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鎮妖塔

每年12月13日，當防空警報的嘯叫再次響徹南京上空之際，在8100公里外柏林西部的一處墓園，約翰·拉貝的墓碑前都會擺上華人華僑敬獻的鮮花。

80年前，擁有德國商人和納粹黨幹部雙重身份的約翰·拉貝與若干外籍人士牽頭建立了「南京安全區」，庇護了約25萬中國難民。拉貝還在自家花園收留了600多名中國難民，使之免遭日寇屠戮。1938年4月，拉貝在回到德國後曾多方活動，試圖揭露日軍暴行，卻因此被德國秘密警察逮捕，並在獲釋後被禁止公開談論南京大屠殺。彼時，包藏禍心的納粹德國「為親者諱」。而後來的歷史也證明，屠殺了600萬猶太人和造成2000多萬蘇聯軍民死傷的納粹德國與日本軍國主義實為一丘之貉。

80年後，2017年8月初，兩名中國遊客因在柏林國會大廈前行納粹舉手禮拍照而被德國警方逮捕，在繳納了500歐元罰金後才獲釋。在聯邦德國，自上世紀50年代起，使用納粹標誌、口號和敬禮就是違法行為。涉事中國遊客即便無意宣揚納粹思想，也不得不為自己的低級玩笑承擔法律責任。

與德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今日本不僅仍有人否認南京大屠殺，而且每年8月15日，都有老兵和右翼分子身穿二戰軍服在東京靖國神社招搖過市，為軍國主義招魂，更有政治人物公然為戰犯「慰靈」。而在靖國神社，不僅日軍戰犯，就連為侵略戰爭送命的戰馬、軍犬和軍鴿也都擁有所謂的「慰靈碑」。

巧的是，德國首都柏林也有幾處「慰靈碑」。只不過，這些「慰靈碑」慰藉的是反法西斯戰士的英靈。 1945年4月，蘇軍發動柏林戰役，消滅了納粹政權，結束了二戰歐洲戰事。在這場戰役中，8萬多名蘇軍將士在偉大衛國戰爭取得勝利的前夕犧牲在了敵國的首都。戰後，蘇軍集中安葬烈士遺體，先後在柏林建立了4處烈士陵園，並樹立起了紀念碑。

柏林市中心的勃蘭登堡門是德國重新統一的標誌，也是遊客必到的景點。在勃蘭登堡門以西三四百米的地方，就矗立著一座英武的蘇軍戰士銅像。那裡是蘇聯在柏林修建的第一座烈士陵園，埋葬著2000名在國會大廈附近陣亡的蘇軍將士。陵園入口兩側陳列著參加過柏林戰役的2輛蘇軍坦克和2門火炮。銅像基座的柱子則上銘刻著蘇軍參戰各兵種的徽章和陣亡將士的姓名。如今，面對挎槍前行姿態的蘇軍戰士銅像，遊客可以看到銅像左肩不遠處德國國會大廈的穹頂和上面飄揚的德國國旗。德國最高立法機關聯邦議院就這樣充當了蘇軍戰士勝利者形象身後的背景，令人回味無窮。

德國佔地規模最大的蘇軍烈士陵園則坐落於柏林東南郊施普雷河岸的特雷普托公園。7000名蘇軍將士長眠於這片面積約10公頃的綠地。陵園兩側一共矗立著16面浮雕牆，全景式地記錄了蘇聯衛國戰爭的歷史。但這座陵園最引人注目的則是中央小山丘上12米高、70噸重的蘇軍戰士銅像：一名目光堅毅的蘇軍戰士右手持劍，腳踏被劍鋒劈裂的納粹萬字元，左手拖起一名尋求庇護的德國女童。這座銅像寓意著蘇軍斬斷了德國之惡，拖起了德國的未來，蘇軍偉大解放者的形象呼之欲出。

在柏林東北郊，還有兩座佔地規模較小的蘇軍烈士陵園。其中舍內霍爾策郊野烈士陵園長眠著多達13200名蘇軍官兵。與前兩座散發出正義和陽剛氣息的陵園不同，一座母親哀悼陣亡蘇軍兒子的銅像讓這座陵園的空氣洋溢著溫情與哀傷，令觀者不禁為蘇軍付出的巨大犧牲而動容。

離這座陵園不遠就有一處德國公墓，裡面也埋葬著柏林戰役中死去的德國軍民。但那裡沒有紀念碑，更沒有塑像，只有草地上一行行密集排列的「磚塊」。這些磚頭大小的簡陋墓碑彷彿挺不起身板，只稍稍露出地面，上面刻著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也早已被青苔覆蓋。

上世紀90年代蘇東劇變後，隨著駐德俄軍回國，德國政府與俄羅斯政府簽署了協議，承擔了在德國的所有蘇軍公墓和附屬紀念設施的維護與運營。根據協議，德方若要對這些紀念設施作出任何改動，都必須事先徵得俄方同意。 記者常駐德國期間曾數次探訪柏林的幾處蘇軍烈士陵園，每次都能看到銅像或紀念碑前擺放著悼念者敬獻的鮮花和小燭燈。它們為莊重肅穆的陵園平添了色彩與生氣。而在氣勢恢弘的特雷普托公園蘇軍烈士陵園，每年5月8日勝利日這天，都有群眾自發去獻花悼念蘇軍烈士。偶爾還能看到身穿二戰軍服的俄羅斯老人和青年來祭奠。德國的各主要政黨也會在這天派代表送去花圈。一些左翼團體還會在陵園組織活動，號召人們勿忘歷史，警惕德國的新納粹勢力。

雖然德國在反省二戰歷史罪責方面堪稱表率，但德國社會仍然存在極右思潮乃至新納粹勢力。今年年初，德國選擇黨地方領導人比約恩·赫克在一次政治活動上公然宣稱，柏林市中心的歐洲猶太人大屠殺紀念碑是「恥辱紀念碑」，意指首都核心區不應存在這樣的設施。年中，德國又爆出了特種部隊行納粹禮和現役軍人參加極右組織和的醜聞。德國媒體也公開承認，德國聯邦國防軍的確容易吸引新納粹和極右分子。

比約恩·赫克的言論招致了包括德國選擇黨在內的各方批評，也使他被德國媒體評為「德國最招恨的政治人物」。在軍內存在極右勢力的醜聞被披露後，德國國防部長馮德萊恩也宣布，將採取多項改革措施來加強紀律審查和對軍人的政治教育，爭取將極右勢力清除出軍隊。可以說，極右思潮和新納粹勢力在德國仍然只能如地溝老鼠一般暗中活動，一旦招搖過市就會人人喊打。德國官方和社會輿論對極右言論的零容忍態度固然源於德國人民對自身歷史罪責的深刻反省。但這種深刻反省也正是蘇聯軍民為推翻納粹政權所付出的偉大犧牲所促成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矗立在德國首都的蘇軍紀念碑既是「慰靈碑」，又是壓制和震懾德國新納粹和極右勢力的「鎮妖塔」。相信每個有良知的德國人在看到這些用數萬人生命打造的紀念碑和銅像時，都不會輕易忘記歷史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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