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整理:商文明雙嘴龍「天神」信仰索隱

張若旭 整理

2017年中山大學「歷史、考古與文明」 研究生暑期學校暨考古人類學工作坊

講 座:商文明雙嘴龍「天神」信仰索隱

主講人:郭靜雲 教授

整理者:張若旭

編輯:趙柏熹

郭靜雲教授講座現場 2017年8月15—8月25日,中山大學舉辦了「歷史、考古與文明」研究生暑期學校,在此次課程中,郭靜雲老師帶來了精彩演講。8月20日,郭靜雲老師以「商文明雙嘴龍『天神』信仰索隱」為主題,講述了她對於上古時期「龍」概念的起源、形成及演變歷程的理解。郭教授用神話、人類學、考古學資料,從圖像、禮器紋飾入手分析,探尋出上古巫覡文化中雙嘴龍信仰的內在邏輯以及隱含的意義。

郭教授認為:盤龍城早期——二里頭時期雙嘴龍的神祕符號,不僅是多樣的商周「宗教藝術」造型的母題,同時也是漢字「神」字的雛形。因此,「神」字的象徵意義即是雙嘴龍,雙嘴神龍的形象即是商文明「神」的概念。龍圖案顯示出龍首尾兩端各有嘴口,構成了一種通天的神話管道,用來通過吞吐來管理死生。這表示,神龍本身有雙重機能:從天上吐甘露,在地上吞眾生,使他們升天歸於源頭。因此,龍沒有雌雄之分,所謂「雙」表達的是「死」與「生」的觀念。對於這一崇拜對象,古人以「神」字指稱。也由此,可以將當時所有的雙嘴龍紋及其變體,統一稱為「神紋」。

講座首先講「昊天充滿神獸:商文明祈天的信仰結構」,內容是關於神獸崇拜及古代文明的精神:兼論研究方法的要點。郭老師在這一部分分了五部分:上古文明神龍形象來源的異同、商文明雙嘴龍『天神』信仰索隱、天上龍神的神能:甲骨卜辭考釋、先秦從「申」諸字:「神」義擴展的脈絡、商文明神紋來源之謎,依次進行論述。郭教授說:「人們腦海里一切想像都不可能是憑空而來。」這個觀點我非常贊同。所有的想像應該都有來源(母題),然後再通過個人經歷、所經受的教育與人腦的加工再進行創造。所以由此郭老師引出疑問:「古人的迷信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確很值得思考。因為如果把古人對於自然、文化的思考都統統歸於「迷信」,那麼且不說使用這個詞本身就表示了一種預設立場(偏見、低視),我們無法真正站在古人的立場上思考,他們是如何理解世界的。因此郭老師說:「上古對天地和人生的認識,是一種建立在觀察與智識基礎上的『信仰』,一種被神格化且固定不變的宇宙圖象。如果將其視為古人的『迷信』,就無法理解古人對宇宙的認知方式。認知宇宙可以有各種方法,但都各有其限制,現代人的科學方法,在許多方面可能超越了古人,但在某些方面或許反而不如他們觀察得清楚。」

古人的星空

郭教授進一步闡釋了巫覡信仰如何一步步發展,逐步分化為「哲學」和「民間迷信」的:「古人依其觀察,把宇宙規律視為形象化的結構,……他們觀察、了解、崇拜並採用這套結構而不加質疑,更不會產生辯論。巫師是古代負責溝通宇宙的智者,……他們掌握了數學、天文學、地理學、醫學等知識,而且不斷從事研究。但這些「科學知識」是不會被討論的。根據其對天地和人生的認識,古人設定了一些配合自然規律的行為與神祕禁忌。在當時的文化中,這些行為和禁忌並不需要多作解釋。在巫覡社會中,是極少數人掌握觀察自然現象、了解天象地兆、確定曆法、祭禮,而同時負責推算、展板、解決社會所關注的問題。但是隨著社會發展過程,慢慢地除了巫師以外,有越來越多人掌握這方面的知識。其中一些人將這些巫覡的知識重新思考,尋找事件更深入的起源與因果關係,這就是後來所稱的「文人」。文人們進一步將巫覡知識發展為一套思想系統,同時將信仰轉化成「哲學」。

巫覡文化信仰不僅有思想化的演變,同時也經歷了民間「迷信化」的過程。將巫覡信仰知識變成「民間習俗」並加以傳播。這些人們未必了解儀式、規定和禁忌的來源及核心理由,但他們模仿一些古巫師的作法,形成簡化、樸素化的上古信仰模擬版本。」

接下來郭教授通過引用張光直先生的話:「商人相信大自然的現象都有靈性的觀點,但其靈不必有任何偶像化的樣貌。」開始探討商文明的信仰,從天空、飄雲、雷電暴雨入手,闡釋商人的觀念(天空由神獸控制),表明形象與概念這兩種語言不同,殷商時期人用形象化的語言進行描述他們所看到的世界。郭教授通過對比不同青銅器銘文上的圖案並分析禮器商陰刻的神祕符號,找出其相似性,並對彎形的雙首龍、璜形雙首龍、尾刺龍、夔龍的形象進行分析,指出它們共同的特徵,並進而分析龍的形象來源,認為神龍的形象是從自然形到超越形。進而通過一些圖案及文獻(《莊子·庚桑楚》、《大代禮記·易本命》、《禮記·禮運》等)的分析,探討了中國古代早期人從羽化、升天而再生的理想、昆蟲與農耕生活的關係。最終推導出一個結論:蟬、螽、蠶,都是神話的生物,與崇拜龍的觀念一致。中國的龍實際上可能更接近古埃及信仰的另一種崇拜對象Scarabaeussacer甲蟲。

刻有森烏塞特二世王名的聖甲蟲 (來源:洛杉磯郡立美術館)

在接下來的講座中,郭教授分析了不同文明中龍的形象(祕魯文化、阿茲特克文化),之後講述了昆蟲假設與夏禹神話以及中國龍形象的兩個發祥地,最後得出結論:長江中游的雙龍形象成為主流傳統的基礎,雙嘴夔龍傳統定型的時期是從盤龍城文化的興起。之後郭教授又從不同的圖像入手,分析了饕餮、雙尾龍,得出結論:雙嘴龍=夔龍=雙龍=饕餮=雙尾龍。

因此,接下來分析:夔龍、饕餮的神能到底如何?在這個問題的分析過程中,郭教授特彆強調了一個原則:「自行不取名」,特別指出一些青銅器的圖案不是獸面紋,饕餮的特徵是:雙大頭開口鼻。接下來郭教授重點分析了「雙」的含義,運用閱讀神話的方法,在《山海經·大荒東經》、《山海經·海內東經》、《甘泉賦》、《呂氏春秋》、《楚辭》等文獻進行分析,得知:「神龍機能為神殺,而神殺的原因是:透過神殺而死者的再生,透過與神合為一體而成為神人,聖人的出生。為了神生的發生。」接下來郭老師又舉例說明,被神獸吞吐而神格化的信仰並非僅存於民間信仰,且廣泛存在於世界各個文明之中。而由龍所吞噬的人物,經神格化的過程而成為英雄、巫師、上帝代言人等,或可經龍身吐出到天界而獲得再生。因吞而死,又因吐而再生,此種信仰是上述神話和儀式的基礎。因此,雙夔龍的「雙」的觀念所表達的並非雌與雄,而是生和死。

與神殺信仰有關的虎食人卣(日本泉屋博物館藏)

通過以上分析,郭教授使我們了解,何以雙嘴龍能夠管理死生,何以商周禮器的紋飾都以雙嘴龍為母題。就是因為雙嘴龍是商文明的「神」的形象及觀念。接下來郭教授又通過解釋古文字,以及「神靈雨」、「雷電與神瑞」的分析,表明:雙嘴龍的形象演化有性別化及人格化的趨勢,涉及到傳承與廢棄:表裡關係及「神」觀念之演變。

通過郭教授的講述,我了解了她分析問題的思路,對「龍」形象來源、演變及其圖像內涵的認識更為深刻。通過這次課程,我受益良多,對上古宗教文化及圖像產生了濃厚興趣,希望自己能在研究生階段對相關問題進行研究並形成自己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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