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牆塗鴉，一場官司

在法律面前，紐約的塗鴉是藝術嗎？

文 | 北美陶哎哎

（本文於2018年1月17日，首發於個人公眾號「北美陶哎哎」）

誇張變形的英文字體，光怪陸離的人物形象，色彩艷麗的噴漆，前衛大膽的表達，…… 在紐約皇后區一棟大型倉庫樓的外牆上，塗鴉者們留下了一幅幅具有強烈視覺效果和張揚主題的碩大壁畫。

5Pointz 已經在紐約鼎鼎大名十幾年之久。紐約市以及全世界的街頭藝術家們紛至沓來，留下他們彰顯個性的塗鴉作品。有一些塗鴉作品只展示一天，有一些會持續留下一年甚至好幾年。

對於允許他們在這個倉庫外牆上作畫的倉庫老闆Gerald Wolkoff來說，這些塗鴉者們不是深更半夜爬上公共設施偷偷塗抹的叛逆青少年，不是夜半時分在地鐵站台的牆壁上鬼鬼祟祟噴圖的憤世嫉俗者。相反，老闆和塗鴉者們的共識是，這是藝術，塗鴉者們是藝術家。

這些塗鴉作品讓這個大倉庫，在過去的十幾年間，成為了所在街區獨特的建築風景，5Pointz 隨之成為了紐約的一個熱門景點。更多人的關注，也給了塗鴉者們充分的創作市場和環境。在2014年以前，一切都恰逢其時。

可是這個倉庫大樓在4年前經歷了被拆除的命運。而曾經在倉庫外牆上的這些塗鴉作品，成為了此刻美國一場官司的焦點：塗鴉，這種臨時性的噴漆繪畫形式，到底應不應該被作為藝術看待，從而受到美國聯邦法律的保護？

最近這些年，不乏大型廠商品牌在做產品的營銷廣告時，會從塗鴉作品中汲取靈感和創意。越來越多的美術館、畫廊、拍賣行開始收藏和展示塗鴉作品。有小部分知名的塗鴉者，地位和收入堪比明星。

塗鴉在生活和學術以及法律層面被討論是否應該被認可和保護，已經說明塗鴉這種形式在藝術領域被接受的程度。

回望70、80年代的紐約，夜不歸宿的小阿飛們，用從工具店裡偷出來的噴漆，或者自己用簡陋的材料做個山寨噴漆，半夜在隧道、大橋和地鐵站里胡寫亂畫。

90年代，塗鴉成了紐約市警局的重點打擊對象，一時間塗鴉數量驟減。但也正是那個時候，一位紐約房地產開發商，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倉庫老闆W先生，率先允許當地的塗鴉者們，在他擁有的位於紐約長島的一棟大倉庫樓的外牆上作畫。倉庫大樓是他個人的私有財產，他有權決定如何布置倉庫外牆。

到了2002年，有位藝名是Meres One的塗鴉者（下文就稱呼他「僅一位」吧），被倉庫老闆W授權，從而接管並創辦了5Pointz塗鴉藝術中心，5Pointz的含義就是代表紐約有五個區。

老闆W讓「僅一位」負責挑選塗鴉者、分配每個塗鴉者的作畫空間、並且決定每個作品可以在牆上保留多長時間。對塗鴉者們的要求僅三點：內容不涉及色情、政治、宗教。

「僅一位」管理得井井有條，也會及時清除周邊一些非法的塗鴉。在接下來的十年，作品高產，新塗鴉不斷在牆上覆蓋老塗鴉作品，有一萬多個塗鴉作品在這個倉庫外牆上被先後展示過。

這裡已經不單單是吸引各地的塗鴉者們，不少嘻哈音樂人也慕名而來。好奇的遊客們就更多了，把這裡當成是一個可以體驗地道紐約感覺的旅遊熱點。

不過，隨著紐約曼哈頓的房價和房租愈發高不可攀，長島市漸漸從一個有藝術氣息的工業濱水區，轉型成了在曼哈頓工作的人們逃離高房價的居住區。2013年，倉庫老闆W打算順應趨勢，拆除大倉庫，在這塊地上新造兩個高級住宅公寓。

「僅一位」和塗鴉者們希望保留塗鴉作品、阻止倉庫被拆除，於是提起訴訟。紐約東區法官頒布了臨時禁止拆除令，但後來又撤銷了，老闆W隨即用白色漆刷在所有外牆上，把塗鴉作品全部覆蓋掉。

「僅一位」又帶領塗鴉者們重新起訴，狀告老闆W惡意毀壞他們的作品，請求法庭判決老闆W違法，賠償他們財務損失、精神和名譽損失。

老闆W說，每個告我的塗鴉者在他們自己作畫時，也都是把之前的塗鴉者的畫，像刮大白一樣塗白，然後在上面作畫。十幾年來都是這樣。現在我塗白了，他們就來告我。

2014年，老闆W不由分說把倉庫給拆了。

時至今日，這個訴訟，懸在一個法案上。美國版權法里有一個視覺藝術家權利法案，裡面規定，如果一件藝術作品是「被認可的藝術作品」，就可以援引這個法案，那麼擁有這個作品的藝術家就有權保護其作品不受損害。

但在這個法案里，並沒有明確規定什麼樣的作品是「被認可的藝術作品」。而且法庭對於這一類的歷史判例也比較少。那麼爭議就來了，「被認可的藝術作品」的定義是什麼？由誰來定義？5pointz的每一件單獨的塗鴉作品是藝術作品，還是5pointz作為一個整體是藝術作品？

去年十月份開始，官司持續了三個星期。原告說，這些作品已經達到了藝術作品的標準，塗鴉者們當年有權得到90天的書面拆除通知，那樣就有機會和時間可以移除或者及時保護他們的作品。被告說，這些原告們當時早就知道這個倉庫將會被拆除；況且，把前一個人的作品塗白，然後畫上自己的作品，不是原告們一直在做的事嗎。

今年，法官會做出最終裁決。究竟會怎麼判，將意味深遠。如果法官的決定是站在藝術家一邊的，那麼對於美國塗鴉界來說是一次勝利，不僅僅是這些塗鴉者們會得到賠償，也可以為塗鴉正名，幫助擺脫塗鴉在一些美國民眾心中的負面印象。不過恐怕以後，很少有大樓外牆再允許塗鴉了，畢竟沒有人想要吃官司。

現在這塊地上，即將取而代之的是兩棟現代摩天公寓大樓。新公寓樓的名字，還是5pointz.

作者簡介：北美陶哎哎，電影製片人，電台主持人。新浪財經頻道專欄作家。坐標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