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們是那麼容易原諒一個人。。
大寒過後,北京天更冷了。
晚上下班騎車回出租屋,風緊貼著衣服猛刮。手上戴著針織手套根本抵不住寒氣,把著車龍頭時只感到陣陣浸骨的痛。彷彿正在被某種冰冷的、乾燥的地獄火焰灼燒著。
這就是北方的冬天啊。我這樣一個南方人這麼一想,冷痛之外竟然心生了些許快慰。
深夜躺在床上滑手機,偶然讀到王羲之的《積雪凝寒貼》——
計與足下別廿六年,於今雖時書問,不解闊懷。省足下先後二書,但增嘆慨。頃積雪凝寒,五十年中所無。想頃如常,冀來夏秋間,或復得足下問耳。比者悠悠,如何可言。
甚有感焉。
真巧啊。我這不也是在一個極其寒冷的天,想起一位許久沒見的老友「暴哥」了嗎?
這種感覺,大概就是《蘭亭集序》里所說的「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吧。
我是在回到出租屋後,給自己準備一盤豆豉粑粑炒飯時,想起暴哥的。
其實嚴格說來,我並沒有用到豆豉粑粑,而是用的豆豉。
那是幾個月前做麻婆豆腐、回鍋肉和豉汁排骨剩下的。
我打開冰箱時突發奇想:如果把豆豉剁茸用來炒飯,不就跟兒時剁碎外婆做的豆豉粑粑用來炒飯是一個道理嗎?
試了一下,果然是久遠而令人懷念的味道。
突然,這個味道就像電流一般迅捷地流遍全身,猝不及防地勾起了一段沉寂了十多年的記憶。
初二那年的一個晚上,我和暴哥在他家炒飯吃。
鍋里的油燒得太熱,剁碎的豆豉粑粑下鍋後沒留神就焦了。整鍋炒飯的味道也就敗了。
暴哥嘗了一口,皺著眉頭地說:「我可吃不下去,有本事你自己吃完。我知道你從來不會浪費糧食的。」
說完,重新淘米煮了一鍋米飯。
我默默舀起來吃,一碗接一碗,倔強地吃完了一整鍋。一方面是想彌補自己的過失,另一方面更是想諷刺他的嬌氣和挑剔。
見我吃完了,他拍拍我說:「我都是開玩笑的,你何必這麼當真。」
米飯煮好之後,他剁了豆豉粑粑,化了油,重新炒了一鍋飯。
他說:「真沒想到你會吃掉那鍋炒飯。淘米的時候也不先說一聲。米飯是按我們兩個人量煮的,我一個人吃不完,你還得再吃半鍋。我知道你不會眼睜睜看著糧食被浪費的。」
我知道,他這是又在故意難為我了。
然而,我還是吃下了另外半鍋豆豉粑粑炒飯。
這件事讓他震驚了很長一段日子。他當作傳奇一樣告訴了許多人。
這件事也讓我感到震驚。沒想到自己飯量可以這麼大。而且吃了那麼多,竟然都沒覺得有多飽脹。真是長身體的年紀啊。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麼故意為難我,要是擱在前幾年,我肯定是要和他當場絕交的。
但彼時我們都是初中生了,多多少少成熟了一些些,絕交這種事不再輕易說出口了。
小學時候,倒是跟他斷過好多次。
因為他總是喜歡難為我,捉弄我。
鬧得最狠的一次,我真想當場提刀把他給做了。但還是抑制住了衝動,只是提著鋼管追了他兩條街。
他一邊跑一邊繼續大聲說著惹怒我的話。
那時候我大概九歲,還是一個小胖子,拼盡了全力也沒法追上他。只能憤恨地望著他越跑越遠,消失在街角。
過了兩天,他嬉皮笑臉地提著一隻叫化雞和兩瓶果汁來我家找我。
我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勉勵自己千萬不要理他。
但經不住他的軟磨硬泡以及好吃好喝的誘惑,終究還是跟他和好了。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叫化雞。這種食物此前只在電視里見過。
當時他爸是長途客車司機,專跑我們H縣到省城貴陽的線路。返程的時候,經常帶回好吃的給他。
那隻叫化雞就是他爸從貴陽帶來的。
對於我們之間那些一場場的鬧掰又和好的遊戲,當時只覺得再尋常不過了。
現在回過頭去再看,才知道鬧崩之後重修舊好簡直是一件無比奢侈的事。
長大後,認識了許多人,也失去了許多人。
長大後,也許更能體諒一個人了,卻已不再那麼能原諒一個人了。
長大後,鬧掰了,我們很少給對方和解的機會,對方也很少給我們和解的機會。
曾經過從甚密的兩個人,漸行漸遠漸無蹤。
有些成了回憶時的一聲嘆息,有些成了不再想起的空白。
越長大,就越喜歡把越遙遠的回憶再現得越美好。
如果現在讓我回憶那天提著鋼管追著暴哥的情景,應該就是——
那天陽光明媚,微風徐徐,整條長街梧桐樹影搖曳。
我們一前一後,一追一逃,心無雜念,全力以赴地跑。
經過兩位下棋的老大爺身旁時,鋼管拖在地上划出了一聲刺耳的響。
驚得一位老大爺抬起頭來:出什麼事了?
另一位老大爺頭都沒抬:誰沒在最純真的年紀,做過幾件最傻逼的事。能出什麼事?街坊鄰舍都看著呢。
附:
1、豆豉剁碎;(長大了就做高級一點的,這次還準備了肉末和蒜蓉)
2、鍋里化豬油;
3、把豆豉茸(以及肉末和蒜蓉)、辣椒面下鍋翻炒出香味;
4、下現成飯,放點生抽炒透,即可出鍋。
再附:
老家的豆豉粑粑(圖片來自淘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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