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8.14隨便說說

半夜看完了《尋槍》,想看點分析,豆瓣忽然推送了這個

《如是》第十期丨西川:凡是能夠使我獲得再生之感的東西,都是詩意

很久沒寫東西了,相了相覺得心裡有了很多雜亂的想法,當然現在寫下來的已經流逝了許多,也增加了許多,可以簡單說一說吧。

首先裡面有講到悔少作,西川現在會對《在哈爾蓋仰望星空》這首年輕時候的作品感到不好意思,當然我想如果這首詩沒有傳播得那麼廣,也就不會這樣了,什麼水平的詩配什麼份量的名氣,儘管每個人都是過去狀態的疊加,但總不會有一個創作者,想要讓自己不成熟的作品來代表自己,他們只想要成為那個最終態,而不經過中間的過程。然而每個創作者心裡都清楚,最終的完成態是不存在的,倘若在物理意義上說有,那就是死亡。假使我們有一個可供創作者獨處創作的時間,他年紀越大,這時間他就希望越長,這其實是矛盾的。錢鍾書出版作品,在序裡面每每都要推脫,說自己其實是不想的,只是為人所催,盛情難卻,所以出書,《圍城》未必不是錢鍾書苦心經營的,但如果逢人便要討論它,總不會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一個在作者看來不成熟的作品,時間愈長,名氣愈大,作者愈覺得不好意思,愈想撇清關係,但自己獲取的名聲卻不能和此分離,這也是矛盾的。有一個流傳很廣的段子,宋祁每次看到自己年輕的時候的詩文,都恨不得燒光了事,但如果不把別人腦子裡的也燒光,恐怕這也是無用的。儘管梅堯臣會說好話,講這是「公之文進矣」,然而這並不能減輕那種焦慮。古今詩人們焚盡少作的很多——或者說幾乎沒有不焚少作的詩人,所以我們極少見到詩人們的少年作品,對後世的我們來說,一把火已經可以將文本燒得乾乾淨淨,但在那些詩人的內心,可能還是有些東西沒有隨之化掉,並且一直在燃燒烤炙。

袁子才在詩話里也有段很有道理的話,「詩不可不改,不可多改。不改則心浮,多改則機窒。」這也很好理解,但是實施起來就很麻煩,對於每一個創作者,他只會對他自己的內心負責,外界的看法或許會改變作者內心,但作者內心毫無疑問不能改變外界的看法,所以外界的評論與作者內心不一定是對等的。而這不對等帶來了訛誤,給雙方都造成了不便,作者不希望這作品受到無端的褒貶,讀者也無法真正領會作者的意趣。這是藝術先天的缺陷,也許作者的工作只到作品流傳出去為止,之後哪怕他不滿意了修改了幾版,旁人記得的也只是最初的。前面那則詩話的後面就附了一個例子,一首絕句,主人改了三次,在旁人看來只得是老糊塗了,除了留人嗤點,毫無益處。

說完了少作,講講晚年。西川講現在他寫詩不像年輕時隨便了,除非特別興奮,不然總是要在他的那個大的框架內的,這其實也涉及到少作,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可以搞靈感寫作,我不需要考慮太多東西,但是一直這樣寫,只不過是在重複自己。放翁詩近萬首,《談藝錄》有一節講其詞意復出,而其中例子又多近體。大抵一個詩人後期要麼開始構思精密的創作,要麼就幾乎不寫了,駱一禾很早就開始長詩組詩的創作,而特朗斯特羅姆全集也不過百多首,這似乎都在告訴我們,天才是不可能倚靠一輩子的,你總要做出選擇,這個選擇是你當時甚至當世都不可知的。西川引用奈保爾的句子,「一個作家真正成熟,要等到他六十歲以後。」這話是經驗之談,不稀奇,宋字京在筆記里早講過了,「余於為文似蘧瑗,瑗年五十,知四十九年非,余年六十,始知五十九年非,其庶幾至於道乎?」一個及格的創作者很容易理解這些東西,也很容易有這種感覺。但真正難的是宋祁跟在後面的一句話,「天稟余才,才及中人,中人之流,未能名一世。」,這個換到爛大街的說法就是古希臘神殿上的一句話——認識你自己。

你無法意識到你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很可能都是沒有意義的,或者意識到也假裝沒意識到,儘管你可以對外說這是自得其樂,不像假酒一樣摻了添加劑,但你很難欺騙自己說我所做的沒有一絲想要流傳的希望,宋子京修史,當然流傳下來了,但是對比當世的人,他的名氣很明顯是要小得多的。在歷史沒有給出結果的時候,當然每個人都可以堅信自己就是被流傳的那個人,當歷史給出結果的時候他本人也已經看不到了,所以這樣看來堅信自己還是非常划算的選擇。但是在每個人的前面已經有了那麼多的結果,一個時代就那麼多名額,這個是有競爭的,歷史記不住那麼多名字,所以你自己如何,怎麼做,當世人都看見了,心裡也都有一桿秤,當然這秤未必准,但總會存在。僥倖的錯覺也許是不讓人類在這個複雜世界上自我毀滅的保護手段,但也未必不是令人不惜賭上一切的源頭。

西川講詩意,有個例子,比方桌上的四個杯子,有一天方位突然變了,他看到了獲得了一種新的感覺,這個對他而言就是詩意。說到這裡,我們自然而然地會想起香菱學詩里對陸放翁詩的評論,因為放翁的那句「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它給我們的感覺就十分像西川舉的那個例子,這些事物是我們常見的,但是通過特寫我們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獲得了一種新的體驗,所以讀來有詩意,但為何不讓學這種句子?還是那西川的那個例子來說明比較好,事實上我們可以想像得到那種場景,但是你進一步想像下去,你對著那個杯子能保持多久的新鮮感?這個例子雖然有陌生化的效果,但是效果是不持久的,來得快,去得也快,它的詩意來自於不同於平常生活的視角,而非真的從中發掘出了新的東西。但是我們要的詩是什麼?它要是一種保有持久生命力的東西,不會因為你看多了就膩了,沒意思了。放翁的那句是在他寫詩的那個特定場景下是有意義的,但旁觀者在閱讀這兩句詩的時候他的感覺是一次比一次弱,而像「大漠孤煙直,黃河落日圓。」此等句子,它並不是對日常生活場景的簡單陌生化,而是直接勾勒一幅畫,不是靜止的,歷歷在目前了。就像有些照片,通過構圖、色彩,把一些日常陌生化,第一次看也確實感覺挺有意思的,但是看多了就真覺得不怎麼樣了,這種照片不是不能拍,只是拍多了又有什麼意義呢?好像杜尚的小便池,也只有這一個才有意義。

這篇文章也必將淪為少作,我將來會不會後悔,此刻我想是不會的,再過一段時間呢?反正知乎藥丸了嘛,不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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