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下課的，可能是另一個詩意的世界

02-12

你永遠不知道下課會發生什麼，
也永遠不知道誰在等著你下課。

三年級的時候，流行《黃飛鴻》系列。

我跟P哥說，「這兩天我們下課經常玩一個遊戲，就是把外套掛在身上學黃飛鴻舞獅子，可有意思了。」

P哥高我一級，在同一學校的另一棟樓上。

他也大我一歲，住在我家旁邊的另一棟房子里。

我打小喜歡跟比我大的人一起玩，因為他們的玩法和見識比我所在的群體高出許多，我可以借鑒過來碾壓同齡人。我們經常討論新流行的遊戲，但那時候沒有手機，討論的都是實打實的真人遊戲，比如警察抓小偷、捉迷藏、踢毽子、扔沙包之類。

聽完我說的舞獅子，P哥沒接話。

我暗自臉紅了一下，覺得在大哥面前班門弄斧了，這肯定是他們玩剩下的東西，這讓我自卑感頂到天靈蓋，心想再也不跟他講這個了。

第二天上語文課，老師有些拖堂。

空曠的樓道里出現了一個黃影，是一個人用外套裹著頭，後面還有個人配合著當獅尾。我抬頭往外看，只見衣服下面露出P哥的臉，張牙舞爪地跟我對著口型

「等你下課。」

高一時候，P哥依然高我一級。

他喜歡一個姑娘，跟我說，

「我看上一個女孩，我要去表白了」

「誰？」

「一九班的安然。」

「奧，她啊，我認識。」

「卧槽，這麼漂亮的姑娘你都能認識？」

這姑娘確實好看，是我初二時的前桌，特別高冷、特別酷那種，大高個，細長腿，校花級別，是學校老大的女朋友。

本宅男由於坐在她後面，給她講過幾道題，關係還不錯，按照當時小說里的套路發展下去，也是有機會跟大嫂一起做頭髮的。

偶爾下課一起也說笑聊天，到了高中跟別班屌絲坐在小賣部門口偷著抽煙的時候，安然只要一出現，所有人都會側目，這時我的戲份就來了——她會跟我打個招呼，我漫不經心的會以微笑，一眾屌絲集體高潮，把我捧到極高的位置。

本來呢，即使後面不發生什麼，我也能在眾屌絲的崇拜中度過一段美好時光（光是替人送紙條這種事就很受尊重了）。

偏偏，我突然發現她長得特別像安七炫（當時HOT還沒解散呢），越看越像，後來每天跟她說你特別像安七炫，你特別像安七炫。

起初她還是笑笑。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再後來我明白，「註定孤單一輩子」這種話，不是瞎編的。

你想，有人天天追著你說你像個男人，你是什麼感受？

晃神間我回答P哥，「額，以前一起學習，共同進步來著，好久也沒聯繫了。」

「那好，我打算晚自習第二節課的時候喊她出來，跟她表白。」

剛上晚自習的時候P哥就到我們班門口，跟我使著顏色，我跟老師說肚子疼，就跑了出去。

「P哥，要不然叫上小Z吧，我們倆在一起辦法多，他這種事經驗也多，幫你出主意。」

小Z在二樓八班，是我初三時的同桌，由於長得像劉德華，所以班裡很多女生都喜歡他。剛到高中的時候就被很多高年級的女生看上，要吃嫩草，小Z當時年少不經人事，沒當回事，等再大一點就開始後悔：當年真該把那幫娘們全收了去。

我跟P哥跑到小Z門口，使了個眼色。他偶像包袱比較重，不會像我用拉肚子這種爛借口，而是直接跟老師說「老師我有事出去一下」，然後晃晃悠悠地走出來。

「P哥要跟人表白，你來想想招。」

「表白啊？我沒經驗啊，都是別人對我表白。」

P哥一腳踹過去，「去你大爺，我都想好了，你們幫我把人喊出來，我自己來，你倆在後面擺出點架勢就行。」

於是我倆跟在P哥後面，大步流星的往安然班門口走。

推開一點門縫，安然就坐在靠窗的位置，P哥哈喇子都流下來了，說真他媽好看啊。

小Z甩了甩頭髮，說別整沒用的，我幫你喊人。

P哥說，等等，我再背背詞。

樓道里黑燈瞎火，就我們仨人，三股急促的喘息聲糾纏在一起，不知算不算青春的氣息。

「P哥你準備怎麼說，有稿子嗎？」

「有啊，喏！」P哥遞給我一張揉得稀爛的紙，透著一股汗臭味。

【.....我想大聲宣布，對你依依不捨，連隔壁鄰居都猜到我現在的感受...】

「哥，不妥吧？」

「怎麼？」

「說實話，有點爛。」

「這打動不了人，上次有女生給我寫這種情書我就給拒了」小Z很不屑，用過來人的經驗告誡道。

「那要不等等，等她下課吧。」

下課鈴響的時候，樓道里已沒了人影，

只有稀爛的情書碎成紙片，散了一地。

芫荽大人在高中時候很是搶手，不少人喜歡她，所以跟她走得近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好死不死，她特愛聽周杰倫的歌，我又特會唱周杰倫的歌，你說這一來二去，距離也近了不少。

六班的老徐是富二代，經常跑來問我，

「小悶，芫荽大人平時喜歡吃什麼」

「開心果啊！」

於是老徐就經常在下課後送來很多開心果，芫荽大人推讓不下，就拿來分給我們吃。唱一首歌可以換幾顆，我說「唱歌不能分心，得有人給我剝開才行。」

於是我就這麼把老徐追求愛情的果實慢慢納入了自己的口中。

八班的老G也喜歡芫荽大人，但沒得老徐有錢，不知從何下手。本來這也沒什麼，但看到我這種屌絲更跟她走得近，就覺得很不爽，找了幾個人打我，說巧不巧，幾個打手都是我拜把兄弟。

當然，這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那天下課，我像往常一樣搶著衝出教室，剛伸頭就有個聲音喊：

「就是他，兄弟們給我打！」

「卧槽，打你麻痹，這是我兄弟！」

我一看，是小葡萄他牛全有大爺和X大爺，我說你們在這干哈呢？

「沒事沒事，誤會。」牛哥說著把老G拽過來，「這是老G，想跟你認識，開玩笑呢！」

後來我把這事告訴芫荽大人，她懊惱不已，說老G也太慫了，就不能找兩個生人來揍你，真是可惜了。

後來我轉學到隔壁鎮一所非常嚴的學校，號稱學生監獄，作息時間大概是這樣的：

5點20上課，
7點下課，
10分鐘吃飯時間，
7點15進班早讀，
12點下課，
12點20進班午自習，
6點下課，10分鐘吃飯時間，
10點放學，10點20準點上床睡覺，老師回來查宿舍。
一個月休息一天。

散漫慣了的我自然受不了這種管教，但也只能跟著和稀泥。每次老爸老媽來看我的時候，我都會要求去吃點好的，改善伙食。雖然每天都很累，但也沒跟他們哭訴過什麼。

有天大雪，路都走不穩，雪結成塊給臉砸的生疼。放學後我像往常一樣出去溜達，突然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

走進一看，是牛哥和小Z他們。

「怎麼？又有人讓你們來揍我了？我在這可沒招惹誰啊」

牛哥說，「兄弟們好久沒見你了，過來找你聊聊，等你下課等半天了，想吃什麼我請！」

我哇一聲就哭了起來，我說我在這一個人都不認識，快他媽憋死我了。

又過了陣子，我轉回到老家另一所學校上學。

班裡有個學霸Z，性格開朗，溫柔大方，說巧不巧，我們也經常在一起討論學術上的問題。

有天跟她在門口聊天，老遠看見老徐，心想這貨怎麼也跑這來了。

沒等我開口，老徐對我打了個招呼，晃晃悠悠走過來，跟Z說，你們怎麼這麼久才下課，我等你半天了。

隨後才面向我說，你咋也在這？

然後是一陣尷尬的寒暄，我借著撒尿的理由走開了。

後來老徐找到我，氣急敗壞地跟我說：「小悶，為什麼，為什麼我每次看上一個女生你都要搶在我前面，你都有芫荽大人了好嗎？」

「老徐你誤會了，我跟Z也是剛認識，碰巧，碰巧而已，不過我也好久沒見過芫荽了，回來沒告訴她。」

平安夜那天下午，沒等下課我就跑出去吃飯了。

回來時同桌遞給我一個小盒子，說剛才有個小姑娘騎車子來找你，盒子是她留下的。

我心想這麼快就有女生暗戀我了，但還是要裝作經常收禮物一樣的淡定。

額，

是一顆蘋果，

和一包剝開的開心果，

紙條上寫著「好久不見，回來了也不說一聲！」

沒有落款，

但我知道是誰。

青春總是這樣，

你永遠不知道下課會發生什麼，

也永遠不知道誰在等著你下課。

那時所有的意外和驚喜都發生在下課後的十分鐘里，

刺耳的鈴聲彷彿會撕開另一個平行宇宙，

你不知道會從裡面蹦出什麼來。

在這個世界裡，老G找的是牛哥和老X，所以我沒挨揍。

但肯定還有另一個世界，老G找了阿里和泰森，把我揍個半死，我住了院，不久後不治身亡，老徐最終追到了芫荽大人。

這個世界裡，P哥、我和小Z最後打了退堂鼓，撕碎情書轉身離去。

另一個世界裡，P哥表白了，但是被拒絕，我們三個都被罵成傻逼。

還可能有個世界，P哥表白被接受，這時樓道里響起禮炮聲，我和小Z唱著《簡單愛》，老師和同學們拍著手從班裡走出來。

在這個世界裡，牛哥他們迎著大雪趕了幾十里的路，來找我吃飯，我哭得像個傻逼。

另一個世界裡，從來沒有人找我，也從來沒人記得我。

在這個世界裡，我在平安夜那天早退。

另一個世界裡，我正常下課，出門遇到芫荽大人，親手接過她送來的平安果，笑著說一聲「好久不見。」

王小波說，人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需要一個詩意的世界。

我時常會穿梭回去，在每一次下課前，幻想另一個世界的可能性，有時驚心動魄，有時心有餘悸，但更多是覺得慶幸。

慶幸在這麼多平行世界裡，

我成了現在的我，

我知道青春美好，但不再天真地想回到過去，

我不再需要期待下課後的多姿多彩

更願意接受眼前這個確定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

芫荽大人和小葡萄在家裡

等我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