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寧兒:也許我本身也希望從音樂中得到治癒而不自覺

撰文:凍梨

街聲獨家專訪

在岑寧兒眼裡,寫歌和用Instagram拍照差不多,小小的生活片段,背後可能藏著想要和大家探討的問題。最開始寫歌前,她以為自己不能自彈自唱,但慢慢的,什麼都會了,同樣的,她覺得自己總有一天可以做製作人。

岑寧兒把聲音比作「肉」,她偏食,只吃肉就夠了,她也一直都在探索,只靠聲音能做什麼。

「『起飛前蹲下的狀態』……」在接受街聲大事專訪時,岑寧兒重複著這句話,陷入沉思。

2017年7月,岑寧兒在街聲上傳了練習demo《blink》,沒有具體歌詞,只有輕鬆的呢喃,而這句,就寫在它的介紹里。事隔一個月,岑寧兒忽然想不起當時那是什麼狀態,沉吟半天,恍然大悟:「哦!可能因為我8月很忙,7月在起跑線前蹲下來,等待槍響我就沖。」

8月24日,她會在香港連續三天參加一場名為「暗中作樂」的公益演唱會,為了體會視障人士的感受,演出現場漆黑一片,全部的歌詞段落都要背下來。隔天轉戰北京,為8月31日在Blue Note Beijing的演唱會「床邊故事」練習綵排。這一陣,她都在為這兩場演出做準備。

「床邊故事」是岑寧兒在大陸的第一場個人專場,而北京曾是她生活過四年的地方,2005年,她來到北京做音樂助理,那是她第一份和音樂相關的工作,因此結識李宗盛,在他的鼓勵下,開始自己寫歌。岑寧兒邀請了當時的朋友來看,「有點像回小學表演」,她笑起來。

十二年前開始的事情,如今還在繼續,岑寧兒面對的不僅是老朋友,更是給過去的自己一個交代,「看,我現在還在做這個。」

寫歌其實和用Instagram拍照差不多

小時候,幼兒園的院子里有一棵含羞草,岑寧兒每天都會跑去和它玩,那是她最喜歡的植物,現在自己也養了一棵。含羞草加一面牆,就變成一個角落,再加一面牆、再加一面牆,不知不覺就被困在了一個空間里。岑寧兒心中一直有這樣的主題,於是2012年就寫了《含羞草》這首歌。

從小吹冷氣生活在香港這座盒子里,岑寧兒創作時的著眼點就是生活里的細小場景,作品會投射出自己的畫面。

《錯覺》寫一段感情,表面看起來沒有問題,裡面似乎出了差錯。每次唱這首歌,岑寧兒也總會想起自己在北京時的家。那是北京奧運前後,岑寧兒家的旁邊是剛剛蓋好的大樓,城市裡各處都在飛速發展,一周七天好像完全不會下班。她將這樣的場景寫進《錯覺》:「昨天蓋好的大廈,笑著看我們瓦解,未體會」,通過不同的物件來描寫兩人之間的關係。

從去年8月開始,岑寧兒每個月都會在街聲上傳練習demo,到了今年的8月,剛好有12首。

下很多雨會寫《rain》,《火車》來自西伯利亞火車的轟鳴聲,《scrambled eggs》則是因為煎了很多蛋。「其實跟你用Instagram拍一下你煮的東西沒差的,它就是個片段。」內容來自生活細節,標題則憑藉直覺,都保留著最簡單的狀態。

進房間寫歌,「滿心只想泡咖啡煮東西」

這些片段里,也隱藏著岑寧兒想要得到解答的問題。比如《coffee bubbles》描寫生活里常見的咖啡和懶惰的速凍水餃,副歌唱「幸福確實很渺小」,其實是她在問:「『小確幸』這件事是否真的小,一個人的滿足又有什麼不好?」

岑寧兒經常質疑這樣的內容究竟值不值得寫成歌,懷疑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是否不值一提。每個月上傳demo的規定動作,也是在「逼迫」自己放下自我批判:「既是鼓勵自己不要把一些自認為不完整不完美的創作藏起來,也是記錄和檢視自己一個人能完成的程度,推動自己繼續。」

去煮菜吧,最多就是不好吃

8月22日發行的單曲《如果我是一首歌》,2015年就有了雛形,而當時,它只是岑寧兒Facebook上的一首詞。

受葡萄牙童書《如果我是一本書》的啟發,岑寧兒在Facebook上發了一篇名為《如果我是一首歌》的詞,假設「我」是一首歌,「我」會怎樣守護「你」。岑寧兒授權給所有想寫歌的人使用,放它出去遇見自己的緣分,沒打算自己唱。湖北的獨立音樂人劉胡軼誤以為她在邀歌,很快寄了曲子過去,岑寧兒因此錄製了自己的demo,可本意也只是拋磚引玉。街聲上大約有十個版本的《如果我是一首歌》,同樣是在原地等待、守護,因為旋律、編曲和唱法等等不同,表達的心情也各異,它可以很遺憾,也可以心甘情願。

岑寧兒自己的正式版本,聽起來有些傷心遺憾,為了營造孤單的氛圍,這首歌連貝斯都沒有用到,以少量的樂器呈現簡約的狀態。「想像一間客廳,裡面只有一盞燈和一張椅子,可能連地毯都沒有。每一個空間的設計,就是看氣氛和想要表達的。」

這次的製作人怪獸,也是Faye飛專輯《小太空》的製作人。他讓岑寧兒參與制作的每一個環節,鼓勵她發表建議。

2011年發行第一張EP《4-6pm》,岑寧兒太緊張,總是要重新唱,製作人奇哥就包容她,陪著她「發瘋」,要是沒有製作人,她當時可能都沒辦法完成;Jerald是岑寧兒的表哥,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帶著她唱和聲,也是《牆》、《戒口》、《哪裡》等單曲的製作人,總能幫岑寧兒找到想要的律動;荒井是她在2011年做方大同的樂手時就認識的老朋友,風格多變,幫她製作《含羞草》,岑寧兒唱出了最理所當然的感覺;《風箏》、《完整》這兩首歌,岑寧兒跑到了台東都蘭糖廠錄音,製作人昊恩的風格則是原汁原味……

「跟不同的人合作才有不同的體驗,不然就每次都在同樣的地方做同樣的東西。」岑寧兒說。

成為製作人也是岑寧兒的目標之一。以前剛開始寫歌時,她說自己不是那種會自彈自唱自己創作的人,朋友勸她一切都是未來進行式,慢慢的,這些事她都會了。製作人也是一樣:「就像我煮菜,最多就是不好吃,不好吃我也吃了,至少現在我早午飯很有把握。製作人,總有一天我可以吧。」

「很我」就是把現在會做的事情都做了

在年齡還是個位數的時候,岑寧兒是聽著歌入睡的。大一點時聽錄音帶,再小一點,媽媽會給她唱搖籃曲。

「藍藍的天空銀河裡,有隻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樹,白兔在遊玩……噠噠噠飄向青~天~」聊著聊著,岑寧兒唱了起來,「西天?青天吧,西天也太可怕。」歌詞有記不清的地方,但很清楚的是,那時雖然不能完全聽懂兒歌里的辭彙,腦子裡總會浮現出畫面,有月亮、有船,還有一隻小白兔。

孩子的夜晚很童話,而大人的夜晚則是一個不被打擾的私人時段,獨自消化放不下的瑣碎,不用和他人交代。

Blue Note Beijing的「床邊故事」演出,岑寧兒會以原創加翻唱的方式給聽眾講故事:「我不知道我的聽眾會聽到什麼故事,就分享一些我覺得有意思的、舒服的,一起糾結一下也可以。」

其中的一些翻唱曲目,來自2016年台北「Late Night Tales」翻唱Live。當時,岑寧兒唱了陳奕迅、林憶蓮、王菲,也唱了The Beatles、Sting。那一晚的演出從入夜開始,天黑了總要點一盞燈,第一首歌便是謝震廷的《燈光》。《不睡覺的人》、《天色很暗》、《全世界失眠》……依次唱下去,最後一首是The Beatles的《Here Comes The Sun》,太陽出來,天亮了。

翻唱時,所有的壓力都來自於比較,岑寧兒會選擇回到歌曲本身,將歌曲改編成完全不同的樣貌。第一張專輯《Here》中,岑寧兒翻唱了王菲的《光之翼》,與原版酷酷的搖滾范兒不同,岑寧兒的版本樂器只有三件,融入了弗拉明戈的風格,慵懶得彷彿可以漂浮起來。

林子祥2011年發行專輯《Lamusique Vintage》,找到岑寧兒幫忙編粵語歌《一個人》的和聲。岑寧兒誤會要她全部重新編曲,一鼓作氣編了「很我」的版本,以木吉他打底,搭配了很多和聲。誤會解除後,岑寧兒把編配的和聲盡量搬到了「正牌」《一個人》中,不過兩個版本聽起來還是相差很多:岑寧兒版明亮輕快,林子祥版則是法式抒情。

這是她第一次用吉他重編歌曲,而問起「很我」是什麼風格,本以為會得到幾個形容詞,岑寧兒的回答卻意外的「實在」:「就是把我現在會做的事情都做了。」人聲是最熟悉的樂器,另一件則是吉他,就用這兩樣工具完成了編曲,這幾年買了midi keyboard,demo里才能聽見keyboard的聲音。

我偏食,可以只吃「肉」

陳可辛導演的電影《中國合伙人》2013年上映,《Leaving On A Jet Plane》作為插曲,出現在電影中蘇梅和成冬青分別的橋段。

岑寧兒去試唱這首歌時,陳可辛已經使用了Peter, Paul & Mary的版本。岑寧兒不知道情節,就坐在錄音棚里根據自己的理解來唱,陳可辛在棚外一邊看著電影畫面,一邊聽她的聲音,聽著聽著,突然衝進去說了句「可以」,觀眾最後聽到的便是岑寧兒的聲音。

音樂平台上的這首歌里還會聽見電影台詞,直到現在,依然有人在網易雲音樂的評論里問,哪裡能聽到無對白的清晰版本。

今年夏天,網劇《夏至未至》上線,岑寧兒應邀演唱了插曲《追光者》,用聲音演繹年少時青澀的戀慕之情。不管有沒有看過這部劇,網友們紛紛在這首歌的評論區里分享起了自己的失戀、暗戀,當中很多人因此認識了歌曲背後的岑寧兒。

岑寧兒一直在探索只靠聲音可以做什麼。從小唱和聲是其中之一,演唱影視插曲、觀眾只認得她的聲音也是一種方式,她甚至還在電影《歲月神偷》中為角色芳菲配音。

「我偏食,可以只吃肉。」這個「肉」就是聲音。一場表演,有視覺,很好,如果只有聲音精彩,岑寧兒也很滿足。就像她即將在香港參加的演出「暗中作樂」,漆黑的場地里所有的焦點都在聲音上面,回歸到聲音本身,她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每當有共鳴,那種「你不是一個人」的感覺是很有力量的

「西湖音樂節現場聽到好舒服的聲音!」

「總覺得淡淡的聲音里有一種執著和倔強。」

「是治癒的聲音。」

……

在眾多評論中,總能看到有人說岑寧兒「治癒」。

她的聲音可以是溫暖的,拍著肩告訴你沒關係;可以是孤單的,和你一起分擔痛苦,感同深受;也可以是慵懶的,拉著你慢悠悠地享受生活。可不管哪種,聽起來總讓人有種雙腳落地的安全感。

《空隙》是岑寧兒創作中少有的情歌,唱一種空缺的感覺,好像什麼都有,但還是缺了什麼。網易雲音樂的評論里,有聽眾過來找安慰,當中甚至還有憂鬱症患者,這首歌儼然超過了「愛情」的範圍。

「大家一起去看一個傷口,好像也會得到安慰的作用,但這又是之後才發現的,我只是表達而已。」採訪時,和岑寧兒探討起「治癒」的話題,她很感謝大家,只是寫歌也好唱歌也罷,能夠安慰到聽眾,都算是額外收穫。

唯一明確打著「安慰」標籤的作品是《完整》。寫歌的當下,岑寧兒還生活在北京,心裡有個聲音懷疑自己每天在做什麼,還有另一個聲音說,現在原地轉圈也沒關係。她把安慰的聲音寫成歌,講一堆道理開解自己。

「在音樂里,我希望為別人和為自己帶來的都是一樣的,是人與人無形的連結。像我在《如果我是一首歌》裡面提到,我覺得歌是家,也是旅程,是抽離,同時也是最真實的。我喜歡音樂的無形,用不同的方式把大家的精神集中,是靈魂的溝通。我想人與人其中一個最大的共通點是孤獨感,而每當有共鳴,那種『你不是一個人』的感覺,是很有力量的。我從來沒有期許自己要做出能治癒人的音樂,也許我本身也希望從音樂中得到治癒而不自覺。」

採訪結束的第二天,岑寧兒又傳來了上面的信息。

圖片來源:岑寧兒Facebook、thisisyoyo.com


推薦閱讀:

【獨家專訪】楊嘉松:命運的玩笑沒完沒了
「神經質」的丁世光和他的《神經志》

TAG:獨立音樂 | 唱作人 | 音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