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城·菲斯

逃離

威廉·洛威爾一如既往的在噩夢中醒來,不願再睡,待到走出房間卻驚奇的發現依肯已經起來了,「先生,因為我早上要起來做禮拜啊。」威廉這才意識到,每天早上睡夢中外面窗戶外傳來的呼喊聲並不是自己的臆想。

「既然如此,那我們出發吧。」

「好的,先生。」

他們不停走了三天,終於在傍晚到達了菲斯。菲斯坐落于山谷側面,面對小溪,土色的泥牆環繞著整個城市,它不像丹吉爾那樣雜亂,所有的牆都被漆成了同一種土黃色。

「先生,這裡曾經是摩洛哥的首都。」

威廉不自覺地點點頭,菲斯看起來是比丹吉爾要多了份作為王城的威壓。他們通過一扇低矮的土門走進城去,城門的衛兵好奇地看著威廉,似乎是作為內陸的城市,並沒有太多的白種人來這裡。

「對了,先生,這裡還有許多皮革染坊,所以味道會比較大。」

然而不用他提醒,威廉已經聞到了這股味道,他連忙捂住了鼻子,卻依舊能聞到這似乎是糞便發酵後的氣味,依肯此時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根薄荷,遞給威廉,讓他用薄荷葉塞住鼻孔,威廉也顧不上形象不佳,連忙照做,才終於能正常呼吸。

他們找到一家當地人開的旅店中較貴的一所,威廉讓依肯去處理入住的事物,自己則連忙走到房間里,然後癱倒在床上,雖然這床當然比不上自己家裡的床的一半,但是前幾天他們都是在小村莊里借宿,有一天由於實在找不到村莊,威廉是睡在驢車上度過一夜的,僵硬的木板讓他連做噩夢的時間都沒有,第二天起來背部疼的讓他在馬背上都坐不住。此時這旅店中的床鋪還說的過去,他便忘記鼻子中還塞著薄荷葉沉沉入睡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威廉才認真的考慮起如何進入圖書館的事,讓他改信伊斯蘭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只有採取一些不那麼正大光明的方法了,也就是違背騎士道的方法了。這樣做對嗎?威廉也不知道,想去城裡隨處轉轉散散心又怕迷路,於是他便叫來依肯,讓他陪自己出去一趟。

菲斯的地勢比丹吉爾還要險峻上一分,小巷從山頂上一直延伸到河邊然後在河邊戛然而止,城牆依河而建,而那河流便成了天然的護城河。當從馬上下來之後,威廉才發現不僅僅是城牆上的衛兵,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也一直盯著自己,街邊攤販的攤主,用釘子鑿著工藝品的手工藝人,只露出兩個眼睛出來買菜的女人,還有在街邊上不知道玩著什麼的小孩子們。在他們眼裡估計自己就像是珍奇動物一樣吧,威廉心想。於是他讓依肯去買了些橘子、無花果之類的水果就趕緊回旅店了。這裡人每天吃的東西都是差不多,在塔基鍋里放上一些蔬菜,加上些香料便蓋上蓋子放到灶台上,威廉早就吃膩了,只有這裡的水果要比英國的要甜上許多,讓威廉還算有了一絲慰藉。

在回旅店的路上,依肯在一幢白色的建築物面前停下來腳步,「先生,這裡就是卡魯因大學和圖書館。」威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白色建築物的外牆高度大約是其餘房子的兩倍,大門裡面是一塊鋪著地毯的庭院,除此之外,在門口就什麼都看不見了。門口站著幾個穿長袍的阿拉伯人,每當有人想要入內,他們都伸手將對方攔住,然後交談上一小會,才揮揮手讓對方進去。

「先生,那些人是學校的守衛,他們只會讓那些會背古蘭經的人進去。」威廉點點頭。 「先生,要不你把要找什麼告訴我,我一個人進去,你在旅店等我?」依肯試探著問道,「只是……我讀阿拉伯語的速度不是很快,可能需要好幾天時間。」他聽起來有些慚愧。威廉擺擺手,他等不起這麼多天的時間,離他不辭而別已經快有一周的時間了,家裡人肯定已經開始到處找自己了,只要去港口問一下,就很容易發現他來了摩洛哥。雖然找來菲斯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但是威廉·洛威爾已經沒有這麼多時間給他揮霍了。要是被父親或者哥哥找了回去,那他真的只能一直活在哥哥的光輝籠罩之下了。不行,他暗暗下定了決心,不能這樣,即使違反騎士道精神,即使違背自己的原則,即使有失身份,我也一定要進圖書館去。他向依肯說了幾句,依肯驚訝地看著他,「先生,這,太過冒險了吧。」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依肯說不出話來,只好從命,他將威廉帶回旅館後就一個人出門去採購用具了,威廉一個人躺在房間里等待著。說實話一開始剛遇到依肯的時候,威廉還抱有一些年輕人特有的多疑,疑心對方是否抱有另外的企圖,而幾天的相處下來,威廉這絲懷疑便完全消失了,而自己如今的旅行沒有依肯已經是完全進行不下去了。

當威廉快等得不耐煩的時候,依肯終於帶著威廉所要的東西回來了。

「先生,您真的要這麼做嗎?」依肯又問了一次。

「是的,我一定要進圖書館去。」說著,他拿起放在面前的泥土,開始往臉上抹上去,一股泥土的腥臭味撲面而來,甚至蓋過了皮革染坊的味道,他乾嘔了一陣,還是忍住了,然後繼續抹起來,直到整個人的臉和手都變成棕黑色為止,隨後他在依肯的幫助下換上一件破舊的長袍,手上拿著各包裹微微拱起背,而依肯自己則穿上一件富人的長袍,兩人站在鏡子前面,正好似一個富家老爺帶著個僕人。沒想到依肯穿上這長袍竟出乎意料的和身,整個人似乎也強勢起來,而威廉敢保證,不論是自己的父母還是哥哥,都認不出現在的自己出來。

兩人等到天色轉暗的時候回到了卡魯因圖書館的門口,守門的人依舊沒有休息。威廉跟著依肯走上前去,依肯和看門人說了幾句,看門人就轉過來看威廉,威廉連忙將頭低下去避免和對方對視,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砰砰地跳動著。好在守門人端詳了一陣,還是放兩人進去了。威廉跟著依肯脫了鞋,踩上了庭院里鋪著的紅色地毯,然後經過一個雕刻的比外門還要精美的拱門進了圖書館,威廉被從地面一直延伸到放房頂的巨大書架所震懾了,這圖書館不像倫敦的圖書館,書架沿著房間的四周擺放,中間則給人留給了閱讀的空間。這圖書館是種更原始更純粹的圖書館,它的唯一職責便是收藏足夠多的書籍,而沒有給讀者留下任何其他的空間,威廉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體,驚訝於眼前汗牛充棟的書籍,然而也感到一絲絕望,不知何時才能找到自己所要的書。

「先生,關於古希臘的書籍似乎在這邊。」依肯站在一個阿拉伯語的標示前看了一會然後對威廉說道,然後又補上一句,「先生,圖書館裡有其他人。」

威廉於是重新彎下腰然後跟著依肯身後來到他所說的書架附近,依肯隨手在中間拿起一本書,「先生,這本書叫《神譜》。」威廉搖搖頭,示意他換一本,《神譜》他早就爛熟於心,他更想找的書是當地人寫的地理,或者是著名學者的研究之類的,這樣他才可能從中找到關於赫斯珀里得斯的花園的具體位置。

依肯見狀便又拿起一本,翻譯給威廉聽,威廉又搖搖頭表示不行。時間便在這個過程的重複中流逝著,依肯所找到的書要不然是有英文版的,要不然就與地理毫無關係,充斥著神學內容。依肯拿起一本放在靠近地面架子上的書,撣了撣上面的塵土,翻開書看了幾頁,然後告訴威廉這是阿拉維王朝初期時一位希臘學學者的著作,威廉聽了幾句覺得似乎這本書有些關聯,示意依肯繼續往下讀,可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安拉」聲,依肯停止看書,看起來有些著急,「先生,到祈禱時間了,快學我的姿勢趴在毯子上,不要站起來。」

威廉不情願的趴在了地上,看到周圍其他人也和依肯一樣趴了下來,他笨拙地模仿起依肯的動作,嘴裡也隨便嘟囔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不知過了許久,威廉聽到外面的呼喊聲停息了,便站起身來,可是沒想到,不一會兒外面又想起了「安拉」聲。

「你在幹什麼?」依肯聽到圖書館書架不遠處一個穿著和看門人一樣的衣服的人說道,回頭才發現原來威廉站了起來。那人已經開始向自己走來,他連忙起身恭敬地和對方解釋,「我的僕人才信仰真神沒多久,還不是很熟悉祈禱。」然後在心中默念「對不起了先生」,在他頭上拍了下用法語說道,「還不快趴下!」

威廉有些懵,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自己好像出了岔子,連忙趴下,可是似乎已經遲了,對方按住了威廉,威廉想躲開卻被牢牢地鉗住了,對方端詳了一陣然後喊道,「他的眼睛怎麼是藍色的!」

「糟了。」依肯心想,他連忙抓起威廉的手腕一邊說道「快跑!」一遍帶著威廉跑了起來,威廉此時雖然不明其中就裡,也知道已經暴露,連忙跟著依肯跑了起來,兩人隨便在門口帶起兩雙鞋,頭也不回地向外跑去。威廉能聽到背後傳來看門人的呼喊聲,但是根本不敢回頭去看,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在向旅館跑去,可是很快發現依肯的目標是城牆。兩人跑過城門,。穿過小溪,直到感覺背後沒人才停下來。威廉彎下腰,大口的喘著氣。此時菲斯城裡已經響聲大作,他看到城牆上許多燈火搖晃著,而城門也早已在他們身後關上,要想再去旅館裡去取行李無非是天方夜譚,自己身上只穿著見破爛的長袍。威廉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他從來沒想到過這次旅行會如此的艱難。

「先生?」依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威廉無力的抬起頭,看到依肯右手拿著一個錢袋,「這是當時我準備好賄賂看門人擅自帶上的,請老爺原諒。」說著他又從長袍中掏出一本書,「這是我最後在看的那本書。」

威廉狂笑起來,他站起身用力拍了依肯肩膀幾下。「真是有你的。」此時威廉似乎已經忘記了他的騎士道精神,不然絕不會偷竊一本書籍。他鄭重地對面前的空氣宣布到:

「我們現在已經無路可退了,只能繼續前進了,我必定會找到金蘋果,然後我會將它們帶回英國。」

依肯沉思了一下:「這樣的話,我們去馬拉喀什吧先生。我們可以在那裡買些補給品,然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行,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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