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插一朵會呼吸的通草花

1 夏天的味道

盛夏時光，適合慢悠悠地過日子。

　在熱浪灼人的福州城，很多事情是急不來的，欲速則不達。

　比如：

盤香燒到了第三圈，蚊子才會逃光光。

　西瓜浸在井水裡一個時辰，紅瓤才會涼透透。

　毒辣的日頭落山以後，暑意漸消，兩人才好手牽手去湖邊散步。

為了在夏天尋求沉靜悠長的快樂，我在小暑節氣來臨的前一周，把「無印良品」佛手柑精油放進了卧室,上面插了幾根通草花(Sola Flowers)，讓門窗緊閉的空調房裡多一些靈動愜意。

　 沒點蠟燭，沒燃香木，也沒有開加霧氣，通草花在沒有外力干預下，釋香的過程極為緩慢。

一天後才隱約暗香浮動，似有若無，彷彿遠方的鋼琴夜曲飄然而至，撥動心弦，正要凝神傾聽，卻又漸漸模糊淡去......

2 返鄉的舊客

通草花是一位遠嫁美國的女朋友捎來的禮物。

新娘子不忍心看著大束鮮花一日後就殘敗不堪、扔作垃圾，選擇用萌萌噠嫩嘟嘟多肉植物當作婚禮裝飾，但手捧花卻迴避不了。她幾經輾轉，終於找到了原料天然、手工製作、永生不敗的通草花束，不僅栩栩如生，還能長期保存。搶到新娘捧花的小姑娘更是歡喜不已，相信姻緣好運要靠時間醞釀考驗。捧花之外，商家還額外贈送幾包用於無火香薰引子的通草花棒，新娘子就轉贈給了我。

在不是很久以前的中國，通草花既不是香引，也不是居家飾品，而人們最常佩戴的一種頭飾。宋朝男人愛戴花，《水滸傳》里梁山好漢們頭上百花爭艷,燕青戴四季花、楊雄戴芙蓉花、阮小五戴朵石榴花......真花哪能百日紅?這都是用絹、綢、蓪草做的模擬花。熱愛生活的蘇東坡對此頗有研究，在《東坡志林》里寫道，「荼縻花似通草花，桃花似蠟花，海棠花似絹花，罌粟花似紙花」。

女人們就更不必說了。晉朝開始,通草花就是宮廷里妃嬪門的鬢上風景。宋代人高承編了一本名叫《事物紀原》書，專門論述各類的事件的起源,，記載「晉惠帝令宮人插五色通草花」。到了民國年間,通草花已是家家女子都戴著起的頭飾了，嬌小玲瓏，千姿百態。

汪曾祺先生的《百蝶圖》故事雖然可怕可悲,但其中關於通草花的描述卻令人嚮往。「有的通草花上還伏了一隻黑鳳蝶，鳳蝶觸鬚是極細的花『絲』擰成的，靠在手裡不停地顫動，好像鳳蝶就要起翅飛走」。

從故宮博物院的圍脖兒里偷了些通草花頭飾圖片，比起美國人做的手捧花，可是精緻靈巧多了。

3 福州的手藝

福州城曾經是製作通草花的盛地之一。清朝光緒年間福州進士謝章鋌先生寫了一首《百字令·詠象生花》，說閩人擅長手工製作象生花，以蓪（通脫木）為原料的手工花，就叫作通草花，花市在老佛亭橋之河壖，就是現在的安泰河邊上。

「蓪潔白鮮潤，得蓪則召良工削焉、染焉、削無棄材，染無失彩，為朵、為葉、為菂（音笛，指蓮子）、為鄂（通「萼」），糾以線，輔以蠟，粘以松膠，貫以銅絲。一花而眾物備，眾力萃焉」。

通脫木產於南方,屬於常綠灌木,雖易於生長,但根莖可以制花至少需要長個二三年。成熟的通脫木內莖趁濕時取出，截成一段一段，在太陽下花兩、三天晒乾，切成一張一張紙片形態，成為花材原料。此時的通草紙純凈潔、細緻光滑，還要經過剪紙、染色、縫製、塑形等一道道複雜工序，才能成為一朵艷麗逼真的五色通草花。

制花精良,花市就興旺。天還沒亮,公雞還沒打鳴,安泰河邊花市就已經開張。商販們吃碗扁肉當早餐，就開始挑選花朵，有時十朵里只挑出其間最美的二、三朵。他們把筆夾在耳邊上、紙叼在嘴裡，眼角一掃，已將花品幾類花色幾支已記錄得明明白白。

甑貯之，箕捧之，天微曙，咸出而陳之市，萬燈齊明，五色交耀。雞聲未已，人聲遠至。牢丸餐餌之屬，交錯左右。市者集，既飽而選，或十取二三，或十五六，彼往此來，簪筆於首，銜楮於口，目瞬而手紀，畢注之籍，而售其值。值有定，弗爭也。於是日影團團矣。乃紛然散，明日復如是

4 會呼吸的香氣

為什麼通草花在現代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幾乎消失不見了呢?

也許是因為慢慢來，比較煩吧。

與絹花、綢花、滌綸花、塑料花不同，通草花從原材料開始就需要手工製作，不好實現機械化大規模生產的要求，這並不符合現代社會求快、求多、求便捷的要求。

安靜專註地沉浸在繁複寧靜的造花手工當中，讓蓪草藉由手心的溫度變成花瓣朵朵，這是需要時光慢慢醞釀才能沉澱出的生命之美。

跟一般的人造花不一樣,通草花雖然沒有生命卻能回應大自然的呼吸。作為香薰精油的引導，它會跟空氣對話, 細小的植物毛孔濕潤時就吸水微開, 乾燥就散水微合, 一開一合之間，精油分子就與周遭環境融為了一體。

與蠟燭香薰、霧氣香薰相比，通草香薰不喧嘩、不爭搶，雖然過程緩慢，但是沒有煙火之燥、電力之耗，卻處處都留下下細膩綿長的淡香痕，可謂是「潤物細無聲」吧。

我想，這就是夏天裡需要通草香薰的原因吧。

真的，慢慢來，雖然煩，但比較一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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