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秋
中國文人墨客「自古逢秋悲寂寥」。「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范仲淹)「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張繼)西方詩人則更多詠嘆讚美。「秋天,一年中最美的季節。」(奧維德)「秋日的天空里有一種和聲,還有一種色調,人們未曾在夏天裡聞見過它們,就彷彿它們不可能存在或從沒有過。」(雪萊)的確,未曾親眼見過這絢爛秋色之前,我一直疑惑莫奈、塞尚他們怎能對蕭瑟的秋天有和我完全不同的印象。歐洲的秋天,色彩斑斕、明快精緻,是豐收的季節、喜悅的時刻,很難有悲涼孤寂的感覺。秋天時間很短,大概從九月到十月不到兩個月,至於冷雨厲風之時,很快就是嚴冬,那又作別論了。短短的兩個月中,樹葉不斷變化色彩,才有這如畫的五彩清秋。最早把樹葉變黃搖落的,是七葉樹(Kastanien)﹑皂角樹之類果實多的闊葉樹。等到秋風一起,數目龐大的櫸樹(Buche)﹑梧桐樹很快就給街道鋪上金黃的地毯。針葉樹當然大多是四季常青的,充當著綠色的背板,同著枯樹葉和稻田的黃色底色,給秋天以溫暖的調子;再綴以濃淡不一的紅色的楓樹﹑槭樹﹑爬山虎之類,山林就像打翻了的油彩盤一樣熱鬧。而德國「國樹」——橡樹(Eiche)則在這場色彩盛宴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初秋時候,它們就開始從鬱鬱蔥蔥的綠色一點點變黃,然後變成棕色、紅色。楓葉﹑槭葉落盡的時候,紅色的橡樹葉還在,一直到初冬時分,它們才全部飄落。橡樹的生命力,不光在樹榦的粗壯、樹苗的頑強,也在樹葉的堅持。我喜歡走在沙沙作響的落葉上享受溫暖的陽光和絢麗的美景。孩子則喜歡撿落葉,金黃的銀杏葉是她的最愛。如果拾不到喜歡的葉子,她就會把落葉收集成一堆,做成樹葉蹦床,在上面蹦跳,發出清脆的聲響。等跳散了,再圍攏來,周而復始。
其實夏末的時候,孩子就開始忙碌了,一有機會就在園子里收集橡樹子,然後是核桃,再來是馬栗(七葉樹的果實)﹑榛子等等。我們經常指著園子里跳來蹦去的松鼠說那是她的好朋友,都在忙著找堅果過冬。孩子也不一定非要拿這些果子做什麼,她就是高興撿它們,往往一拾就是一大袋。有時候撿到一個連著蓋的紅色橡樹子,或者摳開馬栗的硬殼找到一個寶寶堅果,會開心得叫起來。除了橡樹子,其它果子其實沒那麼多,小朋友們往往爭搶。地上撿不到了,就仰著頭滿樹找,家長的任務就是把樹上掛著的堅果用木棍甩下來。雨後的花園更熱鬧,樹上草地上遍是蘑菇,從棕色、淡黃到紫色、血紅,從小如繡花針到大如碗盤。孩子這裡戳一下,那個踏兩腳,再不就放幾片葉子幾個果子做一鍋蘑菇湯,或者給蘑菇戴上「帽子」和花……
樹林里的玩法永遠是無法預計、充滿想像的,果園菜園就比較目標明確了。Giuseppe Arcimboldo的畫LAutomne (《秋季》)直觀地告訴我們歐洲秋天的時令植物。在他筆下,秋天老農慈祥而又有點滑稽:他有生了蟲的紅蘋果臉頰,歐梨鼻子,麥穗鬍子,蘑菇耳朵上吊了無花果吊墜,橡木桶外套箍著土豆脖子,南瓜帽子上歇了只小蝸牛……這麼多植物,孩子最愛刨土豆。只需認準一株粗壯的杆子,一鍬鏟下去,土裡全是圓滾滾的土豆,只不過要找到一個沒有爛掉或破損的卻沒那麼容易。孩子們一窩蜂的扒拉掉根子上的土,仔細地審視每個果實。誰要是找到一個完美的大土豆,一定第一時間高舉起來大聲宣布。對小朋友們來說,採摘的最大樂趣在「尋找」,尤其尋找這種藏在土裡的未知驚喜。搶完土豆,孩子們最喜歡的就是去蘋果園。他們可不是去摘蘋果,而是去撿地上成色不錯的蘋果去喂小動物。「媽媽,地上的蘋果都生蟲了,母雞能吃么?」孩子第一次餵雞之前小心翼翼地問,她當時自然想不到一籠子的雞會全部瘋跑過來搶食。充滿愛心的小朋友每次都要堅持喂到母雞們快要吃飽不再爭搶為止,我們這些大人就忙著採摘各種蔬菜水果。各得其樂。
濟慈說秋天是『霧氣洋溢、果實圓熟的季節』,(「Season of mists and mellow fruitfulness.」 見John Keats,《To Autumn》) 我覺得它更是『樂趣洋溢,色彩繽紛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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