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組第一輪第三組B10《搖擺》
關鍵詞:不倒翁
街道外的公告喇叭里持續了六天的磁雜訊已經開始緩緩減弱了,偶爾還能傳出一兩個詞語,看來通信方面的搖擺現象現在應該會暫時恢復正常。我從床上跳下來,穿戴整齊後就想去昭亭路上的朋友家裡看電視。照公告喇叭的情況來類比的話,等我穿過兩個街區到達朋友家時,通信搖擺會再次達到平衡,我們又能通過電視機里的音頻簡報稍微了解下整個世界上最近發生了什麼新聞,以及科學家們對搖擺現象有沒有什麼新的假說或實質性進展,運氣足夠好的話,電視機甚至可能會接受到發送過來的圖像。
不過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其實早已心知肚明,各種高精科學儀器已經失靈,學者們離開了這些儀器後,就只能聚在一起紙上談兵,近半年來,關於全球性的搖擺現象沒有取得絲毫進展。有些群眾時常群聚鬧事,宣稱大約一年前發生的搖擺是因為學者們在研究微觀粒子時將這個宇宙里最小的粒子給剖開了,因為引起了整個宇宙的宇宙規律紊亂,這個說法居然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同,世界各地每天都有類似的非法集會、示威等等。與此同時,某些另有目的的宗教人士也蠢蠢欲動,暗地裡鼓吹說他們的神一直都是存在的,那個被剖開的粒子就是神所叮囑我們的,不能打開的魔盒,而宇宙規律的紊亂所引發的搖擺現象,是所謂預言中的末日的徵兆。其實這些說法到底可不可信,相當一部分人都明白的很,只是在這樣的一種環境下,他們都願意這樣欺騙別人,也暗自希望別人能反過來這樣欺騙自己。
我確認自己的貴重物品都揣在身上以後,反手鎖上了房門。在這樣的時代里,偷雞摸狗的人總是少不了的。有人認為是搖擺現象導致人們缺乏安全感,所以會做出違背道德的事情,不過在我看來這純粹是扯淡。在搖擺現象剛出現時那最混亂的兩個月里,人們都擔驚受怕,以為世界末日真的來了。後來經學者們反覆商討,最後才敢確定並向我們公布說,世界性的高精電子設備失靈現象是由於宇宙規律改變引起的。這種所謂的宇宙規律的「搖擺」現象一度引發了自殺狂潮,那些絕望的自殺者都留遺言表示無法接受「原始人的生活」。我也在那段最困難的時期里走投無路,把所有幾乎不能用的高精電器以極低的價格賣了出去,換得一口飯吃。後來情況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高精電器在某些時候又可以再度使用,這才讓我們知道,原來宇宙規律的改變是往返的,像是一個吊擺一樣,不過可能不同的規律有著不同的變更周期而已。最困難的時間熬過去以後,我和其他人一樣,漸漸地覺得日子也沒有那麼糟,供電仍然沒有問題,只是由於電磁感應係數的搖擺,現在的電壓可能沒有以前的穩定,電腦電視雖然平時都用不了,但電燈和以前幾乎沒有區別。田地里依然可以種植穀物,穀物成熟的可能會比以前快一點點或慢一點點,但也不會有人察覺到。由於萬有引力常數的搖擺,我們早上走路可能比晚上要多費點勁,但也沒什麼人在乎。由於膨脹係數的搖擺,小區的金屬鎖有時會更難打開,雖然我一直都覺得這一點只是心理作用罷了,至少我現在已經穿越了走廊上堆滿的垃圾,打開了一扇又一扇緊密防範的鐵門,來到了樓下。哦對了,我扯遠了,我只是想說,所謂搖擺現象對人們品格的影響只是讓那些人放縱自我的借口罷了。誠然,現在亂扔垃圾、小偷小摸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像我這樣不識時務不懂生存的人,仍然可以做到在這個暗淡的時代保持自己迂腐的性格,不做哪怕一點的違心事。
不過說真的,活在現在的時代里確實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我經常想起搖擺發生前的那段時光,真是我黃金般的年華。那時的網路資源精彩紛呈,我本可以有那麼多的機會去成為一個真正有所成就的人,可當搖擺突然發生時,一切就已經晚了。比起一個忽然被強制輟學的野孩子,我想我當時可能更像是無意間檢出癌症的青年。在最初的那個月里,我以為沒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只因沒有人曾有過像我那麼多的待完成的夢。不過等我那顆被社會動亂的心逐漸安穩下來,我又恢復了理智,意識到上個時代的離去對無數人來說都是一次無情的夢碎,而我不過是千萬個不幸的人之一。搖擺發生後,我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事情也漸漸地有了轉機。失去了最豐富的學習資源以後,我反而開始真正的融入到了學習之中,而不再像之前一樣無所事事,拖拖拉拉。僅僅憑藉著紙質的書籍和平日里刻苦的練習,我在繪畫和樂器演奏方面已經小有成就,在沒有電子傳媒的情況下,我的聲名在附近的幾個城市裡依然是越來越響,朋友就是我在接訂購單時認識的大富商。在這樣的時代里,能有個一見如故的朋友總是讓人又羨又恨的,耳邊總不乏一些諷刺我趨炎附勢的言論,可我知道我不是那種人,朋友也知道。這就夠了。
就這麼想著,我已經快到朋友的家了。現在的社會不比從前,富人們也只能和窮人扎堆在一起,擠在骯髒混亂的居民區。我站在街頭等著一輛牛車從我面前的馬路上經過,準備時刻抓住機會穿過街道。路面被往返的車輛、牛馬傾軋,早已破裂坑窪,紅綠燈也不復存在,各色人等就在布滿斑斑點點穢物的路邊買賣蔬菜、家禽。我向馬路對面望去,看見朋友如往常一樣,早已從樓里出來,正在樓道口前等我去找他。看著他現在與貧民無異的樣子,我突然有些感激這謎一樣的搖擺現象。它讓整個現代化的世界都忽然陷入沉睡,可它也喚醒了無數沉睡中的人們。現在整個世界的規律都在搖擺之中,黑夜時長時短,光線時強時弱,信號時有時無,可是親友們始終都在,沒有了以往的燈紅酒綠和浮誇的繁華,我們正可以把心慢下來,沉下去。這一年來,生活也的確有諸多困難的地方,但是現在我環顧四周,看著周圍人們的樣子,他們或許會為了一點點雞毛蒜皮而互相爭吵,可是與旁人的交流卻又充滿溫情。回想起昔日時代的鋼鐵壁壘,人情淡漠,我想其實一直這樣下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時朋友也隔著馬路看見了我,朝我揮了揮手,我也微笑,揮手回應。我左右看了看,時機正好,我可以一口氣衝到馬路對面。可就在這時,我看見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從街角快步轉出,徑直朝著朋友走去。我預感到事情不對,可緊張到說不出話,只能死死地盯著朋友,一步也邁不動。朋友依然微笑,對即將到來的威脅全然不知。三米,兩米,一米。可疑的人接近朋友後,以閃電般的速度鉗制住了朋友的脖子,把他拖進了樓道口旁邊的巷子。我終於大喊出聲,不顧周圍的路況,直接向馬路對面沖了過去,轉過朋友家的樓道口,直向巷子奔去。可就在我剛到巷子口拐角的時候,就聽見巷子里傳來一聲悶哼,我轉進巷子,看見那人站在巷子里,右手握著一把手槍,朋友則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我愣在原地,一時不敢相信。那人好像沒發現我,蹲下身來,把手槍放在一邊,開始在朋友的身上搜刮值錢的東西。看到這一幕,憤怒瞬間驅走了我身上的恐懼與震驚,我只感到血液都向上湧進了我的頭頂,不由自主地從喉嚨發出了一聲狂吼。兇手被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臉都白了,連滾帶爬地向巷子的另一頭逃去。我奔去跪倒在朋友面前,把他轉過身來抱起,可映入眼中的只有朋友那毫無生氣的臉。他的臉色並沒有很難看,可渙散的瞳孔和我手中黏滑的血液傳達給我的都只有一種濃郁的絕望感。
我以前總以為突如其來的生離死別帶來的會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可是現在的我,腦海里只是飛速轉過了幾個和朋友無關緊要的生活片段,接著就徹底地被仇恨所支配。血液流遍全身時所帶來的溫度使我不再顫抖,也支撐著我靈活地從地上爬起,向著兇手逃去的地方猛追過去。
憤怒和恨意並不能讓我跑的比平時快多少,可是它們讓我的雙腳感覺不到疲累。我不知疲倦地在被兇手驚擾的人群里追逐,只追了十幾秒鐘就發現了前面不遠處逃跑的兇手。兇手四處奔逃,回頭也看見了我,立即向著更前方跑去,我也拔腿追去。兇手一遍逃跑一邊回頭看我,我們之間的距離也漸漸拉近。終於,兇手開始在街道上向我射擊。我沒聽見槍聲,只聽見子彈擊中我身邊的水泥地。街上已經有人發現情況不對,紛紛找地方躲藏,但我卻不管這些,只想著衝上前去,讓他血債血償。可我沒再跑出多遠就感到右腿突然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跌下。我支撐著想起來,才發現自己的右腹部劇痛難忍,應該是中彈了。不遠處,驚魂未定的兇手仍在向這邊張望,猶豫了一下之後,用雙手平舉著手槍,又朝這裡打了一發,我只能感覺到一股貼近我額頭的灼熱氣流,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痛,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晨光照在我的眼皮上,使我還沒睜開的雙眼感覺到了一整片光亮,光亮外傳來了路邊公告喇叭清晰的報錄聲。在這片光亮中,我隱約看見一個晃動的人影,像是在輕聲呼喚我的名字。人影在我面前跪下,把手輕輕蓋在我的雙眼上,我的世界頓時被黑暗籠罩。我一時驚嚇,睜開了自己的雙眼,本以為是一場夢,可我面前依然是冰冷堅硬的水泥地,地上滿是泥土和灰塵,我就這樣趴在地上,路邊的公告喇叭正在說個不停。我想起剛才發生的事,驚起一身冷汗,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兇手已不知何時跑遠了,我的右腹部,鮮血依然在汩汩流出,我心頭一凜,摸向自己的額頭,卻只摸到一個恐怖的小洞,周圍流滿了黏糊糊的半固態體液。這時,周圍已經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周圍的人或驚詫,或悚然,或警惕,把我層層圍了起來。我一時慌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看著身邊的人越聚越多。
忽然間,周圍的人都停住了。不光人們不再行動,喇叭聲也驟然停止,我抬頭望向天空,不遠處的鳥兒也一動不動地掛在天空。就在這沉寂的靜止中,一個人倏忽在我面前出現,對我說了一句:「跟我來。」幾乎無法抗拒地,我別無選擇地和他從人群中穿過,捂著仍在流血的傷口向城外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沒有對我說明我死而復生的事,我也很識趣地忍住沒問。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了四下無人的郊外。恩人正想開口說話,卻見我四處張望著這停止的世界,愣了一下之後說:「這樣你可能會更習慣些。」話音剛落,四周又恢復了生機,晚風吹動,花草搖晃,幾隻燕子也匆匆飛過。我呆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想起來,小心翼翼地對他道了謝。可他對我搖搖頭說:「救你的並不是我,我也沒那個本事,給你第二次生命的是我的兄弟,我來找你,也是想藉此追查他去了哪裡。」見我仍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他示意我原地坐下,看樣子是打算把這一切從頭說起。
「經歷了剛才的事情,我覺得你對於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更容易相信些。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沒有神的,神存在,他就是世界本身,也是我的父親,我和兄弟們都管他叫做父神。嚴格說來,我們並不是父神的兒子,只是我們是他在各個方向上的投影,沒有他,也就沒有我們。父神總是在沉睡,在他沉睡時,世界的運轉就由我們幾兄弟來決定。我們也並不是整天都努力維持世界的現狀,事實上,是世界依照我們幾兄弟的狀態在改變自己。神沒有你們這麼多的慾望和生命,大多數時候都是安靜、恆定的,所以你們的世界才得以安定。但是不久前,父神蘇醒過來了。父神即是世界本原,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世界,雖說父神的舉動一直隨意、無序,可這是他第一次對我們四兄弟下手。你們現在所處的世界發生規律紊亂的情況,就是出於這個原因。所幸不久之後,父神就再度睡去,我這才有機會召集兄弟們商量對策。我們本是父神不同方向上的神格具現,是父神的一部分,如果不聯合起來,我們根本毫無勝算,可我的兄弟們,他們都各處困境,所以我才把你帶到這裡來,想依託你來找出我的其中一個兄弟。靈魂,只有我的靈魂兄弟才有讓你起死回生的能力,他不久前和你有過接觸,他神格的餘響還在你的身上存在,我可以藉由這餘響來查到他的所在。」
我雖然感到難以相信,可想起剛才的一切,還是不得不暫時接受。我問他:「那你又怎麼和兄弟們失散了,需要我來幫你什麼呢?剛剛救我的,那是你的兄弟嗎?他叫靈魂?我們怎麼才能找到他?」
他想了想,回答我說:「是,我們四兄弟是世界的四個標尺,靈魂掌管意識的生滅,我是時空,掌管時空的改變。」說完這句話以後,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拍拍大地,說道:「兄弟,請把他恢復原來的樣子,否則我們尋找靈魂兄弟可能不太方便。」我眼看著自己腹部的血跡漸漸消失,傷口和衣服上的破洞也漸漸癒合,摸摸額頭,已經恢復了原狀。我再一次被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震驚。
時空說:「剛剛是第三個兄弟,物質,是整個世界的基石,可他恰好是靈魂對面的投影,和意識這東西是最不搭邊的一個兄弟,你估計是無法和他交流了。最後一個兄弟是規律,掌管整個世界的法則,這次父神發怒,他是受牽連最大的兄弟了,不過好在他和我還要物質都在一起,只是靈魂不知所蹤,是最麻煩的了。我追著他一直來到了你們的星球,看來他是躲在這裡了。」
我心生疑惑,問道:「既然他是你們的兄弟,為什麼又要躲著你們呢?」
時空答道:「其實自世界伊始,由於世上沒有生命,靈魂兄弟是我們四兄弟中最弱的,隨後生命繁衍,靈魂才漸漸強壯起來。可最近的這段時間裡面,你們人類出現了以後,靈魂就時常刻意避開我們其他三個兄弟,總躲在我們找不到的地方。其實神對你們也並不是單方面的主宰,靈魂兄弟執掌你們的生死,可你們的想法也在反向影響著他。我時常能看見靈魂痛苦地掙扎,再也沒有你們出現之前時的純潔簡單。靈魂是世上所有意識的集合,隨著你們的出現和壯大,你們在他的組成中比重也越來越重要,使得靈魂的本體由原來的一個自由擴散的球體聚集成了人形。附有我們四兄弟各自神格的本體既能改變世界的樣貌,又會受到世界現有樣貌的影響。靈魂化作人形,說明現在所有的意識里,人類的意識是最複雜的,而靈魂兄弟,現在的意識也無限接近於你們人類了。」
「現在,你們幾兄弟的形勢還算樂觀嗎?」我這樣問時空。
「很不樂觀,並不比你們人類的處境強多少。我和物質倒是沒什麼大礙,不過另外兩個兄弟情況很糟。我認為靈魂可能是受人類思想太重,現在已經有些瘋了,所有才會在這麼緊要的關頭不見蹤影。而規律,規律現在越來越糟了,如果他的情況再不解決,世界規律的變更可能會使人類徹底滅絕,那時我要是再想找到靈魂,可就真是大海撈針了。」
我感到迷惑不解,追問時空說:「規律他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嗎?」
時空思考了一會兒以後,對我說:「我剛才說過,神格所依附的本體和神格所對應的世界樣貌是互相關聯的,靈魂現在的狀態與人類無異,所以現在就是人類的形態,如果靈魂選擇將神格附在石頭上,現在所有的意識將回歸混沌。物質是世界存在的基石,你所見所觸,都是物質神格本體的一部分。我的本體掌管時空,是你們所不能感知的,你現在所見的我,只是我在世界上的一個投影罷了,並不是我的真身,事實上,我和物質一樣無處不在。規律的本體我無法用人類的表達方式向你解釋,只能說他原本是永恆、不朽的,可是現在,唉。也罷,我可以操縱空間,帶你去目睹一下,父神對規律所做的事情。」
時空的話剛說完,我身邊的環境就開始扭曲、變幻,彷彿我是置身於一個光怪陸離的夢裡。只眨眼時間,身邊的空間已經重構。現在的我,身處無垠的宇宙深處,周圍的恆星失去了繁星的溫柔與神秘,變得粗野憤怒,或遠或近地在我四方、上下燃燒著,而沒有恆星們存在的地方,則永遠都是驅趕不走的厚重的黑暗。我在這樣的環境里,一動也不敢動,只感到來自後背的一種強大的壓力,彷彿身後沉睡著一匹喜怒無常的巨獸,隨時都會蘇醒過來撕碎一切。我站立在無垠的、光滑的地面上,在極遠處,地平線以一種橫亘左右的無窮細線的形象出現,而就在不遠處,它就這樣矗立著。這一定就是時空要讓我看的東西了,一定是了。
在這無垠的地面上,在我視線內不遠的地方,在周圍四處散布的熊熊恆星的照耀下,我看見了它。周圍的一切彷彿都是死掉的廢墟的一部分,恆星上還燃燒著廢墟上未曾熄滅的火焰。一個龐然無匹的不倒翁,在這一片死氣沉沉的廢墟中間,沉默地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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