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渡丨忘憂草

今日的紅笙百無聊賴，一邊托著香腮趴在桌子上，一邊念叨，最近沒有什麼意思，故事聽得都不盡興。這時，一個新晉陞的小無常在店門口探頭探腦，然後小心翼翼地邁進門來。

「紅笙姑娘，我來討杯茶喝！」紅笙頭也沒抬，回頭向屋內喊到「小九，給小無常兩杯浮生夢。」話音剛落，便見一美貌女子，自後廚端茶而來。這女子正是那隻為情復仇的小狐狸，鳳妍。

小無常戰戰兢兢地坐在桌邊，以為紅笙不喜，便再沒有搭話，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客棧中一時陷入了安靜。

鳳妍看看這個氛圍，噗的笑了出來，「無常弟弟，你不必害怕，她不是生你的氣，只是有些無聊罷了。」「紅笙，你看看你給人家嚇得。」紅笙這才回頭看了鳳妍一眼，「現在不叫紅笙姑娘啦？」又對小無常說到「你不必害怕，只要你不像這隻小狐狸一樣蹬鼻子上臉，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說完還拋了個媚眼，羞得小無常紅著臉低下頭。這越發引得紅笙大笑。

「誒，小無常你後面這個男子是株忘憂草？」小無常點點頭，「是的，」聲音低不可聞，「他本是忘憂草得道的，可惜自願墮了紅塵，這才到冥界來。」「這倒是有趣，小草，你叫什麼？」男子聽到「小草」，嘴角抽了一抽，但是顯然也是聽過紅笙的，也沒有多說什麼，就將自己的故事緩緩道來。

男子名叫君冥，原是長在山中的一株忘憂草。那一年天降大旱，方圓百里都不見水源，土地皴裂，餓殍遍野。君冥那時修鍊剛有所成，雖開了靈智，無奈草木本體限制，無法離開生根之地，只能祈禱天降甘霖，以全自己性命。可惜天不從人願，乾旱始終沒有緩解。

正當君冥奄奄一息的時候，忽然天降神女。只是神女的降落姿勢有點不對，是滾落在君冥腳下的。君冥縮了縮腦袋，沒被旱死，不會被壓死吧。只見那個神女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四下望了望，小聲嘀咕了句「還好沒人看見。」君冥最終還是沒有忍住，笑出聲來。神女低頭看見這株嘲笑她的小草，有點尷尬，偏偏又強裝大怒，訓斥起君冥。剛開始君冥還樂不可支得看著她，後來漸漸就失去了意識。

神女訓了一通，發現君冥沒了回應，才注意到君冥快要被渴死了。於是急急忙忙將隨身帶著的小葫蘆取下來，往君冥的根部澆了點水。因是神水，帶有靈氣，君冥受到滋養恢復不少，修為也漲了些許，竟然化成了人形，是個胖嘟嘟的男娃娃。神女一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人家都說忘憂草又叫黃花，怎麼你這個黃花是個男的？」君冥暗自翻了個白眼，誰知道這都是化形成女子的植物，怎麼他就偏偏是個男的，不過看在她剛剛救過自己一命，又助自己化形的份上，不跟她一般計較。

神女笑夠了，就牽起君冥的手，「走吧，這裡也沒什麼呆的，我奉王母的命令，給龍王送去甘霖之源，解人間大旱，順便驅除旱後瘟疫。你這棵小草就跟我一起吧，省的我一個人無聊。」君冥暗自為王母的眼光擔憂，派了這麼一個活寶下來，也不怕搞砸了差事。雖然如此想，君冥還是乖乖和神女走了。

為了人間瘟疫，神女在人間呆了三年。這三年，君冥修為精進，又添功德，早已修成成人的樣子。神女給他取了君冥這個名字。他也知道了神女本為王母的貼身侍女青鸞。那次從天上滾落，是因為化為本身青鳥下凡，卻遇到救火，為了躲避，不小心就那麼滾到了君冥腳下。說來也是一段緣分。三年間，治病救人，瘟疫已消，青鸞就要回天庭去了。臨走時，她囑託君冥，一定要潛心修鍊，希望早日在天庭見到他。

君冥原本對修鍊是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可是在此之後，他時常想起青鸞滾在他身邊的樣子，一瞬間，他有了非成仙不可的理由。

君冥有神水為助力，之後不到百年便歷了雷劫，飛升成仙。升到仙位之後，君冥才知道青鸞被貶下凡的消息。青鸞確實是沒辦好差事，因為她救了自己的神水原本是甘霖之源，這樣給龍王的便欠了一分。原本天下大旱已解，青鸞又救人施藥，足以功過相抵。但是青鸞自小伴於王母左右，受人妒忌，就有人拿她在人間時有小童隨從，說她動了凡心，又因私心動了甘霖。王母雖知道青鸞情況，但是又不好太過袒護，只能罰了青鸞。

君冥至此在天庭，忽然感覺有些茫然。後來，天庭便出現了一位喜歡人間的神仙，他日日化作凡人，去人間四處遊盪。

一日，在君冥正在街上走動，忽然一個人就滾到了他的腳下。君冥還未來得及說話，一張熟悉的臉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睛。那是青鸞，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可惜青鸞只是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便轉身跑掉了。君冥一時被巨大的喜悅淹沒，竟然忘了跟上去。

過了幾天，君冥才知道，青鸞投胎於一個農戶之家，後來父母雙亡，她便入了知府府中，做了一名丫鬟。

青鸞還是不改自己小事迷糊的風格，時常做錯事，不是偶爾打破了茶杯，就是不小心迷路把餐食送錯，因此總是受到懲罰。青鸞依舊是大大咧咧的，不管受到什麼待遇，有吃的就能讓她樂呵一天。君冥看到這樣懵懂的青鸞一時有些忍俊不禁，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雖不重，也引得君冥揪心不已。

無法，只能在夜裡假裝救世的大俠，來結交青鸞。時不時送她一點小點心，順帶治好她受的傷。君冥甚是享受青鸞崇拜的目光。慢慢熟悉了之後，青鸞會嘰里咕嚕地跟他說起府中的生活，大大小小，瑣碎無比，君冥卻聽得津津有味。

後來一天晚上，君冥又來看青鸞，發現青鸞換了一件簇新的翠綠紗裙。青鸞開心地跟他炫耀，說是少爺賞的。原來，青鸞那天又送錯了餐食，被管事的婆子責罵，順帶還打了幾棍子。青鸞自知又做了錯事，便一聲不吭。恰巧府中少爺自路上經過，見了這一幕，問清原因，笑著說無妨，現在也難得見到如此赤子之心的丫頭，於是便下令將青鸞升為自己的貼身婢女，平時打打扇，添添香就可以了，還賞給她一件新衣服。青鸞說少爺真的是個好人。君冥也很替她開心，現在不用害怕她犯迷糊了。

君冥依舊每日來看青鸞。青鸞口中的瑣事慢慢地只和她的少爺有關。少爺很厲害，會寫詩的；少爺會醫術哦；少爺還會畫畫，你看這是他給我畫的小像；少爺會武術，很厲害的；少爺竟然還熟讀道法佛經，論道時，連高僧都讚不絕口呢。君冥很想問一問，這些就厲害么？你以前不也是都會么？還會唱歌跳舞，彈琴下棋呢。君冥隱隱有了不安的感覺。果然，一天晚上，青鸞紅著臉跟他說，少爺說他喜歡我，他一定會勸服夫人，將我娶進門，只娶我一個。君冥心中酸楚不已，只能鼓勵她幾句，就匆匆離開了。

第二天，君冥以遊俠的身份去結交了少爺。一天相處下來，發現這個少爺果真是溫文爾雅，又博學多才。君冥漸漸安下心，青鸞這世本就是凡人，如果得到一個真心人的庇護也是不錯的。當夜，君冥祝福了青鸞之後，就借口雲遊四方離開了。

君冥一走就是人間的五年，他也知道青鸞這世只能和凡人在一起，卻又無法面對內心的感情，只好如此逃避。五年後，恰好王母有事差君冥下界一趟，君冥無法抑制相思之苦，打算偷偷去看望青鸞。

再次來到知府家附近，才知道當年的少爺已經舉家遷移到京城去了。到處都在傳聞，知府的公子才華出眾，得皇上青眼，已經步步高升了。城中處處傳聞知府少爺平步青雲，卻沒有當初那個小丫鬟的故事。君冥打算去京城看看，在無意之中見到一個乞丐。那乞丐在聽聞城中故事時，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君冥暗暗留了心，後來他在乞丐的口中聽到了故事的另一個版本。

當今的皇帝痴迷仙法，遍尋天下道法高深之人。恰巧知府少爺對道術上有些學問，敬愛道家，因緣際會之下，結識了一位道長。道長的法術倒是相當厲害，只可惜修鍊的並非正道，而是以吸食小仙和靈妖的精魂法力來增加自身修為。原本那道長是雲遊去了的，故此君冥入府的時候並未見到他。兩年前，那個道長回來，見到了青鸞，便一眼看出青鸞精魂純凈，非一般女子。於是蠱惑知府少爺，說自己雲遊學到煉丹之法，可以益壽延年。少爺可以推薦他去皇帝身邊，從而平步青雲。少爺大喜，問道長煉丹的方子，道長只說需要一個陰時女子守爐即可。少爺尋遍府中，發現青鸞正是陰時女子。於是請求青鸞去守爐。青鸞自是欣然答應。不想道長包藏禍心，名為守爐，實則以丹爐為引，慢慢吸食青鸞的精氣。青鸞自覺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暗自思量，不小心撞破了道長的秘密。青鸞本想求助少爺，可惜，當時少爺因獻丹有功，正準備接受封賞，根本無暇顧及青鸞。而且富貴榮華早已迷了雙眼，如何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婢女。青鸞只好偷偷逃出府外，乞丐因受過青鸞飯食之恩，幫她躲避，便知道了這些事情。無奈少爺在城中勢力頗大，青鸞最終還是被抓了回去。青鸞的精氣已失大半，索性被直接投入了丹爐之中，給煉成了丹藥。也正是憑藉此丹，道長榮升國師，少爺也連升多級，搬去京城。

君冥聽聞，氣血上涌，幾乎站立不穩，更是嘔出一大口心頭血。一念起，君冥直接去往京城，屠盡了少爺府中大大小小七十幾口人，又割了那道長的頭顱，掛在皇宮之上。人間差役自是找不到兇手，但是君冥的所作所為卻是觸犯了天條。青鸞下界，本因被誣動了凡心，於是歷的是一世情劫。少爺雖是情劫，但與道長作惡多端，又殘殺神女，被君冥殺死也可說的過去，可惜其家中數十口人確實無辜。君冥罪無可恕，自斷仙根，就此墮入人間。王母不忍他和青鸞如此遭遇，便許下一世情緣給他們，但是君冥要入冥界，浸入忘川之水受苦百年，而青鸞則看守瑤池，二人百年不能相見。就這樣，君冥才到了這忘川渡。

君冥飲過浮生夢，便入了忘川。紅笙時時看到他在水中仰著頭浮浮沉沉，唏噓不已。直到後來有一日，一個穿著翠綠衫子的女子跑將過來，卻不小心滾成了個球，堪堪站穩，便沖忘川喊到「小草，我來找你了！」

「忘憂忘憂，有情才能忘憂啊！」紅笙低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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