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組第三輪第一組B2《民間主題》
關鍵詞:月亮
「月亮還需要在夜裡積累
月亮還需要在東方積累」
行將日暮的時候,老白死了。榆北想找個好地方把它埋了,然而山崗上布滿嶙峋的巨石,連適合落腳的地方都難尋得。
罷了,師父說過身後事不足為意。人況且這般,一匹馬就更是如此。
老白死前半個月就已經失去了神采,趕路時踏出一串串虛弱又凌亂的蹄印。可真到了要走的時候,它不過是身子一垮,嗚咽了幾聲。榆北不由得回想起師父,那個知天下事,事天下人的老傢伙,總愛講一些生死的大道理,可真到臨了那一步時,喉嚨里斷斷續續地拉扯出聲響,眼睛望著月亮,似乎還有千言萬語想要表達。
半年前師父走了,現在老白也走了,他們都耗盡了年華追尋那個永不見天日的傳說。如今算盡天命,終於等到了扭轉乾坤的機會……榆北抱著那柄一人多高的巨劍,心底已經沒了希望,他的準備還不足,沒法一個人承擔這樣的責任。遠處夕陽西沉,山崗上的光線一寸一寸收緊,榆北背靠著老白坐了下來,眺望著平原上的都城,那座城市經歷過繁華與變故,如今只余喧囂中的沉默。
師父說過他是十六年前從都城出發的,更久之前皇帝要求他寫一部史詩,從上古傳說歌頌到那時盛世。可是師父心裡明白,從來沒有什麼盛世,他感覺有什麼本該廣泛散布在民間的力量被抽空了,他感到帝國的氣運一日不復一日。但在搜集那些上古傳說的時候,師父猜到了問題所在。
「鵬鳥究竟有多大,誰也說不清楚。」榆北還記得師父第一次對他講起他們旅程的終點時的神情,似乎有些癲狂,但又無比篤定。「但可以確定的是,它飛的足夠高,遠遠高過那些雲層。」他的聲音不似說起修身齊家時那樣溫潤平和,那聲音輕柔而神秘,似真似幻。「大鵬載著的,是永遠身處子夜的人,或者說,神仙。」
「師父,」彼時尚年幼的榆北皺起了眉頭,「怎麼會有人總是身處子夜?」
「西嶺山尚未日落的時候,都城人家都已經點起了蠟燭。」榆北的腦殼被輕輕敲了一記,似乎是師父在責怪他的不開竅。「這鵬鳥飛過都城時,都城正是子夜時分,待它飛到西嶺山,西嶺山又到了子夜,至於它如何又飛到了東海……總之那時東海也恰好處於子夜了。」榆北聽得雲里霧裡,又感覺師父自己也不甚了解,只是不敢再問。
「月光照耀下,正是瞞天過海的最佳時機,那神仙有這般吞吐山河的手段,卻無半分福澤蒼生的仁心。身為神仙,行的卻是竊賊勾當,永遠躲避在月色下,施展幻術隱蔽自我,不斷竊取我朝氣運,因此蒼生千年受苦,盛世只成空夢。」師父本是一介書生,那時卻也青筋暴起,「我們這趟旅程,便要尋得這惡鵬鳥,誅殺那不仁仙。」
年幼的榆北又撐起寬大的麻布衫,撓了撓腦袋,「師父,這世上真有那大鵬鳥?又真有那神仙?還有幻術,都是些啥呀?」
榆北此時又想起當年師父那副吹鬍子瞪眼的表情,那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知從哪兒就掏出了這把一人多長的巨劍,劍身黑黢黢的,看不出有什麼神兵利器的潛質。
師父說,這劍名為「桑樹」。
師父說,僅有一個晚上,桑樹可以載著他們師徒二人直上雲霄。
師父還說,到了那一個子夜,御劍到了大鵬鳥的背上,便要那神仙的血染紅月亮。
榆北至今回想起來,都覺得師父當時的氣勢攝人心魄,大概也是從那一刻起,榆北真的開始相信了這個傳說。
倒是師父自己,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信念時強時弱,心裡生出了疑慮。榆北明白,師父這是老了。他們追逐著月光,在每一個子夜伺機待發,這樣的生活里,師父衰老得很快,有時小憩時師父也會突然驚醒,嘴裡念叨著:「真有那惡鵬鳥,真有那不仁仙……」
半年前在東海,正是子夜,木船被大海撕得粉碎,其實那時離岸邊還不遠,只是師父沒法再堅持了。
「都城旁,莽鱗山,百木觀,故人……」這是師父臨終前榆北為數不多能聽清的幾句話。
根據師父最後算到的命數,御劍九天就在今夜。榆北抬頭望了眼天空,太陽已經落下山去,月亮在雲層的遮掩中隱隱約約透出光亮。榆北緊緊盯著月亮,那雲層竟在瞬息間飄散了,月光徑直攝入榆北的眼中,他聽到心中似乎砰地傳來一聲震顫。
就在今夜了,榆北心情忽明忽暗,他摸了摸身後老白的身體還有溫度,但決定不再逗留。
百木觀位於莽鱗山的山頂,並非什麼風水寶地,倒是避世的好去處。
榆北沿著陡折的山路一路登上山頂,只見一個破舊的園子,幾處牆壁已經塌陷,牌匾上寫著的「百木觀」三個字也已經模糊到難以辨認。
榆北心中有些失望,但眼前情景卻又正符合他之前心中的猜想,師父的故人,若是住著貴氣的宅邸,恐怕更要讓他詫異了。
敲門聲剛落,那扇厚重而遲緩的門便開了一條縫,一個和榆北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從裡面伸出頭來,他將榆北上下打量了一番,正要開口問詢,目光卻掃到了榆北身後背著的巨劍。
榆北還沒來得及自報家門,那扇門又嗡嗡地閉合了。
不一會兒,那年輕人又打開大門,「我師父說,你可以進來了。」
「我叫榆北,我師父派我來的,他臨終前算到那鵬鳥就在今夜掠過莽鱗山上空。」榆北對面的一老一少都穿著普通的道士長袍,老人長眉長髯皆是花白,年輕的一副黝黑的臉龐,倒像個穿著道袍的莊稼漢。
「見到這柄『桑樹』,我就知道是你了。我是你師父的朋友,後輩們叫我祁老,這是我徒弟,呂牧。」
榆北打了招呼,祁老接著說道:「半年前,你師父的命燈滅了,當初我就勸他放棄那種周遊天下的法子。與其追著月亮,不如就在這一個地方守著,反正不管哪裡子夜都會到來,說不定哪一天就正好撞上了那鵬鳥。你師父那法子啊,終究耗盡了他的心力……」
祁老一時間唏噓不已,眼神飄忽似在追憶過往,旁邊看起來木訥老實的呂牧開口繼續為榆北說明,「百木觀,說是道觀,實為劍庄。莊裡只有一個人鑄劍,以前是師父,現在是我。劍以樹木命名,這麼些年來,莊裡一共也就鑄成兩柄劍,你身後的『桑樹』就是其中之一了。」呂牧說完這一通話,便閉口不言,榆北再想寒暄幾句,只得了些禮節性的回復。
百木觀是個四方的院落,園中多草木,夏日裡本是一片亂中有序的蟲鳴聲,卻在剎那間安靜了下來。祁老也猛地從追憶中回過神來。「敘舊來日方長,子夜將至,那鵬鳥就要來了。」祁老的發須在道觀寒酸的屋舍中飄揚,像是將要出征邊關的將軍,「『桑樹』化為飛劍最多只可載兩人御劍而飛,到了那鵬鳥背上,還需你們年輕人奮戰,我們這些老輩們花了一輩子鑄劍,尋路,現在要拜託你們為蒼生求一個太平了。榆北,你去院子里準備御劍。呂牧,我還有話和你說。」
房門在身後閉合,榆北回頭看了眼那間茅草為頂的寒酸屋舍,雖然破舊,可屋內屋外卻像是兩個世界,房門鬆鬆垮垮的合著,屋內的聲響卻一分一毫也無法傳出。榆北解開裹在桑樹上的層層麻布,心中感嘆祁老不愧是能鍛出如此飛劍的人物。
師父從沒教過榆北如何算天命,至於如何使劍,如何御劍就更是絕口不提。每每榆北問起,得到的回應總是「到真需要你御劍的那天,手握著桑樹的劍柄就好了。」
榆北看著劍身上果真匯聚起星輝月芒,一寸寸地盈滿,他突然感到鼻頭一酸,又想起那個老人跋山涉水地追尋,他的世界裡,夜晚過去,還是夜晚。
他有時說些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但更多的時候,他講春天如何播種,秋天又怎樣收割。他講都城市井裡的故事,也講山野上的農家的辛苦生活。在他們旅途的白天里,他們拜訪的就是這樣的鄉野人家,有些人見到老白背上那無鋒的巨劍就將他們拒之門外,也有豐收的年頭裡擺出臘酒的熱情招待。
師父酒量平平,有時醉意上涌,便扯下一塊麻布贈詩給這些人家,醉意到了最酣暢之時,還要說起自己為天下尋回氣運的大計。只是不管師父說些什麼,那些農家人總是跟著他一起大笑,他們不懂詩與字的好壞,也不知氣運是什麼飄忽的玩意兒,但他們的笑容是真誠的,那隨著莊稼一次次收割而變得更加深刻的笑褶可以證明。
每當又從這樣的人家上路,師父總要在老白的背上怔怔地出神,他喃喃自語,又像是說給榆北聽,「等誅殺了那神仙,這些人家也都不必在為災年擔驚受怕,但他們已經在沉默中度過了這麼多年,得有人講他們的故事。這就是我們要寫的詩啊,民間主題,一個緘默的眼神,就是那麼多代人……」
茅屋內。祁老將一柄短劍交付給呂牧,「這第二柄劍,我從未示以他人,是因為這劍拿在手中就要有斬殺之心。劍名『木心』,你拿去,要記得一切紛擾,皆以劍平,如有誰擋了誅仙的路,殺無赦。」祁老停頓了一下,目光示意般地投降窗外,「哪怕那人只有片刻猶疑。」
「知道了。」呂牧的臉上表情沒有半分變化,這個跟著師父學了十幾年鑄劍也未曾鑄出一柄神兵的漢子像是早已失去了凡人的情感。
「走。」呂牧看著桑樹開口道,榆北也不願再多言,將劍身放平,兩人踏上飛劍後,榆北只覺得劍身已於自己的雙足融為一體,天地間再無不可去之處。
飛劍起初升高得並不快,榆北目光掃過山間平原,無法找到一處借宿過的農家,倒是那從未去過的帝國都城,亮起片片燈火。榆北聽說都城沒有宵禁,進了子夜,才正是繁華顯露之時。
飛劍直插雲霄,都城很快也只成了一個光點,越過雲層後,下界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裡,鵬鳥。」呂牧的聲音與雲頂的溫度一樣冷酷。
榆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鵬鳥雖然如傳說中一般樣貌,形體卻只有百木觀那般大小,容不得榆北多加思考,便驅劍迫近了那頭神物。
大鵬鳥一動不動,像是在等候他們的到來。到了大鵬的背上,桑樹劍身上的光芒轉瞬間又褪去了,榆北將劍柄握在手中,長長的劍身拖在大鵬背上,傳來金屬碰撞般的聲響。
「雲層以上的世界不屬於凡人,二位又是為何御劍前來?」四面空闊的天域中傳來女子的輕聲細語。
榆北環顧一圈也沒有找到聲音的來源,大喝道:「你說我們是凡人,可你又算得了神仙嗎?雲層之下生活的凡人的氣運,卻被你這個賊人竊取了!」
「不要多言」,呂牧打斷了榆北的話,「不要被她的言語分了神,這聲音只是幻術,集中精神分辨她的位置。」
「我何必躲藏?」女子的聲音依舊溫婉動聽,不含半分怒意,隨後,她的身形便出現在兩人面前。起初白光籠罩於女子周身,榆北雖看不清她的面容,卻在這一團聖潔的光芒中殺意漸弱。但那神仙自己驅散了這分隔閡人神的光芒。榆北看見那是一副平庸的面孔,身材與一般的中年婦女一致無二,榆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望去,果然變成了一位標緻的女子,身段玲瓏。但隨後他就發現拿神仙的外表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呂牧卻沒有心思再節外生枝,這邊榆北還在思索這神仙究竟是為何人,木心劍鋒卻已經到了神仙的胸口。
分毫的距離,師徒兩代人的心愿便可完成,天下蒼生江山社稷就又能延續千百年氣運。但劍鋒無法再前進分毫了。呂牧越是想往前遞出那一劍,距離便拉開得更遠。
大鵬鳥的身軀在飛速長大,女子的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兩人的視野里。
這生長不知過去了多久,在鵬的毛髮構建起的叢林里榆北無法分辨大鵬究竟有多麼大。是一個都城那樣大?又或是莽鱗山般的大小?甚至是傳說中能夠覆蓋整個華夏大地?。
「怎麼辦?」許久,呂牧終於將舉著的木心垂了下去。榆北第一次從呂牧的眼中看見了迷茫。
「我們分頭走,哪怕這鵬鳥真有傳說中的大小,那神仙也必然只能藏在月光照耀的地方,不管這是幻術還是真實,那神仙都不敢在陽光下露面。況且這鵬鳥的長大極有可能只是幻術,也許感覺上要走很久,但實際天地中耗費不了多少時間。」榆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出的判斷,他此時感到無比的篤定,就像是師父跟他說那些大道理時一樣,總是一本正經的,讓人感覺全世界至少還有他自己願意相信。
呂牧叫住了榆北,「我師父說,桑樹是沒法誅殺神仙的。」這個一生老實卻又最無情的武器匠人眉頭緊鎖,他望向榆北的目光似乎是勸告他不要白白失去性命。
榆北笑了,樂得像是他曾在麥田裡見到的那些正在收割的農人,「我師父說,殺這神仙,靠的不是手裡的劍,也不是心裡的劍,而是濟世的信念。」他將桑樹高高舉起,這柄往日需要背著的巨劍此時在他手裡彷彿失去了重量,「想要救人才能殺人,過去我也想不通這個道理……」
大鵬鳥的背上像是另有一個世界。
毛髮支撐起的森林漸漸過度為一片麥田,不遠處,還有人家。
幻術,他心想,可是他無所畏懼。
敲響了那戶人家的木門,門那邊傳來了問詢的聲音,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
這是榆北再熟悉不過的場景了,他就像往常一樣開口道:「老人家,我是路過的旅人,想在這裡歇一晚上再啟程,我隨身帶了些布匹,可以勻給你們作為答謝。」
大門吱呀地開了,一對老夫老妻將榆北迎進了門。
坐定,謝絕了老婦人遞過的飯食,榆北問道:「二老可有子女,怎麼不見蹤影?」
「大兒子啊,早年間洪水來了,連他也一起帶走了。二兒子,這不今年開春的時候朝廷要修城樓,官府的人來了,他只能跟著去。」那老婦人眼神昏沉,語調難掩悲涼。
饒是知道這是幻術,榆北也不免心生憐憫「洪水天災,果然可怕。」
「洪水?洪水那是老天爺不開眼,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只是我這二兒子,連年徭役哪得半天好日子過!天災是幾年十幾年一遇,可苦難年復一年,總是重複。」
「狗屁神仙!」榆北似是猛然驚醒,「原來是這套把戲,要將你吞噬氣運所造成的禍端,都怪罪在朝廷頭上!」一切紛擾,皆以劍平,他木心劍平得,我桑樹劍就平不得?一念及此,榆北斷然揮劍想要斬滅幻境,巨劍掃過,年邁的莊稼漢被劍身撞擊得不成人形。
只是幻境仍未消除,那老婦人撲倒在屍身上劇烈的哀嚎了幾聲,死瞪著榆北,叫嚷著「原來你也是他們的人!原來你也是他們的人……」這哀嚎沒有持續幾聲,那老婦人也垂下頭去,死了。
桌頭那盞蠟燭已經低過燈盞的燈火還在閃爍,這是這樣的人家待客時才會點亮的光芒。這片土地上的人總是苦苦支撐著僅有的體面,以某種沉默的,集體的方式。
榆北瘋癲地跑出房子,衝出那片麥田,他感到後背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分不清究竟什麼是幻境了,他只感到以往忽視的真實鋪面而來。
只有殺了那沒有仁心的神仙!榆北的目光鋒利起來,他感覺到桑樹正在回應著他的殺意。
榆北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多久,他甚至無法確信時間這個概念還存在。麥田盡頭,有城市,萬戶人家。他見過了歌舞昇平的酒肆,有錢的富商出手買下了他在青樓里隨手作的畫與寫的詩。
一些庸碌的官員圍在他身邊,邀請他來府上為他們出謀劃策。他們說是看中了他的學識。
可官員們的生活並不如意,他結識的那名史官,在官場上處處低頭,榆北恨不得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他的軟弱。
「一個人的抗爭,不是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奇蹟,而是記錄!忠實的記錄!」那史官也曾在酒後這樣對榆北咆哮,目光中的決然像是想證明自己的才能與雄心。
後來,一處史實的記載惹怒了皇帝,榆北也受到了牽連,被趕出皇城去。
終於,城池不再沒有盡頭,榆北見到了河流,山川,又來到了東海邊。
「師父?」他看見海岸上一副骷髏骨架仍發出生硬的響動。
「一場……大夢……」
再見到呂牧時,榆北已經不知自己走過了多少路程,但他清楚自己還和曾經一樣,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但呂牧已經形容枯瘦,萎縮得像是耄耋老者。
「我錯了,」呂牧看見榆北,卻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無情是沒法斬殺神仙的。失去了情感,就連最後對抗神仙的手段都沒了。」他的眼神木然,隨後連這獃滯的光芒也都消失了,癱倒在鵬鳥的背上。
木心劍落了,在即將刺入神仙胸口的前一刻。
莽鱗山仍剛剛進入子夜。
大鵬鳥不過百木觀那般大小。
「你誅了他的心」,榆北看著呂牧的身體從鵬鳥背上滑落下去,墜入雲海。「但你卻誅不了我的心,神仙的秘訣不在於有多麼強橫的肉體,而是你們能把幻境給別人看,對嗎?」
她咯咯地笑了,笑聲依舊清脆,「你還是不明白。所謂神仙,是不再相信幻境,也不再把幻境拿給別人看。只有凡人,才總是相信別人的幻術,又編造自己的幻術。」
榆北冷哼著,拾起了木心劍。
她又說:「你現在心裡想的是『一切紛擾,皆以劍平』我說的可有錯?」榆北臉色一沉,他的心思的確被說中了。「我們神仙,總是看見真相,說出實情。」
「我不知道你們看見的是不是真相,但我這一劍遞出,你和你的幻境便煙消雲散,我自然得見真相!」
「果真如此嗎?你心中的紛擾,真的可以憑這一劍抹平?你若真信了你欺騙自己的這套鬼話,倒不如想想『一切紛擾,皆以劍平』這木心劍的因緣你又如何得知?」
榆北的腦海中驚雷轟鳴,百木觀里那間隔絕的茅房……從未示人的木心劍……月亮……何時?
但他已經無法再思考,那一劍已經遞出。
光芒又重新匯聚到神仙周身,被吸入木心劍中,那眾生百態的女子形象仍在變化,又在變化中化為一道月光。
木心劍倏忽飛走了,在空中炸裂開又不見了蹤影。桑樹劍仍是黑黢黢的,沒有了飛劍的光芒。
榆北和大鵬鳥一起墜跌,子夜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過去。
榆北是被刺眼的日光喚醒的。
他爬起身來,太陽正在頭頂,是正午了。
手臂觸及,似乎是什麼動物已經失去了溫度的屍身。
榆北回頭看去,不是那大鵬鳥,而是老白。
莽鱗山雖然怪石嶙峋,但絕非窮山惡水之地。帝國都城都選址附近,可以想像此地風水如何興旺。沿著這陡折的山路直登山頂,便是那享譽都城的百木觀。百木觀不似尋常道觀建在那山腹水源旁,而是偏偏選址最高處一覽都城風光,象徵著觀主的尊榮地位。
百木觀四周牆壁鐫刻著道教天書銘文,像是年年精心修繕。
敲門聲剛落,那扇厚重而遲緩的門便開了一條縫,一個和榆北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從裡面伸出頭來,他將榆北上下打量了一番,正要開口問詢,目光卻掃到了榆北身後背著的巨劍。
榆北還沒來得及自報家門,那扇門又嗡嗡地閉合了。
不一會兒,那年輕人又打開大門,「我師父說,你可以進來了。」
「我叫榆北,我師父派我來的。」榆北沒敢打量對面一老一少的穿著打扮,他怕壓抑不住自己聲音中的顫抖,「您是祁老吧?」
「見到這柄『桑樹』,我就知道是你了。你師父他人呢?當年聖上叫停了編寫詩籍的計劃,他鬱郁了大半年,終是負氣而走,還背走我這塊初學時打的鐵疙瘩。」祁老哈哈大笑,指著桑樹劍說道,「沒成想我原本一介文人,如今倒成了都城裡紅極一時的鐵匠了。百木觀說是道觀,其實是個劍庄,別看就我師徒二人,年年也能送十幾柄好劍去往朝中……」
呂牧在旁連連點頭,笑容中透著精明。
榆北心亂如麻,開口道:「我此來百木觀,只有一事相求,不知木心劍可在觀內?能否贈與我。」
「這木心劍啊,你既然知道這劍的名頭,自當是知道這柄劍上個月已經被當今聖上帶回皇宮裡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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