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過他 | 愛得失去她

1

婷是我的大學同學，從大一自我介紹那天起，她就被班裡的男生認定為班花。清純、甜美，長發飄飄，體型修長，如校園裡鞦韆蝴蝶般的美好，是我對她最初的印象。

我承認，那時還在晚熟狀態的我，也心動了一下。

解放的愛與性是大學賜予的自由，戀愛從高中時代認知的「不正經」變成了人人艷羨的美夢。我的貧窮讓我沒有勇氣加入戀愛戰線聯盟，在我主打兼職次要學習的日子裡，婷有了第一個男朋友。

女生宿舍一片沸騰，男生宿舍一片炸鍋。我後來才想明白，那是因為婷獨霸的本班乃至本系男生資源系統裂了一個縫，嗅到機會的女孩們不夠淑女地把這個消息高聲公布，一邊發著說說恭喜婷，一邊安慰著班裡的男生不哭。在我可見範圍內的室友的兩台電腦，都有他們和班裡女生對話的影蹤。

我倒是沒啥感想，在我早早把自己判出局後，我的定位是旁觀者，不是參與者。

我的對床老宋，他的電腦是關機狀態，他一直躺在那裡，直視著頂棚，眨著眼皮，一言不發。我不是愛開玩笑的人，所以即使我在床上看到他的所有狀態，我也沒跟他說一句話。在我寫完高數作業後，他突然坐起來，直勾勾地望著我說：「志，跟我去天台。」

我們沒有音樂，沒有啤酒，兩人半趴在水泥台旁，望著遠處土坡上整齊的灌木叢和發著光的霓虹；破舊的水箱嗡嗡作響，綳直的避雷線下，車水馬龍點綴著大學城。

「你知道嗎，我想從這兒跳下去。」

我驚愕地看著他，「發生什麼事了？」

「我追了婷三年，到現在，她當著我的面，滅了我的夢。」

「你倆是高中同學？」我有點意外，我從來沒意識到，平時冷靜如大哥般的老宋，竟然是個痴情種。

「是的，我高二跟她分到了一個班，前後沒隔幾張桌。有一天班裡一個男生說口渴，她直接把自己的水瓶子給那男生喝，一點兒也不嫌棄。我瞬間對她好感度倍增，覺得她十分可愛。然後，我就盡我能力去保護她。」

「那她知道嗎？」我轉頭問道。

「嗯，她問過我是不是喜歡她，初期我怕因冒犯而失去她，就避而不答，只是單純地對她好，給她買筆，買飲料，買早餐。但是後來她給我寫封信，說『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就有些生氣，想放棄，可我發現我放不下她，於是我繼續著這種關心到畢業，又到跟她選擇了同一個大學，一個系。只是那句喜歡，我從來沒說出口，我怕說出來，有些事情就變了。」

「喜歡為什麼不說出來呢？」我不解地問道。

「志，你沒戀愛，你不知道，你喜歡一個人時，她是那麼美好，美好得讓我寸步不敢動，生怕碰壞她。我以為我一直用我的行動來表示她就會感動，前天我跟她散步，回憶我們的高中，我以為我們會有新的發展，沒想到她竟然今晚就投入了別人懷抱。你說，志，我心裡該有多憋屈！」

那時的我的確沒戀愛，也不知該怎麼安慰老宋，沉默了許久，我問他：「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他字正腔圓地說：「假如有一天我心痛到失去理智的時候，你一定要叫醒我，不要讓我做傻事，更不可以傷害她。」

2

那年，我們班二十一個男生，有十八個高數考掛了。男生寢室里把這個現象叫「婷卷瘋」，說婷紅顏禍水，她一個戀愛事件就把我們男生愛學習的心靈給毀了，績點獻上去，算是給男同胞逝去的愛情陪葬了。

我倒不怪婷，我掛高數的原因，是我一個學期都在酒店端盤子，成績出來時，我坦然接受，然後「孩子死了來奶了」般，抱著高數書在食堂惡補。在我一直糾結不出變數常量的那個下午，婷突然坐在了我的對面。

「你高數掛了？」

「嗯，」我點點頭，「流年不利。」

「不是因為我製造的那個龍捲風嗎？」

「不是不是，」我笑了起來，「那是大家開玩笑，其實都是不學無術。」

她笑了一下，抬起頭來，「老宋還好嗎？」

「啊？」我有點驚訝，支支吾吾地說，「還可以吧，他高數就沒掛。」

「他是不會掛科的，他很要強，我了解他。」

「那……」我抿了一下嘴，「好幾年的感情，他也那麼優秀，你為什麼要傷害他呢？」

她眼睛閃爍地看著我，又看著桌面，手指捏了一下嘴唇。「我怎麼會傷害他呢？」

食堂的電子鐘慢慢旋轉著，像是前進，又像是倒退。在對時間出現幻覺的瞬間，我又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

「我在高二時，還不是今天這個性格，那時候的我，是個熱心腸，喜歡幫助班裡的每一個同學。有一天，我早晨來的時候，收到一瓶康師傅橘汁，上面粘著一個紙條：『昨天晚上夢見你了，在夢裡我搶了你的吃的，早上買來還給你，宋。』我當時還不熟悉他，但我還是很搞笑地回了一個條兒：『咱下次能換個葡萄味兒的嗎？』結果下了早自習，他真的跑去學校的食堂，買了瓶水晶葡萄，那種感動，現在就算給我一車飲料也比不了。」

我的高數書被風吹起了好幾頁，我合上書本，繼續聽她講述。

「我記得有一次月考我考得不好，當我髮捲子發到他的位置時，他問我這次有沒有信心，我說，『沒有，要不然你給我一支筆，讓我感受一下你的智慧。』他說不行，然後我就走了。第二天早上，我正給我班同學講題呢，他走過來，放下一個筆袋就走了，筆袋裡是23支不同類型的中性筆，還有尺子，鋼筆，裡面一張便簽寫著：『我不知道你平時習慣用哪個牌子，所以一樣買了一支。』那時他的表現對我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我覺得他又高又帥，學習又好，還有錢，就真的喜歡上了他。他那時候喜歡邁克爾傑克遜，我就攢了好久的錢，在學校門口的書店裡定了一本邁克爾的寫真集，在他生日那天送給他。當時我去書店取的時候，我記得老闆說，『這人多嚇人啊，小女生怎麼會喜歡這個！』」

婷笑了一下，我看得見她眼裡的淚絲，我想拿塊紙巾，但是她又繼續了回憶。

「我跟他從高二走進了高三，但理智告訴我，我們要面對高考，所以我給他寫了一封信，我沒有明說，只用了一句『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來無聲拒絕。可你知道，那並不是我本意。之後，他繼續對我很好，但我明顯感覺到了界限。有一次，我看見他跟別的女孩傳紙條，我心裡很受傷，放學後我生氣地問他為什麼騙我，他說，『我騙你什麼了？』我竟然答不上來。對啊，他從來都沒說過喜歡我，但是我知道，在他每日給我買早餐，放下就走時；在他給我打電話，雞毛蒜皮也能聊兩個小時時，我真的喜歡上了他。可即使是這樣，我們也沒在一起過，從來沒有。」

她眼裡的淚絲更多了一些，我那個給她擦淚的紙巾卻還是沒有拿出來。記憶像是泉水，她越講，越是泛濫，我越是深陷。

「後來，他前女友找他，兩人複合了，我們就不說話了。那天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破天荒地沒完成作業，那是我讀書生涯里唯一一次沒寫完作業。畢業的時候，他送了我一條項鏈，他脖子上戴了一條一模一樣的，我只是收了起來，沒有戴上，一直都珍藏著。那天我們在縣城的公園走了好久，他告訴我他家裡父母關係的動蕩；那一刻我努力地表白，告訴他我對他的喜愛，但是，我還是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婷抬頭望向窗外，眼淚滑了下來。

「然後，高考結束，我刪了他的QQ，他卻一遍一遍加回我。後來我跟他說，別再加回我，我是放不下你，但是，不放下你，我會更痛苦。我以為我們會天南地北，從此告別，結果上大學那天，看到他，我真的傻眼了，他高出我很多分，卻跟我報了一個學校，一個系，分到了一個班。」

說到這兒，婷努力地看著我，「但就算是他真的想用什麼實際行動挽回我，我也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了，我和他，都已不再是高中生，我遇見了更好的人，讓我愛得不那麼累的人。前些天我跟他走了很長的一段夜路，我發現他還是從前那個騎士，只懂得保護公主，不懂得更進一步，走進我的心。而且，我也不想當公主了，你知道，我高中時代的人設就是保護同學的人，我是花木蘭啊！」

「可是……」我不解道，「從高中畢業，到大學開學，你們並沒有分開很長時間啊，怎麼能說斷就斷呢？」

她噙著淚，笑著告訴我：「有一天你經歷了，成熟了，你就知道，執念讓人活得多麼累，放下又讓人多麼輕鬆。我跟他不是一瞬間的感情，也不是一瞬間的抹平。就好似一個玻璃杯子，打碎後，粘起來，你就再也不敢使用了，總怕它會再次破掉，這就是我放棄的原因。」

那一年，我聽到一個羅生門一般的故事，我能聽懂故事，但我並不明白他們的心——我，真的晚熟。我抬起頭問她：「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是讓我幫你跟老宋解釋嗎？」

「不，」她搖了搖頭，「什麼都不用講，這是我很美好的回憶，我只是覺得它值得分享。」

哦，我只搞明白，這一個下午，我的定位是傾聽者。

3

老宋在大二時候當兵去了，婷和我畢業後，老宋才回到校園裡繼續學業。老宋告訴我，有一次過年從部隊回家，約了婷，因為部隊的要求，他沒時間單獨跟婷說什麼，直接就把婷拉到了自己家跟家人吃飯。家裡的父母都以為婷是他的女朋友，那一刻他特別得意，特別開心，婷也哭了。兩人又走了一遍縣城那個公園，婷跟他說，她幻想過無數次，有一天一定要特別優秀地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後悔當年沒有珍惜她，可是她恨不起來，她說不知怎麼就釋懷了；老宋說，他也釋懷了。

我心裡很是遺憾，但我不想多說什麼感慨，讓大家都難受，畢竟這時候，我們這批人QQ空間里的說說，要麼刪了，要麼鎖了；就像是一個時代，翻篇了，結束了。我回了他一條微信：「對不起，老宋，我到現在還是單身狗一條，沒經歷過愛情，還是晚熟得要命。」

半晌，他回了一句：「我也晚熟，像個巨嬰。志，你說我們還有機會成長嗎？」

他加了好幾個笑哭的表情，於是我又拿出我那條百說不厭的真理：

慢慢來，一切來得及。

這一刻，我是一位敘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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