碗放到洗碗機里去,蓋上蓋子,按下按鈕。雖然使命神聖,但我並不圖什麼虛名,只要給夠工錢就行了。收工的時候我才知道,相比於工作餐,工錢還是其次,因為一大桌子的菜,就好像婚宴一樣豐盛,而且飯盆就放在桌上,想吃幾碗飯都可以。於是我當即下定決心,從火鍋店辭職,來這裡干!

第二天,我一覺醒來,洗了個熱水澡,讓自己精神煥發,然後鼓足了勇氣,給火鍋店老闆打了個電話。打電話前我專門查了一下當月的話費餘額,確定了通話時間是可以超過預期的老闆罵我的時間的,便撥通了電話。我把耳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小,然後故作鎮定地對老闆說,我要去那家大飯店做洗碗助理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了!然後摘掉了耳機,放在了桌子的盡頭,卻仍然可以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叫罵聲。由於他的語速較快,具體罵的是啥我沒聽清楚,但我記得他最後說了句:「我現在就給那家店的老闆打電話,他們不會要你的,你抓緊滾過來上班!」說完便掛了。其實我當時並沒有把他的話當真,而且我自認為也滾不了半個小時的路程,所以並沒有搭理他。然後充滿希望地在家等待著大飯店的召喚。

一晃七八年過去了,可能是我中間換過一次電話號碼的緣故,我至今仍然沒有收到大飯店的召喚……

經歷了世態炎涼,失敗和成功到底是不是母子關係,我已經很模糊了。從邏輯上講,我同時失去了兩份工作應該算是失敗了的吧,失敗了之後就應該迎來成功了的吧。但是這個階段的失敗應該好像還沒生孩子,甚至可能還只是個小女孩,顯得很不成熟。但是我要吃飯,我不能像她這麼不成熟,我要學會反思。反思得出的結論就是——我可能有點貪得無厭。魚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我是懂的,但是碰到事情,怎麼就迷茫了呢?於是我開始想,我到底是要管飯,還是要更高的工資呢?經過幾夜的輾轉反側,我想通了:算上買菜做飯花的功夫和水電煤氣費,我一小時的工資也不夠我吃頓飽飯的。那我還是應該要管飯呀!於是我本著「飯必須管,工資少點就少點」的原則,又在唐人街的繁華路段找到了一個洗碗的工作。

當我走進那家飯店時,我突然發現,老牌飯店就是不一樣!雖然處處破舊,還飄著一股發霉的味道,但是從那地毯、那桌椅、那壁畫,依然可以看出它曾經的奢華。但我知道,我不能留戀這些,我是來要管飯的。老闆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至於他的相貌我實在記不清了,因為我就跟他接觸了半小時。事情是這樣的:我按照他的吩咐,徑直來到了廚房的水池邊,先是向廚房裡工作的兩個大叔問了好,雖然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但是這並不能影響我的激情。看著滿滿一水池的鍋碗瓢盆,我會心一笑:這有何難,別忘了我可是不怕燙的。於是我抄起了水池邊上唯一的一個洗碗工具——鐵絲球,搓起了電飯鍋內膽。其實當時我的內心是疑惑的,鐵絲球會不會把電飯鍋內膽給搓掉漆了呢?正當我努力尋找問題答案的時候,老闆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身邊,獅子吼狀來了一句:「你要賠我的鍋啊!」我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我還吃得上飯嗎?正在我為飯驚慌、拿著鍋的左手和拿著鐵絲球的右手正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中、氣氛凝固之時,老闆冷不丁地推了我一把。要不是我當時穿著廚房專用鐵頭防滑鞋,我沒準就會摔倒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沒準手在摔倒的過程中想要扶著什麼卻正好摸到了刀;沒準我一看「不好!是刀!」於是慌忙把手撤開,可刀卻偏偏已經被我的手帶了下來,而此時我的手忙著去撐地面,顧不得掉下來的刀,於是刀就不偏不倚地插在了我的腹肌分塊處。聯想到這些,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於是出於對雞皮疙瘩的過敏反應,我扔下手中的鍋和鐵絲球,也推了他一下。然後,他倒了!

後來的事情在我的努力回憶中,漸漸露出了一絲端倪:老闆倒下的那一刻,我自然是落荒而逃的,理論上旁邊那兩個大叔應該過來扶老闆一下吧,可我卻偏偏聽到了兩聲:「哼!」另外,水池邊上除了鐵絲球也沒有別的洗碗工具呀?莫非……?

當然,這個老闆也沒發給我那半小時的工資,我是可以理解的啦,畢竟是要用來抵電飯鍋內膽的錢啦,也許還有醫藥費啦。但是我人生中經歷過的最後一個飯店,我沒刷碗,也沒對雞皮疙瘩過敏,卻也沒收到工資,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隔了一條街,我又找到一個新的飯店。是的!沒錯!又是管飯的那種!飯店的老闆是一個年輕帥氣的東北小哥哥,如果那時候「富二代」這個稱呼像現在這樣流行,那我應該可以把他歸類其中吧;老闆娘是一位漂亮的東北小姐姐,如果那時候就有「女神」這樣的稱呼,那她應該當之無愧吧。當時是老闆打電話讓我去試工的,由於工資不算很高,也就十塊錢一小時,我沒有明確答應,說先試一下看看合適不合適吧。但當我一進門,看見老闆娘從樓梯上走下來,兩條修長的腿籠罩著一層黑絲的時候,我就覺得沒有什麼不合適的了!

這一次,我的工作又是切菜,仍然是一麻袋青椒擺在我面前。看到青椒的那一瞬間,我有些按捺不住驕傲地笑了出來,特別想要跟在場的所有人顯擺我可是切青椒出身。「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天津的大廚、山東的油鍋師傅、東北的洗碗工和東北的服務員。至於我是怎麼知道他們是哪裡人的,我當然不是用「問」這種低端的手段,聽口音也就聽出來了。但是我是個嚴謹的人,我需要求證。當你在知道答案的時候,「求證」這件事也就變成了炫耀的資本。可炫耀換來的卻是:「你哪兒的?」「江蘇徐州。」「哦,南方人。」語氣中,讓我感覺有一絲輕蔑,以至於我後悔在「徐州」前面加上「江蘇」這兩個字。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個字的原因,當天晚上,在我目不轉睛地切青椒的時候,大廚路過我的身邊,用老闆們常用的力道推了我一把,說到:「你個南方人,別在這兒練刀工了。」這次我手裡有刀,反而出奇得冷靜,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像上次那樣一揮手,我可能就吃不到說好的管飯了。

說道管飯,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大廚信誓旦旦地對在場的所有人說:「我給你們做我最拿手的面片兒湯喝!」當時我努力的追尋他的目光,希望和他能有短暫地對視,然後他會被我真誠的眼神打動,盛面片兒的時候能多來點乾的,可是他好像刻意避開我的視線一樣,並沒有搭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影響了我的食慾,一小時後,他們都說面片兒湯好吃,我卻覺得,為啥不幹脆來碗炒飯呢?難道真的是南北差異?一定是因為「江蘇」那兩個字!以至於我試了兩天工,也沒拿到試工錢。

吃一塹長一智,後來再有人問我是哪裡人,我都會像準備好了無懈可擊的答案一樣告訴他:「徐州人!」

有兩件事一直令我很感激:

一,當年我離開火鍋店的時候,隔了幾天,我去找老闆要最後的工錢,老闆氣哼哼地對我說:「我就知道你得回來要,沒我這二十塊錢你就活不了!」說完,把二十塊錢扔到了我的面前。後來我根據他說大飯店不會要我的預言聯想,如果沒有那二十塊錢,我可能就真的活不了了!

二,火鍋店的老闆,要求我把客人沒吃的完整的包子端回去,他好重新加工了再去賣。可當我端著包子路過正在切菜的老闆娘時,老闆娘小聲地用一口清脆的山東普通話對我說:「你餓不餓,拿過來我給你熱熱。」

雖然這聲音很小很山東,但卻有如天籟,足以讓我銘記一輩子!

20160903

編入《夢醒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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