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葉門朋友

我是在老城裡閑逛時認識瓦利德(Walid)的。他自稱是一個本地導遊,但我從來沒見過他帶過一個遊客。蕭條的葉門旅遊業讓他成了一個無業游民。每次我見到他時,他都跟一群人混在一起。他應該只有二十來歲,留著絡腮鬍子,顯得比實際年齡大了至少十歲。因為經常咀嚼咖特的原因,他右邊的腮幫鼓起了很大一塊。他纏著灰色的頭巾,不修邊幅,看起來就像一個海盜。第一眼我就對他產生了戒心。但事實上,他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好人。有一次他把右手放在心臟的位置,認真地對我說:「不要通過外表判斷我,它會欺騙你,要看我的心,我的心是好的。」

瓦利德說他幾乎認識老城裡的每一個人。他帶著我在老城裡閑逛的時候,果然有很多人跟他打招呼。對於自己廣泛的交際,瓦利德像一個成功人士一樣表達了自己哲人式的憂慮。他說朋友多了也不好,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同他們說話,有時一百米的街道會走一個小時。對此,他採取的策略是把每次的交談時間盡量控制在五分鐘內。

有一件事情讓瓦利德耿耿於懷。那是在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半途中他突然讓我說出他的名字。我對記憶人名向來很不在行,這是我的死穴——儘管我知道這非常重要,無奈天生愚笨,就是記不住。見我支支吾吾說不出來,瓦利德生氣了。

「你怎麼能跟著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走呢?」他對我說。

瓦利德說的很有道理,我感到非常愧疚。他裝作不理我,自顧自走在前面。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悄悄翻出手機記事本里的名字,然後走上前去,一本正經地對他說:「你叫瓦利德,我再也不會忘了。」

他一下高興起來。我們「重歸於好」。

瓦利德帶我到老城的舊市場,逛了鐵匠鋪、木匠鋪,還去了一家咖特館。這家咖特館位於老城一條隱秘的巷子里,共有兩層樓。一樓有一個階梯式的大廳,大廳最前面掛著一台大電視,人們一排排地坐在厚墊子上,邊嚼咖特邊聊天,偶爾盯一下電視。二樓有幾個包間,我脫掉鞋,跟著瓦利德走入了其中一間。裡面有十來個人,都光著腳隨性地坐在房間四周的厚墊子上。

剛到門口,我就被一個大哥拖到他的位置旁邊坐了下來。他看起來很喜歡我,笑容滿面地遞給我一捧咖特葉子。他告訴我如何選擇嫩葉,並示範咀嚼咖特葉子的動作。我學著他做起來。屋裡的人都盯著我看,就像盯著大熊貓吃竹葉。

我並不喜歡咖特葉子的苦味,但又不好意思吐出來,免得掃了大家的興。我緩慢地把嫩葉一片片摘下來放入嘴裡,又以更緩慢地動作嚼起來。給我咖特的大哥看到我臉上的肌肉活動起來,高興地比劃著手勢給我鼓勵。

這時,瓦利德才用當地語言向大家介紹我。之後,兩個英語講得不錯的葉門人問我這一路去過的地方以及在葉門的打算。大家都很親切。

咖特館就像咖啡館、茶館一樣,是葉門人重要的社交場所。泡咖特館似乎是葉門男子每日生活的必須。咖特館裡氣氛輕鬆,躺著坐著都行,大家有說有笑,隨來隨走,非常自在。反正我覺得,想要融入葉門人的生活,就必須和大家一起嚼咖特,就如同想要跟煙民打成一片,就要同他們一起吸煙,否則總會顯得格格不入。

因為瓦利德的關係,我成了集市上的公眾人物,每個人都因瓦利德而認識我,都知道闖入這個平靜古城的中國人是瓦利德的朋友。當我一個人出現在集市上的時候,就會有人問我:「瓦利德沒和你在一起嗎?」或者,「你在找瓦利德嗎?我剛才還看見他呢。」我就是這樣認識阿卜杜拉(Abdallah)的。

那天傍晚阿卜杜拉請我喝完茶之後,就帶著我去各式各樣的店鋪。他告訴我裡面很多東西都是從中國運來的,包括那些極具葉門風情的項鏈、吊墜甚至佩刀的某一部件。他宣稱這麼做是要讓我了解葉門的市場行情,等我旅行結束之後,可以跟他一起做生意。參觀了幾家店鋪之後,天色已經很晚,我們約定第二天下午三點在老城的城門口見,到時他會帶我去看更多的店。

第二天我在老城錯亂的街道里溜達時迷了路。這再正常不過。可是當時已經兩點半鐘,我怕錯過了約定的時間,顯得很焦急。這時剛好有一輛小轎車經過,我馬上攔下了它,付錢讓司機載我到城門口。這是薩那老城七座城門僅存的一座,城門口有持槍警戒的士兵,出了城門就是新城了——出於安全考慮,作為擔保人的莫格利不允許我獨自去那裡。

我在城門口等到約定的時間,阿卜杜拉並沒有出現。我又多等了半個小時,還是不見他的蹤影。看來我被放了鴿子,只好悻悻然地回到旅店去。晚上我在街市上又碰到了他,生氣地質問他為什麼沒去。他說三點鐘時在城門口沒看到我。我知道他在撒謊,沒再說什麼。昨天他信誓旦旦要同我做生意的熱忱早已消失殆盡。

我的葉門朋友中,穆赫塔(Mokhtar)是最年輕的一位。他只有二十四歲,一看就知道受過良好教育。他在韓國駐葉門使館做翻譯工作。傍晚時分,他喜歡在老城的巷子里獨自散步。我們就是在散步時認識的。

穆赫塔是一位虔誠的穆斯林。那天我們一起散步的時候,趕上做禮拜的時間,他把我帶到他家樓下,讓我等一等,自己進屋做完禮拜才出來。那棟樓其實是他叔叔的家,因為工作的關係他暫時借住在那裡。穆赫塔告訴我他的叔叔是薩那最好的一家酒店的老闆,現在正和幾個朋友在樓上,他想帶我去見他們。何樂而不為?我答應下來。

我們來到那幢老建築頂樓的一間小屋,裡面有八九個人正在嚼著咖特聊著天。穆赫塔一一把他們介紹給我,我也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紹。他們操著流利的英語詢問我中國的情況、中國公司的情況、我的旅行情況,我也向他們打聽葉門的風俗和文化。交談間,我能感受到他們見識的廣闊,正如穆赫塔所說,他們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葉門有錢人。

在聊到葉門人什麼年齡上大學時,穆赫塔告訴我,他們念完高中之後,不直接上大學,有一年的空檔期。在這一年裡,他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比如穆赫塔就在這一年去了一個培訓機構學習英語。他告訴我,大學入學時需要提供這一年的學習證明(這點我還沒有證實)。

天黑後穆赫塔送我回旅店。他說第二天五點會來旅店找我,然後一起在老城散步。第二天他果然準時來了。作為一個葉門人,他確實很另類,不但守時,還從來不嚼咖特。他說他討厭咖特。

那天他先帶我去兌換了一些本地錢幣,然後又帶著我到處轉悠。我們邊走邊聊,走累了就隨便找塊地兒歇歇。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穆赫塔並不喜歡他那令人羨慕的使館工作。他說想找一份能夠每天接觸到很多外國人的工作,哪怕薪水低一些。他有個好朋友就是因為工作的關係邂逅了一個義大利女孩兒,這令他羨慕不已。他說自己也想找一個外國姑娘,這樣就有機會移民到別的國家。

在這個對待男女問題無比保守的國家,作為一個大男孩,穆赫塔嚮往正常的男女關係,也對女人的身體有著隱而不宣的渴求。他會直接問我「你跟幾個女孩子睡過」這種在我和好朋友之間也幾乎不會聊到的隱私問題,以印證心裡對於外界世界的種種猜測。我很理解他。

夜色蓋滿大地。我們走到一條公路旁邊,面對眼前往來的車流,又聊了很多。然而,記憶的碎紙片已被晚風吹散,所剩無多,只有他向我傾吐衷腸時真誠的眼神,我至今記得。

文:鱸魚正美,公眾號:地圖上的藍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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