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迷:那些年,《被掩蓋的時間》,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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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認為,如果哪一天我患了某種怪病,醒來後不記得任何人,不記得這個世界,甚至連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都不記得,我覺得,那一定是一件無比悲慘的事情,甚至不敢想像這樣的畫面。
但是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一件比不記得這個世界更可怕的事情。
——後來我才知道,比起我不記得這個世界,更可怕的是,這個世界不記得我。
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我一個人在靜止的時空度過了十幾年的時間。十幾年前我沒有身份證,十幾年後,如今是更加沒辦法證明我的身份。
這十幾年,只有我,在長大。唯獨我,沒有違背自然規律,順應自然的長大,從十四五歲的毛孩子,長成了年近三十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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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年近三十之時,也就是十幾年後,大地萬物復甦,空氣流動,不再靜止,海浪打在沙灘上。
我知道,這個靜止的時空終於消失了,街道馬路熱鬧喧囂,汽車喇叭鳴笛,街坊鄰里東長西短,我開心極了。
除了,他們不再記得我。
這獨自度過的十幾年恐怕此生只有我一個人才知道了,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的,只會以為我是個瘋子。
其實,說明確了,他們也不是不再記得我,而是,他們的記憶停留在十幾年前,和這個時空進入靜止的那一剎那,一起靜止了。
全都靜止了,空氣中,靜悄悄的,除了我。
我彷彿沒有在這個世界存在過,所有人都不認識我,似是流浪的野貓無處生根,無家可歸。
更無力的是,我明明知道我是誰,可是我卻完全沒有辦法證明我自己。
這十幾年,最終成了《被掩蓋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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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除了我,當時還有另外兩個十四五歲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夥伴,總共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個病號,天生有哮喘,需要定期服藥。
那一天,我們約好了去山上偷偷看隧道爆破。鬼使神差的,在山上鑽進了一個樹洞。樹洞很深很大,裡頭黑漆漆的。
那時的我們其實挺害怕的。但那個年紀死要面子的我們為了證明自己膽兒大不怕事兒,硬是一個接一個的鑽了進去,誰也不想服輸。
越往裡,發現有一處光亮。我們發現,這束光是來自樹洞里的湖面下。
湖面下有一個長得像蛋一樣的東西,發著綠綠的光,通過湖面映照出來,把綠油油的光映滿了樹洞底下,好美。
我好奇極了,以至於後來我才明白,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好奇心殺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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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蛋從湖底撈上來。
說來也怪,這顆蛋一離開水面,就不發出光亮了,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像一顆普普通通的石頭。
我們帶著石頭鑽出了樹洞。
其中一個小夥伴提議說,把它砸碎了看看裡面什麼葫蘆。其實我也這麼想,只不過被他先說了出來。
「啪」的一聲,這顆蛋碎了,裡面空空如也,除了一股氣流蹭的鑽出來,什麼都沒有。小夥伴笑了,這什麼鬼東西?
哈哈哈哈哈。我們仰天大笑。卻發現天上的飛鳥,靜止了。不動了。就像一幅活靈活現的畫,明明是活的,卻再也不動。懸在半空中,大張著翅膀,停格了。
我注意到,一顆水珠子,在我們面前,靜止不動了。就這樣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僅如此,樹,也不動了。
彷彿時間老人「啪」的一下摁下了時鐘,掐住了秒錶。停止了一切。
除了空氣中的我們三兒,格格不入的我們三兒,沒有被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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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快速跑到鎮上。馬路上的行人是靜止的,汽車是不動的,有個路人張著嘴巴準備咬一口手裡的漢堡,卻保持嘴巴張開的姿勢始終沒有咬下去。
我覺得好笑。順便抽走了他手裡的漢堡,慰藉下我飢腸轆轆的胃。
遠遠近近在鎮上轉了一圈。很快,我們便意識到,這個世界是我們三兒的了!
我們跑到山頂尖叫:「啊!!這裡是我們的天下啦!!這裡沒有人!!除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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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隨意穿梭在商場,穿著平時買不起的運動鞋,吃著店鋪里的披薩和零食,看著書店的漫畫書籍,躺著看,坐著看,隨意。
最最得意的是,不管我們做什麼,都不用付錢,不用買單。一切到來的不費吹灰之力。
為了以備不時只需,我們開始了賺錢之路。從路人的包包里抽一張紙幣,為了厚道和公平,每次只抽取一張。
原來生錢的方法竟如此容易如此簡單,我們想。我們把錢收集起來屯到我們的秘密基地。並日復一日這樣的生計,這樣的操作。
餓了就去找吃的。當然,不要以為我們耽誤了學習。我們在書店裡把很多書都通讀了,甚至有些都背下來了。看,是不是也挺自覺挺好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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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這一切可能會繼續這樣平和的發展下去,我們也非常滿意現在的狀態,想幹嘛就幹嘛。直到也許有一天,我們成了混世魔王。
但是,這一切因為一個意外,打破了。那個哮喘的小夥伴發病了,才突然恍然大悟,這段時間,一直都沒有注意到藥房,也沒有買任何藥品。
小夥伴呼吸困難,不停大喘氣,我多麼希望,這一刻,就像靜止的時空一樣,他可以平靜下來,不再發病。
事實是,他真的不再發病了,並且,再也沒有了呼吸。
...
我們來到海灘邊,牽著小夥伴,停止了呼吸的他,飄在空中。我找了根繩子,一頭綁住了他,另一頭拽在手上。
我往前拉一下,他就像氣球一樣隨著我往前擺動。在這過程中,沒有耗費我多少力氣,倒是真的,儘管他是個十足的小胖墩。另一個小夥伴就在他身後看著,防止意外。
我們再海灘邊挖了個大洞,把他輕輕放了下去,從此天各一方,希望他安好再無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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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伴的去世使我們意識到,我們的日子不知何時是個盡頭。我們不知道這個靜止的世界何時才會重新開始啟動。
我突然希望,可以快點回歸正常,回到有爸爸媽媽有人說話的家裡。
我們經過學校,走了進去。
班級里的同學有的正奮筆疾書,有的抬著頭聚精會神的看著老師碼字,講台上的老師正拽著粉筆在黑板上寫著。
我們開始覺得這種日子的無趣——成天無所事事,虛度光陰,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也不知道,這是否稱得上是光陰。
世界依然靜止,水滴依舊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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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看到過一句話:當你專註於一件事情時,時間就會流逝得特別快。
於是,我開始雕刻。雕刻,是一個手工活,出品慢,要求細緻,這樣可以讓我短時間內不記得時間這件事兒。
我找了各種大小合適的小木頭,在平滑的一面開始刨刻。刻什麼都行,我肆意發揮。幻想父母的樣子,夢中女孩的樣子,好朋友的樣子。
每雕刻一枚,就把他堆砌在牆角。
從牆的一邊,堆砌到另一頭。
一層,又一層。
直到我雕刻的木頭,鋪滿了一整面牆。
世界依然靜止,水滴依舊不動。天上的鳥兒還在這個位置張開著翅膀。
整整一面牆的雕刻啊。時間為何還是靜止的?!
愣是樂觀充滿希望的我,也頹廢了,也沮喪了。我跑到外面大聲嘶吼!狂奔!我尖叫!
可是,世界依然靜止,水滴依舊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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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剩的小夥伴,不堪忍受這種沒有希望的盡頭和孤寂,選擇投海自殺了。
我在海邊發現了他的鞋子,和一個跳入海中形成的水坑。
不!
不能是這樣啊!我的小夥伴。
你也走了,我還怎麼撐得下去?!
我絕望極了!
從他跳入的水坑旁邊,也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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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他。
在距離海面三四米左右的水下,他靜靜的,被大海抱住了身體。安靜而平和。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他閉眼了。論我怎麼拉他都沒有反應。
我知道他離開了。
咦?奇怪,他為什麼在下沉?——啊!動了!水動了!有水流!
我掙扎著往上游到海面上。
天哪!
有風!
海鳥正在飛!
頭頂的直升機正在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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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拚命的沖回家裡,大喊爸爸媽媽!
可是我媽媽嚇壞了,抱著我的弟弟尖叫,尖叫聲把爸爸喊了出來,他嚇壞了,拿著掃把打我,把我趕了出去,儘管我一直在喊,我是你們的孩子啊,是我!
可是,他們不相信。當我是個瘋子。
我跑到學校,拉著同班同學的手說,「嗨」。
小夥伴尖叫著跑了,邊跑邊哭說有個怪叔叔抓小朋友。
學校的保安把我趕了出來。並怒斥我再這樣就報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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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我無處可去。
我該何去何從?
我像落水狗一樣,跑回了當初那個秘密基地。
沒有人證、沒有物證,這獨自度過的十幾年恐怕此生只有我一個人才知道了,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的,只會以為我是個瘋子。
十幾年前我沒有身份證,十幾年後,如今是更加沒辦法證明我的身份。
這十幾年,只有我,在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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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靜止的時空終於消失,我開心極了。
只除了,他們不再記得我。
我彷彿沒有在這個世界存在過,所有人都不認識我,似是流浪的野貓無處生根,無家可歸。
更無力的是,我明明知道我是誰,可是我卻完全沒有辦法證明我自己。
這十幾年,最終,還是成了《被掩蓋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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